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自習制藝之後,身上也沾了匠氣。”潘先生搖頭嘆息,“老夫從前見你刻苦非常,特意尋出歷年程文給你講習,不是讓你往死板裡用的。
禮固然不可費,然若刻板守着書中的禮與人交往,頗爲無趣,是嗎?
老夫曾見你帶着甥侄叫賣,也是相當活潑靈動的樣子,長歲,你今年才十四,想向縣學館的某些老夫子學習麼?”
“先生喝口茶潤潤喉。”沈長歲輕提邊上的涼茶倒好,笑着奉上。
潘先生不以爲忤,相當痛快的接過一飲而盡,輕笑道:“這種感覺纔對嘛。”
沈長歲自己也喝了杯涼茶,道:“先生說說何事,我看能不能辦到。”
“簡單,有人想找我給五梨村的林學士轉個話,不過我與他意見相左,見了面難免三言兩語吵將起來。
他如今棒傷在身,萬一被我氣到加重傷勢就罪過了。”潘先生說完,摸摸自己的腿自嘲一笑,心道林學彧那傢伙養好傷還能再入朝,但他的腿是被刀箭所傷,走路都不易,何況奔走入朝。
他斂了心神,再度說道:“此次各省夏賦免交已通曉天下,他前次上書息兵戈與民休養,蠲(juan)免賦役以安民心,着實得到了聖上的支持,臨近太后壽辰,或可上份贊表。”
“先生,您確定要我給一位翰林學士傳這話?”沈長歲有點猶豫了,這是不是在勸人給上面獻媚?
潘先生挑挑眉:“學的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即清且貴但也是詞臣。
他那個位置離開久了,自有人頂上。
每三年一科,二三百進士裡選入翰林院者不計其數。
而有他在朝,對靈河縣大有裨益,比如上任縣令在任時上下其手,但很快就被人攆走。”
“好吧,但我需要面見嗎?要提先生嗎?”沈長歲懷疑自己見不到正主。
潘先生想了想道:“借親戚之名探視,勿提及我。意思說到就行。
具體怎麼說不會給他留下壞印象,就看你自己把握了。”
沈長歲又問:“這算是先生出的務本考題嗎?”
潘先生頷首,“算。禁藏於胸脅之內,而避禍於萬里之外。
將來你若入得官途,每一次與上位者打交道都不可大意。”
“學生受教。”沈長歲起身,深深一揖。
他已經想好了,明日上林家老宅探望長輩,必得帶上自家兩個小的。
而沈小葉還不知她明天又可以出來放風了,幾塊型版都是舅舅專門找了精於此道的人裁刻,可以反覆使用多次。
壓在板凳上後,她又用黃豆粉和石灰按比例混合攪製成膏狀。
把以前打製好的可拆解案板給組裝成型,和圓形簸籮架子放一起備用。
再把一個個陶坯取來給擺放到案板上。
可待到大舅母絞汁完畢卻說:“我去割青茼,你看着家。”
“說好的一塊去。”沈小葉鐮刀都準備了兩把。
黃氏擺出事實鎮壓,“這滿院的染料和布頭,不看着風颳走你咋辦?”
“好吧,大舅母,你成功的說服了我。”沈小葉終於知道她自己一點點把東西搬出來,大舅母沒有阻止的原因。
黃氏拿過繩子鐮刀,很是志得意滿的離開,出門她就咧嘴笑:小樣兒,治不了你?
但沈小葉也沒閒,她僅一隻手有傷而已,所以也能把紅花泥渣按進一個個陶坯內。
正按的不亦樂乎時,外婆回來了,還一臉的深沉。
她不由問道:“外婆,大外婆尋人去找老杭氏了嗎?”
林氏走來給她遞着陶坯說:“本來要找的,但當中出了點岔子,現在只有壯壯和她娘去上田村找人。
唉,再沒見過這麼隨意的事情。”
“說說呀外婆。”沈小葉的八卦之火被挑起。
林氏的指頭點點她的額頭,笑道:“小孩子家家,怎生那麼喜歡熱鬧。”
“嘿嘿。”沈小葉搬來有靠背的凳子讓外婆坐下。
林氏就說:“錢二說風就是雨,帶大寶找到村口閒聊的五姨姥,說送她做個孫子。
偏五姨姥就答應了,當下就讓大寶磕頭認親給個鐲子定下。”
“認就認唄,想來錢二伯心裡也清楚他娘逃不過牢獄徒刑。”再不是有意把人推倒的,也使人砸在了柴刀上,造成了嚴重後果,沈小葉想到那天的手術,就有點脊背涼。
她道:“只是錢二伯現在纔想起送孩子開蒙讀書,是不是晚點。”
“八歲不算晚,學堂離的遠,孩子送過去總得能顧住自己,午飯時起碼有力氣能跟一羣孩子搶着吃。”林氏現在覺得兒子教村裡孩子認字也算是行好事。
“你大外婆說,錢二一直攢銀子就是爲了把孩子送去林氏族學,他還看不上唐家集的學堂,說人家那教書的連個秀才沒有。”
“這樣啊,那即然人家雙方都已經願意認親,壯壯也去找他奶了,外婆在憂心什麼?”沈小葉在盆裡抓啊抓,低頭一看,手下的紅泥裝完了。
她把僅剩的那一點歸置到陶坯裡,只有半塊大小。
林氏看她又取出寫着小桃子的那塊布頭放到紅色染料大盆,低語道:“錢二想的太簡單,他只要過繼個名頭,而五姨姥的樣子像是想要個實在孫子。”
“都說她有兒有孫的。”沈小葉拿一雙加長加粗的“筷子”,不斷翻攪着染料裡的布頭。
耳邊聽見外婆說:“打咱們回鄉後,除了見過她兒子過年回來,可有見過她孫子?”
沈小葉一頓,停止攪動讓布自沉染液中,“這麼說,她真的可能要走大寶?”
“不是可能,是一定。”林氏敢斷言,錢二會後悔的。但她一個旁觀之人,多嘴了也沒人信。
沈小葉想了想,道:“外婆,別人家的事看看就算,您別過心。
咱自己家一堆的事要忙呢,您看,紅花餅我都壓好了,一會放在青茼下陰乾,以後可以隨用隨取。
而且,我和大舅母馬上要染布,午飯還得你給張羅。”
“午飯我來做,不要勞動娘。”黃氏揹着青茼回來,恰好聽見這一句。
沈小葉跑上前幫她卸下,幾人很快把紅花餅擺齊在簸籮內,並用青茼壓上讓它自己涼幹。
忙完這些,浸染的布也到了時間,黃氏取出放於明礬水裡漂洗,未過多久,一塊泛着鮮紅色的布頭被擰乾取出。
沈小葉忽然說道:“完了,我剛剛忘了用型版給印花。”
欣喜看着紅布的婆媳兩個,齊齊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