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葉着急了,目光嗖的看向外婆,見她的脣還在動着,“有說是什麼問題麼?”
“憂思傷神。”僧人如是答。
沈小葉又問:“藥僧是戒嗔師父嗎?”
僧人道:“師叔他們昨晚受濟仁堂葛老大夫相邀,去爲一位危重病患辯脈。”
“他們?恆溪道長也去了?”沈小葉順口問了出來。
僧人定睛看看她,意外她居然也認識恆溪道長,於是點頭道:“同去的。”
頓了頓,他又道:“即有施主在此看護,小僧就不打擾了。”
沈小葉謝過他,重新蹲到外婆身邊,她記得玉鐲是娘送給外婆的,不是什麼名貴玉種,但外婆很喜歡,一直藏在身上,近來纔拿出戴。
她在內心輕嘆一聲,靜靜的等着,佛寺的禪音迴盪耳際,莫名有種安詳之感。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自己的腳蹲麻想活動一下時,她看見舅舅快步行來,於是迎在殿門口:“外婆還在念經,我們出去說。”
沈長歲聽了她說明情況,略一思忖道:“那天,恆溪道長就說過老太太的情志鬱郁,想來玉鐲又讓她難過幾分。
這個吃藥僅可安神讓她休息,但止不住她思念和擔心。
其實老爺子能儘快回來更好,告知她實情長痛不如短痛,徹底宣泄後或許能念頭通達。”
“嗯。”有時未知和不確定反而是恐懼的來源,沈小葉沒再多說,轉身回去殿內之際,卻聽見恆溪道長的聲音,“兩位沈小友也來上香?”
不怪他如比疑問,只因接觸的幾天時間,他早就發現這甥舅倆對佛道都是一個態度,不傾向哪個,敬而遠之。
“道長回來了。”沈小葉比舅舅更快的上前一禮,又見戒嗔師父安靜在道長身後步來,迅速又是一禮。
有香客認出戒嗔,也近前來打招呼。
恆溪示意往邊上走走,他看看兩位先後行禮的小友,“何事,直言。”
“我外婆暈倒在你們西配殿……”沈小葉話語未盡,恆溪道長已然移步殿中,突然暈倒可大可小,年長者也有中風危險。
不過他們並未打擾頌經的林氏,而是看了她面色一會兒又走出來道:“憂思過甚,沈小友,這才一兩天,怎就加劇了?
我開的藥方,你們抓藥了嗎?”
“還沒有。”
“正好,等會我和戒嗔再探探脈,調整一下配藥。”
“多謝。”
殿內,沈小葉看着外婆停止頌經後睜眼,故作輕鬆的笑道:“外婆來上香也不叫上我。”
“小葉?”林氏包好鐲子收起,她想坐起來,卻被沈小葉扶住,“外婆,剛剛恆溪道長請了戒嗔師父一起看您的脈案。”
“你知道了。”林氏微僵,她自回鄉後,除了過年去一趟孃家,基本沒有出過村。
這次沒跟孩子們說一聲就走,且還忽然暈倒,委實讓他們操心了。
沈小葉點點頭:“定是您上山走的太快。”
“你呀!”還給我找理由,林氏拍拍她的手,笑着出了殿門。
沈長歲在外邊接她:“我們到客院去,道長已經在那邊等着。”
三人來到西跨院,恆溪招手帶他們進來一間客舍。
待林氏被兩位大師探過脈後,她道:“我嚴重嗎?”
“不嚴重,就是想太多。”恆溪沒有婉轉,直指核心。
戒嗔也道:“施主近來憂思過甚,入眠極難,白日裡多走動走動也是好的。
你原來的藥,暫且停住三天,之後換個方子試三天。”
“藥貴嗎?”越是調整短時服用的方子,價越商,林氏不禁問道。
沈小葉和舅舅對視一眼,待要說什麼,恆溪道長已經道:“看看,這就是操心過甚,你只管吃藥看病就行,別得還有沈小友他們。”
林氏苦笑,他們現在困頓,大兒媳連陪嫁的首飾都在路上當了。
“外婆,今天大家取染好的布料,已經收到回頭錢了。”沈小葉馬上安她的心。
沈長歲也道:“而且藍靛製取後,馬上就可以把收來的布料染色賣掉。”
“你們挖菘藍爲大批量染布?”戒嗔師父問道。
щшш _тт κan _¢ o 沈小葉頷首,並打廣告道:“我們一匹布收取二錢染費,保證送貨上門。
大師若有需要,可以隨時來找,還給您多一次復染保養的優惠。”
戒嗔道:“寺裡有專門的布莊供應布料。
不過,六月二十八日,寺中要辦水陸大會,界時你們可以將布料拿到集上售賣。”
“跟廟會時一樣人多嗎?”沈小葉沒參加過水陸大會。
戒嗔道:“應該差不多,太后壽辰之日要親赴京中隆福寺,爲曾經戰死疆場的將士頌經超渡,京畿附近寺院共襄禳舉。”
“多謝大師告知。”目前,此事還未在外流傳,沈小葉覺得可以抓緊時間弄些布料染。
她還想到一點:“到時候,攤位也可以像廟會時放在大平壩左右嗎?”
