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蕎麥麪,橫濱分店。
這是一間有着日式粗布帷幔、圓形燈籠和琉璃瓦屋檐的精緻小店。
店內的榻榻米、日式矮桌以及身着和服的服務員,洋溢着濃厚的歷史氣息和傳統的日式風情。
門頭的店招上,寫着“巖手總店創業於明治四十年”的字樣。
算是正宗的百年老店……的分店。
店內,除了忙着回去還車、照料神社而缺席的小鳥遊太郎之外,其餘六人正整整齊齊地圍坐在長方形榻榻米餐桌旁。
桌上,已經擺滿了品種豐富、賣相精緻的小食。
金槍魚、三文魚刺生、日式味噌泡蘿蔔、鮭魚籽、香菇蘿蔔泥、肉燥、味增湯、水果布丁……
“宗介,準備好了嗎?戰爭一旦開始,就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東野興平眉眼低垂,露出了狼一般的挑釁神色。
“哼,套餐錢都已經付了,當然是火力全開。”
坐在他對面的荒木宗介,眼神犀利、毫不避讓地與他對視着。
“咳咳,按照慣例,依舊由本人擔當這次對決的仲裁……”
二之前龍馬握拳輕咳嗽,也是一臉的沉重。
“本次?依舊?難道這樣經常舉行的對決,是荒木老師日常的重要修行環節?一會一定要好好地把細節記錄下來……”
坐在荒木宗介身旁的小鳥遊真弓,不知從哪裡摸出了筆記本,仔細地寫划起來。
“真懷念呢,居然是這家店……真是久違了呢……”
哪怕是坐在榻榻米上,身高也接近一旁嬌小的女服務員的錫耶納,環顧着店內的裝飾,感嘆着。
“錫耶納叔叔來過這裡嗎?”
坐在他身側,顯得如同洋娃娃一般嬌小可愛的望月凌乃,好奇地問道。
“二十多年前,恰好跟月影君一起來吃過一次呢。”
似乎回憶起了什麼愉快的事情,錫耶納也來了興致,蒲扇般的一雙黑色大手輕輕按在桌面上:“喂喂,兩位小哥,不如讓我也參合一把……”
“噢?我們這可是賭上性命的比試,你確定要參加?”
“輸的人,可是要付今晚整桌的賬單哦?我們可不願意欺負外國友人……”
原本正在“激情對視”的東野幸平和荒木宗介,聞言猛地轉過頭看向他,眼中煥發出狼一般的光芒。
“嘿嘿,我雖然沒什麼別的本事,但是要說這類‘戰爭’的話,我可沒有輸給過任何人……當初被‘聖戰軍’困在沙洞下面半個月,我可是把下面的蠍子、蛇和老鼠都吃了個一乾二淨。”
獰笑着露出白牙的錫耶納,毫不相讓地散發出了非洲大草原獵豹般的野蠻氣息。
桌上的氣氛,一時間如同暴風雨前的沉重和寧靜。
原本就散播着犯罪氣息的三人組,外加上這名身材健壯、體格高大的黑人神父,以及旁邊兩名“被脅迫的無辜少女”……
頓時讓這一桌的形象從“本土小混混三人組”升級爲“以宗教爲僞裝的國際人口販賣集團”。
自從一行人進店起,店內客人們的進餐和結賬速度便開始直線飆升。
偶爾有掀門而入的客人,也被這詭異的氛圍直接勸退。
“宗介、幸平,可以開始了嗎,婆婆我手都舉酸了?”
不知何時恭候在一旁、端着托盤的老婆婆服務員,似乎和三人很熟,面色不耐地問道。
“嘿,真正的主角,終於登場了嗎?”
