151章

花都傳奇 151章

一)

我猶豫了半天,沒敢去接陳先生遞過來的那把七七式手槍。

儘管我知道這一系列舉動,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

幾乎是與陳先生僵持了幾秒鐘之後,陳先生又很瀟灑地將那手槍把玩了一番,衝我笑道:“年輕輕的,膽量倒是很小。以前沒玩兒過槍?”

我皺眉道:“玩兒過是玩兒過,但是以前玩兒槍是對準靶子,今天不一樣。”

陳先生道:“是啊。只是換了一個對手而已。以前是練習,今天是實踐。你放心,沒有我陳富生擺不平的事情。一條人命,尤其是這樣一條人命,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我不由自主地將了陳先生一軍:“這麼說,今天這把槍,還有這個公安臥底,就是我加入天龍必須要答的一道考題了?”

陳先生咂摸了一下嘴巴,虛張聲勢地吹了一下槍管兒,目不斜視地道:“你可以這樣認爲。我們天龍需要的人,跟部隊上一樣。需要的是那種服從指揮,上級指到哪兒就打到哪兒的人!對於一個不忠誠於老闆的人才,我們怎麼敢用?”

因此我倒是情不自禁地與陳先生開展了口戰,在我看來,能儘量避免血腥,就要儘量避免。哪怕這位被糾出來的‘公安臥底’是冒牌的,那也畢竟是一條人命。我趙龍沒有殺過人,也不想去殺人。儘管自己任務在肩,但是又怎能以犧牲別人性命做代價?

我衝陳先生說道:“但是部隊上的領導,不會讓我去殺人。我雖然是軍人,但是卻不喜歡血腥的場面。陳先生,對不起,您讓我很爲難!”

現場的氣氛馬上變得更加僵硬了起來。

然而陳先生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而是禁不住冷笑了一聲。

我有些生氣,不由自主地反問:“這很好笑嗎?”

陳先生高深莫測地道:“不是一般的好笑!”

我不明其意,正在疑惑之間,卻聽到人羣當中有人喊了一句:“趙龍你他媽的算什麼東西,敢跟陳先生討價還價?”

此言一出,其他人竟然爭相響應了起來。甚至就連遞給我紙條的聖鳳,也加入到了討伐隊伍當中,衝我喊了一句:“既然加入了天龍,就要無條件地服從陳先生的安排。什麼事情都有陳先生擔着,你怕什麼?”

喬靈也附和道:“對對對,不能破這個先例!師兄,聽陳先生的吧。”她還極其隱諱地給我使了一下眼色,意在鼓勵我。

我沒想到關鍵時候,會有這麼多人鼓勵我行兇。

衆人的議論聲和鼓勵聲,讓我體會到了這些惡徒們的殘忍。看來這些人的確已經受到了陳富生的嚴重薰陶,不把一條人命當回事兒。同時也讓我更加肯定,由局長讓我潛伏進來,是對的。這些人面獸心的畜牲,竟然對別人的生命如此淡漠,如同殺手,如同冷血動物。如果不將他們剷除,不將他們斬草除根,那整個社會,就會永遠不得太平。

而且,在這殘忍的背後,還隱藏着更加殘忍的真相。我所需要的,就是那些真相。

而這個連笑都帶着殺氣的陳富生,更是個十足的野獸!

劍拔弩張的場面,令我不由得在心裡迅速地思索了起來,而面前的陳先生,仍然是顯得相當平靜,他轉而坐回了椅子上,叼了一支雪茄,將那支七七手槍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確切地說,儘管我與陳先生起了言語上的衝突,但是場面卻漸漸地從僵硬的態勢中跋涉出來,甚至有些緩和的令人心顫。

我扭頭再瞅了一下衆人,那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臉,此時竟然顯得那麼猙獰。而我自己,卻像是一隻被陳富生耍來耍去的猴子,供他們觀賞,供他們玩弄。

這種境況,與在茶樓與陳先生初次會晤時竟然相反。我不由得暗怨起了自己的天真,天真到當陳富生打電話威脅付時昆的時候,我還覺得很滿足。直到此時此刻我才明白,對比起陳富生的陰險,那久經沙場的付時昆,實在是遜色得多了。

但是我有選擇的餘地嗎?

我沒有。我只能接受,我只能配合着陳富生把‘戲’演下去。

這時候只聽陳先生突然又衝我問了一句:“趙龍,有沒有真正殺過人?”

