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舜臣在書院塾師的資助下,從朝鮮的仁川出發,乘坐商船好不容易到了上海碼頭。
可正好遇到了艦隊出征,上海的碼頭封鎖,商船隻能前往不遠的松江碼頭停靠。
抵達碼頭之後,李舜臣向當地市舶司的官員提出了請求,要離開船隊進入東南地區。
卻沒想到要離開港口區,還需要進行三十天的隔離。
李舜臣只好在迎賓館中自費隔離,這幾乎將他帶來的錢全部用光了。
不過好在李舜臣的漢語不錯,剛到港的時候,靠着給朝鮮商人當翻譯,好歹是賺了一些錢,這才撐到了隔離結束。
等到三十天的隔離結束,他被人帶到了市舶司中的一間公堂,一名吏員坐在桌案後面,審覈他的入境申請。
李舜臣在桌案前坐下,負責審覈外國人入境的吏員姓岳名倫,是從福州市舶司調過來,他看着李舜臣問道:
“朝鮮人?來我東南是爲了什麼?”
李舜臣立刻說道:“遊學!”
嶽倫在入境登記上寫上了“遊學”兩個字,又擡頭問道:
“在朝鮮的學歷呢?”
“學歷?”李舜臣疑惑的問道。
“就是功名。”
李舜臣立刻說道:“哦哦,沒有考過功名。”
嶽倫又問道:“私塾上過嗎?能讀寫漢字嗎?”
李舜臣立刻說道:“能讀寫!”
吏員在登記表的學歷一欄寫上了“識字”兩個字,然後說道:
“身份背景,家中有沒有人在朝鮮朝廷做官的?”
李舜臣全部老老實實的回答,他已經家道中落,嶽倫在表上寫了上了“低品文官之後”,然後說道:
“恭喜你,你可以入境了。”
這就結束了?
李舜臣本來以爲東南的吏員也和朝鮮的一樣,要走複雜的文書流程,還要敲詐索要賄賂的。
卻沒想到只是問了幾個問題,就放自己入境了。
這個吏員又將一份印好的宣傳頁遞給李舜臣說道:
“你們這些外國人只要不違反律法,我們東南上下不會對你們特別對待的。”
“這是你的暫時居住證明,等你入學了之後,再交給當地官府辦理戶籍。”
李舜臣連忙點頭。
“這份冊子上是南直隸地區幾所學校,入學條件也都寫在上面了。”
李舜臣看到上面一個個眼花繚亂的學校名字,連忙語氣謙卑的問道:
“能不能請大人幫我參謀參謀,到底入哪所學校比較好啊?”
看到李舜臣這麼客氣,嶽倫也對他心生好感。
朝鮮人本來就和漢人樣貌差距不大,李舜臣的漢語還說的這麼流利。
這段日子審理那些雜毛夷狄入境,都快把他審吐了!
而且比起那些心懷不軌的西方傳教士,李舜臣是來東南求學的,自然更讓人心生好感。
嶽倫說道:“像你們這些家境普通的外國人,最好還是學一門技術,南京的天工書院是最好的選擇。”
“不過天工書院的學費比較貴,而且南京生活的成本也很高,你最好找一份工作勤工儉學。”
“而且對於外國人,天工書院只開設基本算學、博物學等基礎課程,比較重要的課程需要有保薦人才能學習,你們這些外國人是沒沒資格學習的。”
李舜臣立刻點頭,天工書院他早碼頭隔離的時候就有所耳聞,這是當年蘇大都督在南京辦的書院,現在蘇鬆的新式紡織機,就是蘇大都督在天工書院推廣的。
這一次天工書院恢復招生,不少工坊主和匠人子弟都排隊報名。
如此重要的書院,自然不可能隨意對外國人開放。
能給外國人開放基礎課程,已經說明大都督的寬宏大量了。
李舜臣搖頭,他來大明是學習救國之道的,學技術救不了朝鮮國。
看到李舜臣搖頭,嶽倫繼續說道:
“東南新軍學堂,如今有兩個校區,分別是南京的陸軍學部和福州的水師學部,東南新軍的將校都是出自這個學堂。”
李舜臣眼睛一亮,但是嶽倫下一句話讓他泄了氣。
“新軍學堂從不對外招生,只有加入東南新軍並且立功的士卒,才能被推薦進入學堂進修,只要能成功結業,就可以提拔爲軍官。”
李舜臣想要學習救國之道,軍校自然是最好的去向,卻沒想到想要在東南地區上軍校這麼難。
他不死心的問道:“敢問大人,我這樣的外國人能從軍嗎?”