桌上那一堆精美的“妖豔賤貨”,並不是今天這餐飯的“主角”。
這家發源於巖手的「東家蕎麥麪」,最具盛名的食物,並不是一般的蕎麥麪,而是“椀子蕎麥麪”。
正是老婆婆手中的托盤內,放着的那一大疊密密麻麻的紅色小碗。
椀子,是木碗的方言。
盛岡地區有使用蕎麥麪款待客人的習俗。
小碗蕎麥麪的起源是爲了一次性爲很多人提供剛煮好的面,於是就在小碗中盛放少量的蕎麥麪,一點一點盛給客人,直到讓客人吃飽。
客人們吃麪的時候,會互相競爭吃掉的碗數,服務員也會在一邊吆喝“哈依,哆咗”的同時,將小碗中裝着的面倒入客人碗中,直到客人用蓋子將自己的碗蓋上、以示吃飽爲止。
當然,食用的中途,客人也會享用一些配面的小菜和味增湯。
久而久之,這一習俗從當地發揚光大到了日本各地。
甚至,很多地方每逢節氣和新年,都會舉行椀子蕎麥麪大賽,看誰在規定時間內能吃更多碗。
椀子蕎麥麪比試,本就是荒木宗介和東野幸平美食對決的“保留項目”之一。
而今天,兩人之間的戰爭,迎來了有力的亂入者:從貧瘠的中東地區歸來、號稱十年間沒吃過一頓飽飯的,黑袍白牙神父錫耶納。
“累爹撕安的鄉親們,你們好嗎?我是正義的主持人二之前龍馬……廢話不多說,下面我宣佈,第21次椀子蕎麥麪戰爭……開啓!”
伴隨着二之前龍馬如同夜店DJ一般的誇張饒舌宣言,坐在桌邊的東野幸平以持刀切腹般的氣勢拿起筷子,用閃電般的手速將碗中恰好一口的蕎麥麪沿着碗壁趕入口中,狂暴地咀嚼了一下之後快速嚥下。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用時不超過一秒鐘。
“哇噢噢噢,我們的‘餓犬東野’選手似乎氣勢十足,今天一上來就憑藉着超越加藤老師的手速一馬當先、搶得頭籌啊……”
坐在他對面的荒木宗介,也不甘示弱地緊隨其後,拿起筷子將自己碗中的蕎麥麪吸入,毫不咀嚼便咽入口中。
“YOOOOOO……‘餓鬼之棒’荒木宗介今天也是志在必得啊,竟然在一開始就用出了‘暴風吸入’+‘拒絕吞嚥’的秘技組合!究竟是有美女在旁,還是有強力挑戰者亂入的緣故呢?”
荒木宗介那變態的吃法,立刻引起了二之前龍馬的彈舌音讚歎。
“哈依,哆咗。”
靜候在一旁的老婆婆,以與年齡毫不相符的手速,在兩人嚥下麪條、將碗拿離嘴邊的瞬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小碗中的麪條倒入了兩人的碗內。
給人一種那碗中的麪條從未被吃掉過的既視感。
“出現了,羽豆婆婆的絕技,讓人來不及翻蓋、也無法說不的,‘光速欺詐添面’!!”
“哼,年輕人真是有衝勁啊……不過有時候衝太快,可能會狠狠地摔在地上哦……”
一旁的錫耶納並沒有像兩人一般爭分奪秒,而是不緊不慢地將麪條嚥下,認真地閉目品味着鹹鮮Q彈的蕎麥麪在口中根根斷裂的快感。
“喔,我們的新挑戰者‘秒速20釐米’終於有所動作了!他並沒有使用任何特別的技巧,反而是一臉勝券在握地、普通地吃起了蕎麥麪,難道這就是傳說中返璞歸真嗎?”
“吶吶,真弓醬……和這幫子糙漢一起吃飯,真是太無聊了……哇,好新鮮……”
看着眼前“激情四射”的比賽,望月凌乃不屑地將一塊鮭魚刺生塞入口中,頓時口嫌體直地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秘技‘暴風吸入’+‘拒絕吞嚥’嗎?這其中說不定暗含着成佛的秘訣?”
一旁的小鳥遊真弓正滿頭細汗地做着筆記、認真地觀摩着激烈的比賽現場,沒空享用桌上的美食。
“哈依,哆咗。”
隨着“以一對三”的羽豆婆婆充滿節奏的口號和帶着殘影的添面動作,三人面前堆積的紅色小木碗開始快速地增多。
最先開動的東野幸平,憑藉充滿野性的咀嚼和高速的動作,始終保持着領先的地位。
而荒木宗介也憑藉着獨特的吸入方式,死死咬在他後方。
“唔喏……‘餓犬東野’選手率先突破了50碗大關,看來,今天就準備這樣一口氣突破到底嗎?”
“主持人”二之前龍馬一邊享用食物,一邊不忘激情的解說。
“‘餓鬼之棒’荒木宗介攜兩大秘技緊隨其後,也突破了50碗大關……深不可測、深不可測,新晉挑戰者錫耶納只是以最樸素的食麪方式,不緊不慢地追趕了上來!!”