我繼續反問:“難道殺過人,也是進入天龍公司的一個重要條件嗎?”

陳先生近乎炫耀地道:“我們公司裡有很多特種兵轉業的,都有過前科,而且有幾個是爲了躲避公安部的追捕令,纔到了天龍公司避難。”

我淡然地道:“那隻能證明陳先生宅心仁厚,天龍公司肚裡能撐船。”

陳先生笑道:“這個解釋我愛聽。”

隨後他站了起來,仍然是拿那把七七手槍在手裡玩兒着花樣,瀟灑沉穩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覺得自己的心臟,有種被壓迫的感覺。

他竟然讓我殺人!而且是一個手無寸鐵,尚不能確定真實身份的女人!

陳富生這個要求,實在是太過於離譜了!我又怎能接受?

我不是劊子手,更不是殺人工具。不管孟然是不是公安人員,我都不想傷害她。

但是話又說出來,如果我不按照陳先生的意思去做,那又會是怎樣一種結果?

猶豫的工夫,陳先生已經站在了距離我只有一二十公分的位置上,他將手槍翻了個個兒,不動聲色地扯過我一隻手,硬是將那隻七七手槍拍到了我的手中。

我頓時愣住了。

陳先生道:“年輕人,是需要勇氣的!不要讓這麼多骨幹看扁你!”

我覺得自己手中的七七手槍足有千斤之重。我皺緊了眉頭,那隻手竟然無法自控地顫抖起來。

我對陳先生道:“陳先生,我覺得殺人並不是種勇氣。我們又不是黑社會,爲什麼非要這麼血腥呢?”

陳先生道:“商場如戰場,商場比戰場還要血腥的多。戰場上,是看得見的血腥,但是商場上,雖然鮮見血腥,實際上卻有更多的人在流血。爲求自保,我們不能仁慈。就像是當年的毛主席說的,對待敵人,要像冬天一樣寒冷。而我們面前的這個孟然,她是我們天龍公司的一個禍星,一個災難的根源。犧牲她一個,保全我天龍公司數萬數十萬同仁,這個買賣,不划算嗎?”

我無言以對。

人生中最無奈的事情便在於此,明明知道對方是個十惡不赦的惡狼,但是自己還必須想辦法接近他,應和他。

我瞄了一眼那可憐的‘公安臥底’孟然,嘴角處不由得崩發出一陣苦笑。

我將七七手槍翻了個個兒,握在手裡,猛地愣了一下。

這種手槍對於我來說,實在是太熟悉的,在首長處的時候,它天天跟我做伴。

但是此時,它卻成了我用以殺人的工具。

不知道是一種什麼力量促使着我,讓我突然意識到,這一槍,我必須要開。

也許只有這樣,才能讓這位高深莫測、心狠手辣的陳先生,在一定程度上,接納我,信任我。我才能邁出進入天龍之後的第一步。

在惡人堆裡,我如果不惡,那就是異類。

我凝神片刻,將手槍緩緩地舉了起來,身體微微地後退,然後將槍口徑直對準了那位短髮女子----孟然。

此時她仍然跪在地上,面色顯得有些恐懼。但是她仍然是緊咬着牙,一副‘劉胡蘭’般的英勇氣概。她瞪着我罵了一句:“走狗,你簡直就是一條走狗,漢奸!虧你還是特衛局出來的,槍口對內,你就是叛徒!”

而我眼睛的餘光,卻瞧見端坐在椅子上的陳先生,嘴角處崩發出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他悠然地叼着雪茄,似乎是對那種血腥場面已經司空見慣,因此他與在場的所有人不同,臉上還有掛着一絲怡人的微笑。

我舉着槍,頗有些自嘲意味地對孟然道:“一直都是在拿死靶子練射擊,今天找個活靶子,試試這七七手槍的穿透力,到底有多強!”

孟然衝我罵道:“卑鄙!無恥!你開槍,你開槍啊!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道:“現在還說這些慷慨陳詞有用嗎?回味一下美好的人生吧,送你上路,祝你一路平安!”

說這些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其實自己也挺卑鄙的!這樣的話,讓即將挨槍子的人聽來,會是多麼的憤慨,多麼的悲憤?

