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有在奧多摩山這裡繼續逗留。兩位老爺子直接回去了,我們則返回市區內隨便找了個酒店暫住,休整一下狀態。
在路上的時候我也嘗試跟土御門涼介聯絡了一下。
他倒是沒有什麼大礙,只是斷了幾根肋骨,再加上一些皮外傷。不過他也暫時不能過來跟我們匯合了,因爲土御門家這些趕到奧多摩山的陰陽師傷了大半。他需要幫忙照看傷員,而且還要跟宗家的長輩解釋一下今天所發生的事情。
涼介隨後也讓我不要爲今天的事太過擔心,因爲土御門武並無大礙,只是有幾處擦傷而已,而只要他安然無恙,相信宗家的長輩在瞭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應該也不會把這件事進一步擴大的。
土御門神道這邊不需要我擔心了,隨後我也將注意力都轉回到黑狼身上。
他一直昏迷了一天一夜才終於醒過來,而他醒後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土御門的人都死光了嗎?”
我告訴他說土御門家的人都還活着,但在中國卻可能有好多無辜的人因爲他而死!
黑狼顯然並不想聽我說這些,在得知了土御門的人都還活着之後,他立刻撐着牀想站起來。可是他的右腿卻根本不他使喚,就像一截木頭似的拖在身後,他也一下子失去平衡而摔到了牀下。
我想過去扶他一下,可他卻一巴掌打開了我的手。並咬着牙衝我瞪起了眼睛。
我退後一步,站在一旁凝望着他,也許只有現在這張臉纔是他最真實的樣子,平時的嬉皮笑臉都只不過是演戲而已。
黑狼扶着牀沿,吃力地用左腿支撐着身體站了起來,然後沮喪地捏着自己的右腿,在沉默了好一會之後他纔開口問道:“大相獸喜天和安乞羅都被你們幹掉了?”
“差不多吧,起碼幾十年內他們是回不來了。”我回答道。
黑狼擡起頭望着天花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接着全身好像徹底鬆了勁一樣,耷拉着肩膀坐回到了牀上。
我等了一會兒,見他始終沒有開口的意思,便主動問道:“你之前說的家破人亡是怎麼回事?還有,你弄煌道佛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到底是爲了什麼?讓那麼多無辜的人給你的仇恨陪葬,你都沒有一點內疚嗎?”
黑狼擡起頭衝我冷笑了一下,然後用不屑的口吻回答道:“你懂什麼?你只不過是個從小在溫室裡長大的少爺,常家發生過什麼事你根本就不知道!”
“那麼你來告訴我。常家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我問。
黑狼再次嘆了一口氣。然後乾脆身子向後一仰,直挺挺地躺在了牀上。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他終於再次開了口,向我講述起了有關他,以及常家樂易堂的一切。
樂易堂曾經是國內陰陽道法界一個響噹噹的名字,它的全名叫“歡海盛、樂易堂”,其中那個“樂”字是念作音樂的“樂”。另外“歡海盛樂”也是常家家譜中的頭四個字,所以常歡、常樂這兩個名字的聯繫其實並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麼明顯。
說到家破人亡,這就要追溯到上世紀日本關東軍佔領東三省的時候了。就像電視、電影裡演的那樣,日本人當時很喜歡用比武、切磋的方式來表現出他們的“親善”,並以此掩蓋他們侵略的本質。
樂易堂在東北的名氣很大,而陰陽術一直都是日本文化中很重要的部分。所以樂易堂自然而然就成了日軍“陰陽道術親善活動”的首選目標。
當年樂易堂的主事是常天盛,他是黑狼的曾祖父,也是我曾祖的哥哥,我爺的大伯。
起初日本人來到樂易堂提出切磋邀請的時候,常天盛並沒有任何興趣,也直接拒絕了。後來一位名叫土御門吉良的陰陽師親自登門拜訪,並且跟常天盛談了整整一天。
土御門吉良自幼便對中國文化非常感興趣,漢語也說得非常好。在談及切磋之前,他先對常天盛鞠躬道歉,並說明自己其實並不希望以這種方式出現在樂易堂,但陰陽術源自中國,而後傳入日本,所以他實在不想錯過這次難得的機會。希望可以跟中國的陰陽術高手互通有無。
土御門吉良的態度誠懇,而且爲人謙虛、友善,他和侵佔東北的日本關東軍有着明顯的區別。最終,土御門吉良說服了常天盛,然而樂易堂上下還是有不少人持反對意見,因爲大家都覺得土御門吉良或許另有目的,而且很可能在切磋鬥法的時候耍手段加害常天盛。