嶽倫愣了一下說道:“這倒是沒有限制,你可以去南京募兵點試試,如果測試合格應該可以吧,但是想要在軍中立功可不容易啊。”
李舜臣點點頭,從軍也算是一條路了,早就聽說東南新軍待遇極好,如果從軍也解決了生計問題,不用辛苦打工賺錢。
嶽倫又說道:“蘇州府的李時珍醫學院,是東南最大的醫科學院,就是讀書的時間比較長,普通醫科要學習一年才能畢業,就連最快的軍醫科也要半年才行。”
李舜臣再次搖頭,學醫更是救不了朝鮮,他來這裡可不是爲了當大夫的。
他又問道:“請問大人東南還有什麼知名的學堂嗎?”
嶽倫說道:“除了這兩個之外,各省還有吏員的培訓學校,這些要參加吏員考試,戶科兵科,漕糧水利這些科目還要加試實務,我看你也考不上。”
“這些都是公辦的學堂,不過還有一些民辦的學堂可以選擇。”
“民辦的?”
嶽倫點頭說道:“松江府的徐氏賬房學堂,是如今蘇鬆地區最好的培養賬房先生的學堂了,如今一個好的賬房先生,在蘇鬆的工坊和商行裡能一個月賺到二十兩銀子!”
“而且學會了賬房技能,還可以參加戶房的吏員考試,賬房實務加試優秀,是可以擇優錄取的。”
二十兩銀子!
李舜臣的呼吸急促起來,這筆銀子在朝鮮可是一筆鉅款啊!
東南一個記賬的,一個月就能掙二十兩銀子!
不愧是天朝上國啊!
“徐氏賬房學堂是松江華亭徐二公子私人辦學的,招生沒有限制,但是學費很高,一期課程最少也要四個月,光是學費就要二十兩銀子,還不包含食宿。”
李舜臣全身上下都沒有二十兩銀子,嶽倫一句話就打消了李舜臣發財的念頭。
“此外還有一些紡織和刺繡的培訓班,你隨便找份報紙都能看到招生簡章,這種學堂都是私人開辦的,但是魚龍混雜,花了錢也學不到真本事的也不少,你眼睛擦亮一點。” 李舜臣連連點頭,他問道:“大人,有沒有學習新學的地方啊?”
嶽倫擡起頭看向李舜臣,卻沒想到這個外國人竟然是來東南學習新學的?
這段時間他審批入境的,要麼是居心叵測的西洋夷,這些人要麼是想要偷學東南的技術,要麼是想要進入東南地區傳教。
這些西洋夷也對各種學堂感興趣,但是基本上都是對技術類的有興趣,很少有人會詢問新學。
別說是外國人了,就算是嶽倫這樣的吏員,也對新學提不起興趣,在他心中看一看報紙上關於新學的科普文章就好了,真的研究什麼新學,那都是讀書人的事情。
可李舜臣這個外國人竟然要學新學?