但是實際上,我心裡有數。

從接過手槍的那一刻,我心裡已經有了分寸。

(二)

這時候陳先生突然撲哧笑了,衝我讚歎道:“趙龍,沒看出來,你舉槍的時候會這麼鎮靜。我都有些自愧不如了!”

這隻老狐狸,又在說風涼話了!

我真想調轉槍頭在他腦袋上開個花----只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只是近乎於帶着笑意地衝陳先生目不斜視地回了一句:“陳先生謬讚了!”

然後我將槍口狠狠地頂在孟然的額頭上,孟然驚恐地望着我,嘴脣竟然開始顫抖了起來。

直覺告訴我,她真的不像是個公安。我跟公安打了這麼多年交道,即使是他們穿了便衣,我也能分辨個差不多。但是面前的這個孟然,在她身上根本沒有一點兒警察的影子。

是我的視覺偏差,抑或是她根本就不是公安?

這也許暫時還是個謎。

然而聖鳳遞給我的那張字條,又猛然躍進了腦海中。我覺得此時此刻,那張字條似乎已經顯得毫無意義。只是,對於這個突然間暗中與我取得聯繫的聖鳳,我是半信半疑,喜憂參半。

確切地說,我並不希望聖鳳真的是公安部派出來的臥底。

而懷着種種疑問,我開始緩緩地用食指扣壓扳機,我相信在手槍擊發的一瞬間,肯定能震驚全場。

當然,陳先生除外。

而孟然似乎是有意識地在搖頭晃腦,試圖擺脫我的槍口。然而她這一切注意是徒勞的,我的槍口始終親吻着她的額頭,任由她怎樣躲閃,都無濟於事。

但是就在此時,意外發生了。

我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我怔了一下,將槍口從孟然額頭上撤下,用另外一隻手掏出了手機。

這時候有些人不耐煩了,李樹田大着舌頭朝上面喊了一句:“我靠,趙龍你行不行啊,不敢開槍的話滾下來,別在那裡佔着茅坑不拉屎!扣個扳機有那麼費勁麼?”

我本來心裡就帶着憤怒,因此不由得將這種怒氣發泄到了李樹田身上,揮槍朝他一指,罵道:“你給我閉嘴!嘴巴再不乾淨,我第一個把你解決掉!”

這樣一威懾,李樹田果真老實了很多。並且做了一個很隱諱的規避動作:他悄悄地將自己身體往他旁邊的一個大隊長背後藏了藏。

這個細微的舉動,倒是讓我在心裡綻放出幾分冷笑:敢情這天龍公司的李大教官,也很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啊!

而實際上,我卻越來越覺得自己像是個黑社會。

李樹田有了靠身,不由得更是口出狂言:“你現在純粹是在浪費大家的寶貴時間,浪費陳先生的時間!趙龍,你給我滾下來!”

我皺緊了眉頭,也沒理會那一直嗡嗡作響的手機,再次將手槍指向李樹田,提高音量罵道:“操,李樹田你給我聽着,有本事你站出來,看老子敢不敢開槍!”

李樹田趕快喊道:“你小子別亂來,別亂來!”

身在狼窩,如果我不變成一隻狼,那我今後還怎麼混?

於是我繼續威脅李樹田道:“有本事你就給我站出來,別躲在別人身後裝孫子!”

我甚至還虛張聲勢地回頭衝陳先生問了一句:“陳先生,裡面有幾顆子彈,別不夠用了!我還想給李樹田留一顆!”

一陣鬨堂。

但是這種氣氛之下,所有的緩和,都離不開殺氣的籠罩。

陳先生倒是很平靜地伸出三個手指頭,淡淡地道:“三顆。”

李樹田也許是果真被嚇到了,他提高音量衝前面喊了起來:“趙龍,你是不是想拖延時間?你是不是跟那個公安是一夥的?把槍指着我,指着我,你是不是心虛了?”

我衝他罵道:“放屁!李樹田我警告你,你敢再在我面前起鬨,這三顆子彈,當中肯定有一顆,會是我留給你的紀念!”

李樹田道:“你以爲我怕你?咱們明天找時間單挑!”他也許是害怕我真的會衝他發飈,因此故意想轉移我的注意力。

有些可笑,又有些戲劇性。

陳先生??見我將戰火燒到了李樹田身上,越演越烈,不由得站出來給我們解圍。他對李樹田道:“李教官,閉上你的大嘴!讓趙龍先接電話,我們不着急。只要能看到結果,中間的過程,曲折一點兒又何妨?好菜,需要一口一口吃,那樣吃起來纔有味道!”

