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老太在路上醞釀了一肚子話。
她打算從於敬亭的爸結婚第二天起,一直說到現在。
強調於敬亭和他娘都欠了她的,欠了老於家的。
目的只有一個,把二大爺家的沙土地,跟於敬亭家的一等地換了。
結果,一肚子的話術還無處施展,便被於敬亭用兩個字,堵在了肚子裡。
於老太質問於敬亭,是不是想逼死她,於敬亭回覆:
“是呀~”
現場陷入了沉寂。
這話沒法接。
於老太從未見過如此不按照出牌的人。
穗子也不曾見過。
於敬亭夾着煙,踱步到於老太等人跟前。
風把吐出的煙霧吹向於老太,於老太被嗆得眯眼。
“我於敬亭從來都不以好人自居,你們是頭一天認識我?”
“我三歲打架五歲砸玻璃,十歲就能拿着二踢腳四處炸,村裡沒有被我削過的男人一隻手都數的過來,晚上哄孩子都得拿我來嚇唬——”
於敬亭叼着煙,睥睨地看着於家衆人,視線從他們貪婪的臉上略過,眼角眉梢掛着藏不住的嘲諷。
“明知道我不是好人,卻還敢上門找茬,你說你們是不是傻子?”
“可我是你奶奶啊!”
“你算什麼奶奶?我娘把我和姣姣送你家門前時,你怎麼做的?放狗咬,呵呵,好一個奶奶。”
“什麼?她放狗咬你們了?我怎麼不知道?!”
王翠花聞言勃然大怒,跳過去指着於老太鼻子質問。
動什麼都可以,別動女人的孩子,那是逆鱗。
這件事過去十年了,王翠花第一次聽到。
於敬亭雖然在外挺混,卻從不在家提起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
今兒既然開了口,就說明他打算撕破臉皮,幾家徹底不來往。
前方戰況正酣,王翠花跟於老太對罵。
“嫂子,你要是覺得沒意思就進屋吧,別涼着。”姣姣懂事地拽穗子。
穗子從小板凳上站起來,伸手抓住姣姣的手。
姣姣想牽着她進屋,卻發現嫂子跟座山似的,紋絲不動。
“嫂子?”
穗子聽不見姣姣的的聲音,眼前漸漸模糊。
她在想,於敬亭說的放狗咬。
婆婆活不下去,想去公公墳前喝藥自盡,把於敬亭兄妹放在於老太門前。
婆婆的原話是:孩子是老於家的種,老於家餓不死他們。
事實卻是,於老太狠心放狗咬於敬亭。
穗子握着姣姣小小的手,心裡想的,卻是他當年也就跟姣姣現在這麼大。
眼睫漫過水霧,穗子想着於敬亭抱着還在襁褓裡的姣姣,餓着肚子被狗追着跑的畫面,想的心都要被撕裂了。
王翠花與王老太對峙的畫面已經成了背景,穗子的聚焦落在於敬亭身上,全世界都是模糊的,只有他是高清的。
於敬亭吸着煙,臉上依然是漫不經心,穗子卻知道,他的心從來都不是孤島。
似是感應到穗子的凝視,於敬亭側身,朝着她看過來,看到她淚眼汪汪的,於敬亭的眉頭皺了起來。
就不該讓她看到這些糟心事。
於鐵富竄了過來,趁着於敬亭不注意,一把揪住他的領子。
“於鐵根,你還是人嗎?咱奶都這麼大歲數了,你還惹她生氣?你不孝順!”
“鬆開。”於敬亭冷冷道。
於鐵富被他眼裡的寒意嚇得手指顫了顫,遲疑間,於敬亭擡起菸頭,對着於鐵富灰黃渾濁的眼,輕輕彈了彈。
菸灰從他指尖墜下,落入於鐵富的眼裡。
“啊!!!”
於鐵富鬆開手,捂着眼慘叫。
“富子!你怎麼了?!”二大爺嚇得魂兒都要掉了。
於老太也停下跟王翠花的胡攪蠻纏,圍着於鐵富查看。
“瞎不了,就是一點灰。”於敬亭吹了吹菸頭。
“於鐵根!你瘋了?!”於老太對着於敬亭咆哮,卻見於敬亭緩緩地勾出一抹嗜血地笑。
兩根長指隨意地彈,還燃着的菸頭徑直地飛向二大爺,不偏不倚地落在二大爺的腦門上。
燙的二大爺一蹦多高。
“這次只是菸灰,下次,就不一定是什麼了,你的這雙死魚眼能不能保住,全看我心情。”
除了穗子,所有人都被他話裡的陰鷙嚇到。
沒人會認爲於敬亭在開玩笑,這個混世魔王,什麼事兒都做得出來。
於鐵富嚇得腿肚子都軟了。
忙退到奶奶身後,忌憚地看着於敬亭,手還捂着被他彈了菸灰的眼,唯恐於敬亭衝過來燙他。
“事過去就不要再提,大家都是一家人,相互體諒,我們家的一等地跟二大爺家的二等地換,畢竟二大爺家人口多——你是想讓我這麼說吧?可以。”
於老太眼裡綻放無限希望,喜笑顏開。
“除非,你讓我爹活過來,把我娘這些年的眼淚都收回去。”於敬亭話鋒一轉。
於老太的笑僵在臉上。
“你這不是胡攪蠻纏?你爹修大河死的,關我什麼事?”
“不是你非得尋死覓活,逼着我爹代替二大爺去?如果不是你,我爹現在已經準備抱孫子了。你一口一個我娘剋夫,我媳婦是掃把星,你纔是真正的掃把星!”
“你這大臉,誰給你底氣罵別人掃把星的?你往王家圍子馬路中間一站,一張大臉都能擋着全村半邊的光!”
沉浸在於敬亭悲催往事裡的穗子被他這清新脫俗的花式懟人喚醒,忙不迭在心裡做記錄,還不忘接了句:
“那另一半的光哪兒去?”
“讓她的晦氣薰沒了!早年剋夫,晚年克子,二大爺的頭髮都讓她克禿頂了!”
“二大爺,不要用你那帶着眼屎的腫眼泡子瞪我。”
“眼睛瞪那麼大,鼻孔也整那麼大,是留着進水的?本來就蠢,腦子進水後脫了衣服往豬圈一趴,就是頭豬麼。”
“還有你們幾個小欠兒巴登,瞅什麼瞅?別人打架,眼裡釋放的是殺氣,你們仨釋放的是傻氣!給我家院子裡的豬都薰傻了。”
“哥,咱家豬殺了啊?”姣姣接了句。
“豬殺了,二大爺不在這?”於敬亭比了下,這麼大一坨,看不見哦!
穗子破涕爲笑。
從上到下,從老到小,一個沒放過,損了一圈,還能回到二大爺身上。
罵人都罵出完美閉環,他可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