“我記得從前廟會時,大平壩的攤位向外出租。
車馬會停在大唐集南效的騾馬交易場。”林氏也覺得趕一場盛會,賣東西比較快,她可以和兒媳做些頭花之類賣。
沈小葉目光灼灼的看着戒嗔,恆溪也說:“跑一趟唄,不值個啥。”
戒嗔輕咳一聲,道:“我去找方丈給勻個位置。”
他匆匆離去,惹來恆溪兩聲嘖嘖,“經營有方啊!”
“太虛觀沒有這樣的盛會嗎?”沈小葉問他後,舅舅不贊同的瞥來一眼。
且道:“娘,你可知當天費用多少,我們好給送來。”
“不大清楚。”林氏只是年少時聽人說過。
恆溪說道:“不用給的,像戒嗔拿出的攤,都是留給他走人情的,不過他從前沒要過。”
“啊這,我們也沒什麼東西給戒嗔師父。”沈小葉只是想加個黃金位置的塞,沒想白要。
恆溪捻鬚:“你舅舅給過了,我每次從你家帶走的宵夜就是。
來來,我給林居士紮上幾針,三日後再上門給你送藥去。”
“?!”沈小葉和外婆同時想到了沈長歲另外備給道長的炒肉菜,她倆對視一眼,隨即正色只當不知。
等到戒嗔送來攤位號牌,他們告辭下到大平壩,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了。
沈小葉牽出黃牛時,看見舅舅的同窗居然沒走還找來了,她看看天,壩上沒樹的,這人坐在馬車裡不熱嗎?
嶽錦軒當然沒一直坐馬車上,他只是在山腳走累了回來休息下,又剛好碰見了,“長歲兄,你何時上來的我怎麼沒看到?
正好,有點事想找你。”
“可能剛剛錯開,今天謝謝你幫忙,改日請你喝豆漿。
什麼事?我得送我娘回家。”沈長歲趕着驢車向林氏走來。
“不急,先拜見你娘再說。”嶽錦軒連忙跟着過來向林氏行禮:“見過沈家太太。晚輩嶽錦軒,是長歲兄同窗。”
此時未獲朝廷冊封的婦人,再年長也不能稱夫人。
林氏虛扶一下道:“嶽小公子不必客氣。”
嶽錦軒又道:“不知可否與長歲兄借一步說話。”
“當然,歲哥兒。”林氏讓兒子忙去。
沈小葉牽着牛過來後拴在車把上問:“外婆,他就是嶽記布莊的少東家。”
“很不錯。”林氏頷首,沒有富家子弟的張揚,且對人有禮親和。
沈小葉望見嶽錦軒的神情,似乎在請舅舅幫忙的樣子,她有點好奇,藉着拽繮繩移開幾步的動靜,在毛驢的耳朵很小聲的問:“小玄貓,你聽見舅舅他們在說什麼嗎?”
驢:我在哪兒?我是誰?
