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八百文的倭刀抽出來在手上揮舞了幾下,刀鋒破空發出嗚嗚的聲音,嚇得掌櫃縮在拐旮旯不敢吱聲,以爲是碰到短路(打劫)的了。
大明出了名的武器不好,偷工減料,一把腰刀一斤多一點,跟鐵皮子沒多大區別……扶桑,都說扶桑有匠人精神,應該強一點吧!
結果揮舞了幾下,康飛力氣太大了,到第六下的時候,刀柄發出一聲哀鳴,嘎嘣一聲,裂開了。
撇了撇嘴,把刀放下來康飛就說:“老闆你這個刀不行啊!”
縮在拐旮旯的掌櫃這時候一下撲上來,拿着刀瞧了兩眼,頓時就哭喪着個臉,“你這個小老爹,把我刀玩壞的了,你要賠……八百文,一文不能少。”
康飛覺得自己是老實人,刀柄壞了,那是因爲劇烈的停止作用,導致了刀柄裂開,從這一點上來說,刀的確是被他玩壞的。
但是,掌櫃說話這個腔調,康飛就不樂意了,什麼叫八百文一文不能少?我辣塊你媽媽,你這是訛我啊?
把掏銀子的手縮了回來,康飛眯眼帶笑就看着掌櫃,“老闆,你這是看我年紀小,準備訛詐我啊?”
他想接一句【我告訴你,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可一想,不太應景,就做罷了,只是拿眼瞧着掌櫃的。
掌櫃被他眯着眼看着,頓時有點發毛,想說算了,又不甘心,咬了咬嘴,走到門外面就喊,“左鄰右舍,請大家評個公道,這個小老爹把我一把上好的倭刀給皮壞的了,是不是要賠我的錢……”
打銅巷,從這個名字就能知道,專門賣銅鐵器皿的,賣刀的,賣剪子的,賣鑷子的,賣針的,賣頂箍的,賣湯婆子的,賣炭盆的,一溜邊看不到頭的店,只要是銅鐵傢伙,上打銅巷都能買到,如果打銅巷沒有,對不起,你走遍南北直隸,未必也能找得着。
揚州府冊子上有戶十四萬有奇,這個戶,自然是家的意思,哪怕用後世一家三口的概念,揚州府也有四十幾萬人,但實際上,一戶人家十幾口的也比比皆是,後世學者普遍認爲,至少應該有八十萬,一百萬也可能。
一個百萬級的古代都市,又不是往天空發展高樓大廈的,人口密度可想而知,這才養活了打銅巷這麼多銅鐵器皿店鋪。
掌櫃這一喊,呼啦一下,頓時聚集了幾百人看熱鬧。
俗話都說,幫親不幫理,又說,遠親不如近鄰,所以,掌櫃一下子底氣就足了起來,一手拎着刀柄裂開的倭刀一手叉着腰就把話說了,末了,來了一句,“這個小老爹說我訛他,我也不要你十兩八兩銀子,只請你原價把這把刀買了去,諸位,評評理,這個是訛麼?”
旁邊就有人說了,哎!你這個小老爹,把人家刀玩壞的了,人家也不要你賠錢,就請你原價買走,這個道理,用讀書人說,放之四海皆準,對吧!你把這把刀買走,不就行了嗎!
還有平日跟這家店主人不對付的,這時候就說,小少爺,你付了錢,到我店裡頭看看,我店裡頭有倭國大師喜之郎打造的寶刀,只要八,不,五兩銀子,你來看看瞧。
周圍七嘴八舌,總結起來就一個意思,你把八百文付了不就沒事了。
終究還是康飛看起來年紀不大,既然想買倭刀,不用說,懷裡面肯定揣着銀子,這是什麼?這是大大的一隻肥羊啊!不宰一刀,都對不起商人的身份。
什麼?你說仁義經商,誠信爲本?
別逗了好不好,在明代,想做一個合格的商人,有個訣竅,要【殺五賊】,五賊是哪五賊?仁、義、禮、智、信。
做生意嘛!總結一下不就是八個字【高買低賣,囤積居奇】,按照這個標準,全部殺了肯定有冤死的,但隔一個殺一個,肯定有許多漏網的。
至於爲什麼八百文錢買倭刀就是肥羊,因爲剁肉的菜刀一把才二十文錢,倭刀買回去屁用沒有,只能拿來掛在牆上辟邪,肯花八百文錢買倭刀的,不是肥羊是什麼?
這打銅巷裡面大多是小生意人,但小生意也是生意,道理是一樣的,有肥羊不宰,那怎麼行。
康飛就冷笑,我就不付怎麼了?來啊!你們來打我啊!
這麼多人起鬨,看這個小老爹不但不怕,反而雙手在胸前抱起了膀子,一副不怕事的愣種二甩子的架勢,這個時候就有人來做攔停。
“諸位,聽我一句話,這位小少爺只是把刀把子給弄壞得了,又不是刀壞得了,依我看,賠個五十文就算了。”那個掌櫃猶自嫌少,結果康飛冷笑,伸手一拍旁邊的門板,“老闆,我給你面子,叫你一聲老闆,要是不給你面子……”他說着就哼了兩聲,拿細細眯着的眼睛看人,被他眼光掃到的人心裡面都要打一個突,覺得這小子肯定是個夯貨二甩子。
以前又沒有卷閘門,晚上關門歇業,是用一塊一塊的厚木板把店門上起來,門中有品是爲板,尊稱一聲老闆,一般指的是店裡面的掌櫃的。
我叫你一聲老闆,是給你面子,不叫你老闆,用拳頭夯你一頓,讓你吃生火,你又能竟敢?