但常天盛認爲土御門吉良絕不會做出這種事,所以仍然答應了鬥法切磋一事。
鬥法的場地安排在一個僻靜的地方,除了兩派的弟子之外也只有二十幾名國內陰陽道法界的同仁到場觀戰。
切磋的過程並沒有出現什麼意外,常天盛和土御門吉良各展所長,過招中也是點到即止。有時常天盛會使出精妙的五行變化,而土御門吉良則立刻叫停鬥法,並誠心向常天盛請教,於是原本衆人都認爲會是一場廝殺的鬥法,竟真的變成了一次非常友善的切磋,常天盛也在切磋的過程中收益頗豐。
經過了這次鬥法切磋,常天盛和土御門吉良也成了好友,只要一有空,土御門吉良便會來到樂易堂跟常天盛過上幾招,甚至還邀請常天盛帶着家人一起去日本做客。不過礙於當時的時局,常天盛全都婉言謝絕了。
不久後,戰爭終於爆發了,而常天盛也因爲和土御門吉良之間的好友關係,被扣上了漢奸的帽子,甚至連整個樂易堂也成了人們攻擊的對象,總堂更在一個月內數度失火,還險些有人葬身火海。
其實早在戰爭爆發之前,常天盛便已經跟土御門吉良徹底斷絕了來往,還捐獻出大量的財物支持抗日,但這些並不能抵消這漢奸的罪名,更不能平息人們的憤怒。
爲了保護家人,也爲了保住樂易堂的名聲,常天盛無奈之下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他讓樂易堂將他徹底掃地出門,並將自己的名字從族譜中劃掉,從此之後他跟常家、跟樂易堂徹底劃清界線,然後頂着漢奸之名,在土御門吉良的幫助下“逃”去了日本。
樂易堂“大義滅親”趕走了“漢奸”常天盛,終於讓人們停止了對樂易堂的攻擊。不過曾經輝煌的樂易堂也註定不復存在了。從常天盛離開的那天開始,樂易堂便逐漸走上了沒落之路。
好不容易戰爭結束了,但樂易堂的悲劇卻還在繼續着。因爲祖上所積累的財富,樂易堂就像那些地主老財一樣成爲了被攻擊的對象,而早已摘掉的漢奸帽子也被再一次被人搬出來扣在頭上。
在那動盪的十年中,我的曾祖被折磨至死,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告訴我爺關於常天盛的一切,就撒手人寰了。或許對於我爺來說,漢奸這個名字實在是個奇恥大辱,他也絕口不跟任何人提及這段往事,所以我壓根不知道我常家還有常天盛這麼個人物,就連我曾祖父的死也是我家不願提起的悲慘過去。
常家由盛到衰,樂易堂也從當年的名門大派成了如今的作坊小店。或許是我爺並不想讓我知道關於“漢奸”這段往事,所以在我的成長過程中並沒有留下任何仇恨的陰影,他只是讓我繼承了樂易堂這塊招牌。
與我截然不同,黑狼從出生開始便浸在了仇恨之中,而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復仇。
常天盛是帶着老婆孩子一起去的日本,他雖然人在日本,但心裡卻仍然記掛着樂易堂的狀況,以至還沒等到戰爭結束便鬱鬱而終。
八二年中日建交十週年的時候,常天盛的兒子、也就是黑狼的爺爺回國認祖歸宗。
當時法會剛剛建立起不久,我爺雖然在陰陽道術上堪稱一絕,但真正牽頭開創法會的卻是薇薇家的仁義堂。而黑狼的爺爺一回來便打算重建樂易堂,還聲稱要拿回樂易堂應有的地位,甚至直接在法會上挑戰在場所有的人。以巨狂亡。
黑狼的爺爺自小學習中日兩派陰陽術,他認爲自己在國內的法會上肯定是無敵的。可事實卻並非如此,他根本沒能成功地挑戰所有人,只戰了四輪便徹底落敗。
在法會上丟了面子,黑狼的爺爺也沒臉留在國內了,隔天便回了日本。而他也因爲對法會上的慘敗始終耿耿於懷,最後急怒攻心,不到一個月便含恨九泉。
時隔一年,黑狼出生了,而黑狼的父親甚至不等黑狼記事便開始對他灌輸仇恨的思想。
在黑狼的意識裡,如果沒有土御門吉良上門切磋,樂易堂就不會沒落,自己也不會流落到一個與國人有着血海深仇的國家。所以他痛恨的土御門神道所有的人,希望他們全都死!
而且在黑狼看來,如果沒有國內道法界的人聯手苦苦相逼,他爺爺也不會鬱鬱而終,他全家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回到中國,並且復興樂易堂。可現在,不僅認祖歸宗無望,還名譽掃地,所有的一切都無法實現了,所以黑狼也恨極了這些跟他爺爺作對的國內道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