嶽倫雖然不覺得李舜臣能學會,還是說道:
“新學最好的學堂,自然是南京國子監了,大都督在南京的時候,每隔三天都會在南京國子監親自講解《三經新注》。”
李舜臣露出嚮往的表情,但是嶽倫下一句話讓他再次失望。
“南京國子監的入門門檻極高,通過吏員考試後,只有四級以上的吏員纔有資格去學習。”
“此外明廷有舉人以上功名的,也要通過大都督親自出題的統一入學考試才能入監。”
“聽說這還是捷徑呢,等明年春天咱們東南也會開科舉,只有考過科舉的才能入國子監。”
“但是入國子監讀書,能通過畢業考試的就可以授官了,這可要比我們吏強多了。”
李舜臣點頭,朝鮮的體制和大明差不多,也是官吏殊途的。
嶽倫說道:“現在在咱們東南,吏員也能轉升爲官,但那都是四級以上的吏員纔有機會的,等我明年升四級吏員,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去考國子監。”
李舜臣立刻說道:“在下只能祝願大人考運昌隆了。”
嶽倫咧嘴一笑,他對於現在的生活也很滿意,三級吏員的俸祿不低,足以養活一家。
大都督那些高深的新學理論,嶽倫是看不懂了,現在他兒子已經開蒙識字,嶽倫指望自己兒子能夠讀書,日後考入國子監光宗耀祖了。
“除了南京國子監之外,那就是東南的私立書院了。”
“這些書院原本是讀書人爲了參加科舉而辦的私塾,自從大都督的《三經新注》一出,很多書院都開設了新學的課程,就爲了參加明年的科舉。”
“其中最有名的幾個書院,分別是泰州府的大儒顏先生辦的泰州書院,蘇州府歸先生辦的江南書院,以及浙江杭州府胡大人資助的安定書院,浙江衢州書院,福建延平書院和福州新學堂。”
李舜臣連忙將這些書院名字記下來。
嶽倫說道:“這些書院也要考覈的,有些書院學費也不菲,多少讀書人鑽研新學,就爲了在明年的新學科舉中奪魁呢。”
李舜臣剛剛火熱的心又熄了,這麼多東南本地的讀書人都在卷,自己這個外國人能卷的過嗎?
“好了,你可以入關了,記着不要生事,若是觸發東南的律法,不僅僅要受罰,你們這些外國人受罰之後就要驅逐出境,明白了嗎?”
李舜臣立刻點頭說道:“明白明白!大人放心,在下一定不會惹事的!”
“下一個!”
等到李舜臣離開之後,一個留着散亂頭髮的倭人走了進來。
嶽倫皺起眉頭,他是福州人,生平自然是最厭惡倭寇了。
不過想到了自己的職責,嶽倫只能忍着不適問道:
“姓名?”
“木下藤吉郎。”
“來東南的目的是?”
“奉家主的命令,想要和東南做生意購買鳥銃和火炮。”
“既然是做生意,在港口不就行了,爲什麼要入境?”
尖嘴猴腮的木下藤吉郎立刻說道:“吾之家主乃是尾張國大名織田公,乃是立志統一全國的霸主,此來貴地是要談大買賣的!自然要面見蘇大都督!”
要說這木下藤吉郎也是倒黴,他的船遭遇風暴偏離了航線,被沿海的漁民當做倭寇,最後被巡邏的水師俘虜,輾轉送到了松江港。
木下藤吉郎好不容易證明了身份,又被隔離了一個月。
可織田信長如今只是倭國的一個大名,他提出要面見蘇澤談一筆“大生意”,自然被市舶司官員嗤之以鼻。
就算是倭王的使者,大都督都不一定會見,你一個倭國大名的使者什麼身份?
無奈之下,木下藤吉郎只能提出入境請求,自己去南京找關係去見面見蘇澤。
“學歷?”
“?”
“能寫能讀漢字嗎?”
木下藤吉郎說道:“能說漢語,不會讀寫。”
“那就是文盲。”
寫上“文盲”之後,嶽倫又道:
“在倭國的職位?”
“尾張國大名織田公麾下家臣。”
“有食邑封地嗎?”
“還未曾有。”
“那就是倭國浪人。”
“來我東南的目的就是做生意是吧?”
木下藤吉郎的漢語並不流利,只能似懂非懂的點頭。
嶽倫也懶得和他廢話,完成了手續之後說道:
“你等倭國浪人,只要遵守我東南的律法,也不會遭受不公平待遇。但是爾等要是觸犯刑律,那就誰也救不了你了!”
“你的倭刀是管制刀具,要沒收才能入境。”
要是普通倭國武士,此時已經暴跳如雷了,但是木下藤吉郎的臉皮在織田信長麾下是最厚的,也是最能忍的,他立刻說道:“多謝大人教導。”
木下藤吉郎拿着通關的文書,終於走出了市舶司衙門。
李舜臣和木下藤吉郎,都被蘇州的繁華驚嚇徹底震驚了。
感慨於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繁榮的城市,木下藤吉郎登上租賃的馬車,向着南京城而去。
而李舜臣則苦着臉,作爲苦逼的自費留學生,他先要在東南活下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