他說的話,似乎每句都很深奧,耐人尋味。但我卻覺得兩個字-----

噁心!

我平定了一下情緒,然後小心翼翼地按了‘接聽’鍵。

實際上,電話是程心潔打來的!

接通後,那邊傳來了程心潔甜甜的聲音:幹什麼呢姐夫,也不過來看看心潔。

我道:心潔,你先在金總那邊呆着,我會抽時間過去看你的。

我一邊說着,一邊轉移到了另外一個角落。其實這時候是很有戲劇性的一個場面,我一手拿着七七手槍,一手打着手機,肯定會被這羣惡狼嗤之以鼻。

但是我倒是並沒有感到太多的異樣,身在狼窩,我儘可能地用一種近乎於平靜的語氣跟程心潔說話。

程心潔追問道:姐夫你現在到底在哪兒呢?我聽金總說了,她說現在我們已經安全了,你爲什麼不過來接我?

我搪塞道: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你放心,我會過去的。我已經給金總講好了,你先在那邊住着,一穩定下來,我就過去看你。

程心潔道:姐夫,你要答應我,不管你到哪兒去,都上帶上我。好不好?

我笑道:我會的。行了,不多說了,天冷了,要注意身體。早晨起來可以跟金總一起晨練晨練,對身體有好處。

程心潔道:嗯。金總跟我講了你們之間的事情。

我愣了一下:她跟你講了什麼?

程心潔道:金總說,你是她遇到了最善良最不簡單的保安。你還救過她的命,還有她妹妹金蕊的命。這姐妹倆對你可是讚不絕口呢,金總說是全天下的好男人,就剩下你這一個了!

我捏着鼻子笑道:這麼擡舉我,容易讓我驕傲。

程心潔嘻嘻地道:姐夫又驕傲了?

我道:沒有。好了好了,我這邊還有事,完了以後我再給你回過去。就這樣,我先掛了。

程心潔道:嗯。姐夫,我等你。金總說等你過來,咱們一起包餃子吃。嘿嘿,我昨天晚上跟她們學了,包的餃子跟小老鼠似的,醜死了!

我道:慢慢學學就好了。記住我的話,注意保暖,等我!

然後兀自地掛斷了電話。

我很坦然地把手機裝進了口袋裡,還虛張聲勢地笑了一聲,然後才返回到了現場。

幾十個重量級人物,齊刷刷地望着我,就像是在看我演小品。陳先生仍然是不動聲色地坐在那把椅子上,見我打完電話,笑問了一句:“女朋友打來的?”

我敷衍道:“普通朋友。”

陳先生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再不作聲。

重新回到孟然面前,我發覺這個短髮女子孟然的臉色顯得有些不耐煩了,她皺着眉頭瞧着我,似是想站起來活動一下身體,但是卻馬上被她身後的兩個黑衣男子摁下。

孟然哎喲了一聲,叫苦道:“腿麻了,能不能活動一下?”

其中一個黑衣男子衝她罵道:“到另一個世界活動去吧,很快的!”

孟然先是沉默了一下,而後竟然-----竟然鼻子一酸,眼眶一溼,流下了兩行委屈的眼淚。

而她的眼淚,猛地讓我觸動了一下。

是啊,每個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儘管這個堅強的女子,一直表現強硬,但是她的內心,早已經溼透了。

也許,她是無辜的;也許,她只是別人手裡的一張牌。

但是,目前來說,我沒有別的選擇!

我再次將槍口指在了孟然的額頭上,她這次沒再說什麼,而是微微地擡起頭,深深地注視着我,嘴脣顫了顫,近乎於驚恐地道:“開槍吧!我還沒嘗過挨槍子兒的感覺。”

我淡然一笑,道:“那你馬上就要嚐到了!不過在此之前,我必須告訴你一句話。”

孟然一愣:“說吧,你想告訴我什麼?”

我咬着嘴脣衝她罵道:“我討厭警察!討厭政府!我是一個被政府被軍隊拋棄的人,所以,今天,你可以算得上是我所報復的對象!你自認倒黴吧!”

一邊說着,我一邊將手槍再頂緊了一下,食指緩緩地扣壓着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