來啊來啊!
康飛擺出一副夯貨二甩子的架勢,周圍人頓時打退堂鼓,生意哪塊不是做,別做這種二甩子的生意,真弄一頓打,虎骨酒一百多文一罈,跌打藥酒的錢未必能掙回來,不划算。
圍觀起鬨的想宰肥羊的紛紛散去,剩下十大幾個人,剛纔做攔停的就拿膀肘子頂了頂掌櫃,朝他努努嘴,“算了算了,五十文不少了。”
五十文是不少了,梗子街街口賣餅的吳大侉子,兩塊香噴噴的擦酥餅加起來,才一文錢,要是到校場吃韃官人家開的牛肉湯,那個湯,雪白,黏滴滴的,撒一把芫荽,還有大塊的牛肉在裡頭,一碗才十文錢。
嘉靖、萬曆年間,是明史裡面公認的富庶時代,一直到我大清時候,還有年紀大的緬懷,前朝萬曆爺爺那時候日子好哇!
什麼?你說康乾盛世?對,吃地瓜的盛世,地瓜能跟燒餅牛肉湯比麼?
總是,五十文,不少了,由此其實也能看出來,四娘娘對康飛溺愛得緊,不然怎麼肯就給他十兩銀子。
掌櫃的喪氣,“算了算了,五十文就五十文,你把錢給我,趕快森……”
康飛都準備掏錢了,聽掌櫃這麼一說,頓時又不樂意了,爲什麼?老闆嘴賤。
揚州話【森】,就是【滾】的意思。
康飛一伸手,直接就拽住了掌櫃的浮領子,上去就是一個大嘴巴子,把掌櫃的打愣住了,捂着臉就喊,“你,你,你怎麼打人?不得命嘍!打人嘍!殺人嘍!”
看這王八蛋還想撒潑,康飛二話不說,正反兩下,又是兩個大嘴巴子,打完了,伸手一推,直接把掌櫃的一屁股推在地上,“不打勤不打懶,專門打的就是你這樣的不長眼……辣塊你媽媽……”
掌櫃的捂着臉坐在地上,“你,你,你,小夥你別跑,我家本家兄弟的舅爺在江都縣裡面做衙役,我到江都縣去告你,到時候打你大板子……”
康飛切了一聲,果然,小市民階層都一樣,拉虎皮做大旗的套路都會。
他把大拇指頭點了點自己的鼻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戴,戴康飛,梗子街上戴春林香粉店,就是我家裡面開的,來,我等到你叫大老爺來抓我坐牢……”他說完,拍拍手,揚長而去,留下掌櫃和十幾個看熱鬧做攔停的目瞪口呆。
半晌,剛纔做攔停那個就說:“戴春林香粉店,怕不是這廂時哄傳一時的遇呂祖的那個吧!”
刀沒買成,康飛在路上想了想,就往校場走去。
到了校場旁邊一條巷子裡面,他熟門熟路,走到一戶人家,在門口敲敲門,“二狗子,二狗子。”
叫了幾聲,裡面一個聲音,“來了來了。”說着,拔門閂,那個木頭門榫頭髮出【吱嘎】一聲響,裡頭走出來一個人。
人沒到跟前,頭上刨花油的濃香就到了跟前,差點兒把康飛薰一個大跟頭。
走出來的女人看起來二十歲出點頭,頭髮用頭油梳得整整齊齊,上面插一朵梔子花。
康飛一愣,這位不認識啊!記憶裡面沒這麼個人。
他這一愣,女人未語先笑,拿個手帕捂着半邊嘴。
撓撓頭,康飛假模假式拱了拱手,“這位娘子請了,我找張二扣。”
“你是哪一位?找我家小叔子做甚麼?”女人講話聲音,還帶着些吳儂細語的韻腳,聽到耳朵裡面,說不出的舒服。
咦!二狗子他哥是什麼時候結婚的?
看他臉上帶着疑惑,再看看他身上衣裳,對面女人也有些疑惑,心說張家兄弟還認識這樣富貴人家的小少爺?當下她就說:“奴和張家大郎剛剛結親,不曉得小少爺你是?”
“原來是大嫂子,我叫戴康飛,是二扣從小的玩伴。”康飛退後一步,作了一個揖,這個時代就講究這個。
對面女人就疑惑,聽大郎講,二狗子有個從小一起尿尿(sui)和爛泥的玩伴,眼前這位看起來,不大像啊!身上的衣裳一看就價值不菲,也知道作揖,怕不是正經讀書人家的子弟?不過動作不敢怠慢,對着他作揖就還了一個萬福禮,窈窈窕窕,很是有【盤靚條順】的感覺。
“奴姓潘,原來是戴家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