錫耶納保持着那看似普通的吃法,似緩實快地消滅着碗中不斷“刷新”的蕎麥麪,竟然也在兩人之後突破了50碗大關。
“一開始居然就這麼激烈……按以往比賽的慣例,100碗之後的比賽纔剛剛開始,請各位盡情期待。”
看着面前高速吸食蕎麥麪的兩名少年,錫耶納的思緒開始飄散。
“嘿,不吃個幾百碗,還自稱什麼除靈者。”
眼前的一幕,和某個沉睡了二十多年的記憶開始重合。
……
二十年前。
“哈依,哆咗。”
“奇諾大姐頭……我們只是來做民俗調查的……挑戰兩百碗蕎麥麪真的有必要嗎……啊,謝謝。”
一名帶着黑框眼鏡、長髮亂糟糟、細看卻相當俊美的青年,苦着一張臉、口中包着蕎麥麪問道。
面對身旁服務員飛速倒入碗中的面和那催命一般的口號,他還涵養極好地不斷點頭道謝、機械地被逼吃下碗中“持續刷新”的蕎麥麪。
“哼哼哼,晴人小弟弟,不吃個幾百碗,還自稱什麼除靈者,用贈送的豆腐撞死得了,對吧錫耶納?”
坐在青年對面的,是一名無論走到哪裡全身都會散發光芒一般的金髮碧眼元氣少女。
她正飛快地往口中塞着蕎麥麪,鼓着小臉享受着這一日本傳統美食。
嬌小的胸膛並沒有因爲快速的動作有一絲抖動。
“嘿,那是自然,不吃飽,哪裡有力氣做什麼調查?”
穿着神父袍、胸口掛着十字架的黑人少年,以豪邁的姿態、不落下風地將蕎麥麪塞入口中。
“喂喂,你們纔是除靈者好嗎,我只是一名受託協助你們的普通民俗學者罷了……”
“哈依,哆咗。”
“……啊,謝謝……爲什麼我要在這裡一直讓人下面給我吃啊!!!”
被兩人無視的少年,只能老實、恭敬而辛苦地不斷吸食着女服務員倒入自己碗中的面,根本沒有機會拿起旁邊的蓋子蓋在碗上。
“哈依,哆咗。”
……
“哈依,哆咗。”
“‘餓犬東野’氣勢如虹……看看這高頻顫動的手速,誰能擋得住啊……等等,似乎……”
“咳咳咳……”
保持高速地吃到第151碗,原本順暢的東野幸平,喉頭微動,似乎被面條嗆到了一下。
“噢,大事不妙,‘餓犬東野’似乎出現了意外,被面嗆到了?這對於他原本的氣勢如虹可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東野幸平猶豫了一下,端起了一旁的味增湯小小地喝了一口,然後繼續開始吃麪。
“萬幸,他極有經驗地選擇了通過飲用味增湯來解決問題,隨即找回了自己的節奏……但是,過量味增湯會讓麪條在胃部吸水、脹大,從而影響選手當日的食用上限……比賽初期就喝下了味增湯的‘餓犬東野’,今天能走多遠呢,讓我們拭目以待!”
“哈依,哆咗。”
就在東野幸平喝湯的功夫,荒木宗介面前堆着的小紅碗,已經和他的一樣高了。
“誒誒誒,憑藉着兩大秘技、一直在暗中提速的‘餓鬼之棒’,竟然趁這個機會彎道超車了,看來今天這場比賽鹿死誰手仍未可知啊……”
“哈依,哆咗。”
隨着羽豆婆婆不疾不徐的口號,以及能夠同時服務三名壯漢還遊刃有餘的添面速度,三人面前的紅色木碗不斷地疊高着。
“咳咳咳……”
東野幸平嘴裡包着蕎麥麪、再次咳嗽了起來。
如同二之前龍馬所說的,自從第一次嗆到開始,他的速度便開始逐漸放慢,中途也通過連續喝下味增湯緩解。
他自然而然地,再次伸手端起了一旁的味增湯碗放到嘴邊。
“糟糕……”
隨即,他額頭冒汗、露出了慘白的臉色……
“怎麼會?!我明明有仔細地計算味增湯的剩餘量,精準而充分地使用了每一口的潤滑……”
他手中那碗原本應該還剩一大半的味噌湯,不知何時已經空了。
“哇噢噢噢噢,剛剛突破了200碗大關的‘餓犬東野’,似乎遇到了最壞的狀況……味增湯喝光了!!!!”
忽然,東野幸平恍然大悟,怨恨地看向對面的荒木宗介:“你這卑鄙傢伙……是什麼時候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