它想啊哦啊哦剛叫兩聲,就被沈小葉順順脖子止聲。
“現在纔想起來我?”小玄貓有點不高興,“那人說,找你舅舅去拜見什麼林老爺。”
“噢。”沈小葉沒再關注,而是說:“我一直記着你,但不方便交流,我又不像你會密語傳音。”
“原諒你了。”主要是小玄貓在靈山並沒感應到什麼玄妙之處,它也就歇了拜拜的心思。
它看向另一頭說話的兩人,聽見嶽錦軒說,“我爹自己不出面,非得讓我上門去送禮,哪有這樣的。”
“你爹什麼時候知道林大老爺回鄉的?”沈長歲在考慮要不要和他一起登林家的門。
嶽錦軒說:“他前天去京城聽到的消息,還說靈山寺馬上要辦水陸大會兒,這不今天還來找方丈說要出把力。”
沈長歲:“你爹不會害你。”嶽東家有眼光,水陸大會算的上是朝廷的秀。
嶽錦軒面露難色:“但我一個人去膽怯,人家是大學士,我連府試都是最後一名。”說,爲啥他想找長歲兄做陪,屬實他倆名次挨的近,有個伴。
沈長歲沉吟片刻,道:“明日辰初,咱們在五梨村村口碰面。”
“太好了,多謝長歲兄。”嶽錦軒連連拱手。
接着又取一塊竹牌遞來道:“你那什麼,回頭去我家買布時,這個可以優惠。”
沈長歲沒有拒絕,又問了句:“你家繡莊的碎布頭,還能給留一點嗎?”布匹像有是硬通貨,裁下來的邊角料也會很快賣光。
“我不知道,你要的話我讓掌櫃都給你留着。”嶽錦軒哪會注意這個。
沈長歲:“倒也不必,我家只買少許即可。”
“行,明天從林府回來,我帶你去鋪子裡。”嶽錦軒很願意幫忙。
他揮手目送同窗一家離開,臉上已經沒了先前的鬱色,爹說的果然沒錯,只要多多交朋友,總有一個幫上你的。
沈長歲並不知他心中所想,知道了也無謂,人與人之間互惠互利乃至互恨互怨很正常。
比如,他們到達九梨村村口看到的老杭氏,正被錢二推抱着上車牛車往縣城。
壯壯和他娘,也都在邊上勸。
可老杭氏哪裡肯,嘴吵罵着她沒殺人她不去。
圍觀的人裡有錢五,他是眼神不善的盯着老杭氏。
沈小葉感覺,如果老杭氏敢再逃避責任,錢五叔定會教教她什麼叫以直報怨。
林氏被老杭氏的叫罵吵的頭疼,催着兒子快快從邊上過去回家。
驢車剛穿過人最稀薄的地方,就聽老杭氏尖叫:“他是我兒子,替我受刑又如何,我生養了他,就算叫他替我死他都該的。”
“奶,你咋不這講理呢?你平常不幹活,坐監還有我爹和二叔照看,我爹替你坐,家裡活誰幹?
二叔一個人乾的完嗎?”壯壯快氣死。
老杭氏掙扎着踢他:“你不會幹活,還是你哥不會?
老二你放開我,再架着我我就告你忤逆不孝。”
錢二:“娘,聽回勸吧!”
沈小葉撓撓頭,她感覺大家勸的不對,於是讓舅舅停下,從車裡站起道:“錢二伯,你今天要是不把人送去縣衙,你們交的五十兩保銀不就不退,還得加罰嗎?”
“啥?五十兩?”老杭氏不動了,她驚問:“還給交錢了?”
“啊對,當時拿去十幾兩不夠,我還借了升大伯幾兩。
後來還不夠,找縣城的銀器鋪拆借了三十兩。”錢二忽然福至心靈,順着沈小葉的話編了後半句。
老杭氏:“天殺的,那是九進十三出的高利,快快快,送我去縣衙,你跟老大趕緊把保銀要回還了人家。
鬆開。”她在錢二鬆手的剎那,利落的跳上牛車,還扭頭道:“愣啥,趕緊的。”
“呃呃呃。”錢二立刻坐上車轅,壯壯也跳上車,噠噠噠的跑上大路。
一衆村民在稍愣之後,頓時哈哈大笑起來,錢里長也是哭笑不得的讓大家散了。
這邊沈小葉深藏功與名,早坐驢車走了。
她卻是不知,圍觀的人裡面還有莊爺和他的隨行。
一個說:“嘖嘖嘖,莊爺,小小九梨村到處是人才啊!”
另一個道:“剛剛那驢車,不就是早上那輛?”
“行了行了,熱鬧看完回家吃酒去,我老孃自糧的果酒,香。”莊爺率先離開。
沈小葉對此一無所知,他們到家時,大舅母正和大外婆在刮布上的漿。
她道:“我們回來了。”
“娘,你沒事吧?”黃氏丟下布料迎上來。
錢氏也鬆了口氣:“哎呦,弟妹你上哪兒去了?”
“沒事沒事,勞大嫂擔心了。”林氏握住大嫂伸來的手,對兒媳輕輕點頭。
沈小葉這邊問:“大舅母,我表哥呢?”她剛在村口也沒見到大外公跟里老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