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月白沒有多少時間用於悲痛。又到了一年年底,官家最忙的季節,也是李北辰曾經最忙的季節。
熬不完的夜,開不完的會,看不完的賬本和總結報告。江月白感覺自己不過是換了個地方打工而已,性質沒什麼區別。
她不僅沒有感到厭煩,反而感覺興奮而充實。麗春如今成了她最得力的助手,讓她少操很多心。
原本對麗春的培養定位是貼身保鏢,實際用下來最後成了大秘,承擔了她之前給李北辰做的輔助工作。練武反而只成了每日健身習慣。
麗春在這幾年默默的觀察和琢磨下,已經學會了主子娘娘做事的方法。整理奏摺,分門別類,寫要點提示,提示重要關聯信息,導引轉發部門,對沒有油鹽的摺子簡單批“已閱”、“瞭解”這樣的字樣。
她做得相當得體到位,令江月白對麗春的成長刮目相看。心裡默默地感激當初手把手教麗春讀書識字的韓子謙。
麗春也是如此,格外感激師父。
最近重新見到從南洋帶着船隊歸來的韓少傅,聽他儒雅風趣地侃侃而談,心裡滋生出一種別樣的感情,讓人面紅心跳,又令人歡欣雀躍。
她體會到了惜墨姐姐見到皇上就歡喜的小確幸,跟惜墨姐姐一樣,她決定把這份感情隱藏心中,不泄露半分。
有感於三皇子學習外語的熱忱,還有後宮的空前大融合,江月白形成了她垂簾聽政後的第一項政治主張。
讓蒙語成爲大明的官方語言。科舉考試加試外語科,蒙語、英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阿拉伯語任選一門。
葉相不用說,江月白說什麼就是什麼。將華太淑妃留在了宮裡養老的大人情,直接把葉相變成了鐵粉。
周相要困難一點。他骨子裡接受的是傳統儒學思想。認爲我們中國是天朝上國,怎麼能去學蠻夷的語言,還要用來選拔人才。
荒唐,實在是荒唐!
何況如果真要用於科舉考試,哪裡來這麼多教授語言的老師。
江月白:“既然我們已經實現了統一大業,收復了蒙古地區的韃靼和瓦刺,讓這些地區成爲我們的疆域,這些地區的百姓成爲我們的子民。那就要一視同仁地對待他們。加強同他們之間的文化交流。”
周相:“加強交流是很重要。但爲何要我們學習他們蠻夷的語言?應該讓他們學習漢語。幾千年的中原文化博大精深,遠比他們的草原文化優越。我們如果去學習他們的語言是一種可恥的倒退。”
江月白:“學習他們的語言,是爲了進一步加強跟他們之間的聯繫和融合,成爲真正的一家人,免於戰爭。追求和平環境下的共同發展,是先帝畢生奮鬥的目標。否則就不會違背太祖頒佈下的絕不和親的祖訓,後宮也不會收入跟漢族后妃一樣多的異族后妃,更不會短短時間內誕下如此多的皇嗣。
哀家這是繼承先帝的遺志,儘可能拉攏草原民族,減少戰亂暴動,使得中原百姓免於征戰兵役之苦,愛惜民力,讓百姓們能安居樂業。何況本朝的祖宗唐朝王室本就有鮮卑血統,唐太宗與蒙古可汗甚至稱兄道弟。
如今陛下小小年紀已是草原上共同認可的‘天可汗’,更應該對自己的子民給予關懷,團結治下所有百姓,如果連他們的語言都不會講,無法交流,如何能服衆?沒有這樣的格局,如何談萬國朝朝賀的天朝上國。懇請丞相您能支持哀家。”
一直沉默不語聽母后跟丞相辯論的李承稷說道,“周相,朕認爲母后說得對。朕和朕的弟弟妹妹們都在努力學習外語。以後我們都是至少掌握三門外語的人。”
聽到這裡周相怔怔。
他雖然敬佩江月白在平反謀逆中的卓越貢獻,但一直對江月白參與政事頗有微詞,此時卻由衷地感到敬佩,雖然他還無法認同江月白的主張,但能有這樣敏捷的思維和宏大的格局,實在不一般。
他恭敬地答道,“科舉實乃國本,改變考察科目絕非兒戲。請陛下三思。”
既然提到科舉,江月白便提出她的第二項主張,新的一年開設恩科,預錄取一百名。經過三個月蒙語封閉式集訓後,考試過關的才能被最終錄取,否則不予錄取。他們將被派到北部蒙古工作,擔任地方官員。
此時雖然設立了安北都護府和安西都護府兩個大府,管理北部內外蒙古地區和部分西部地區。但底下並未像內陸省份進行更多層級的設置。
江月白接着就提出,既然已經成爲大明領土,就要實行跟內部基本一致的行政管理結構,這就需要大量精通漢文化本土人才,但這些人才如果不懂當地語言是不行的,無法順利地開展工作。
如此嚴密的邏輯,周相發現自己竟然又被說服了。
最後在朝堂上,向來保守公正的周相成爲江月白的堅定擁護者,力推新的一年三月開設恩科。
只是對江月白的方案進行了細節性的調整。例如預錄取改爲錄取。只是沒有通過的人,只能擔任地方九品小官,但如果通過了就會給予七品及以上的官階。這無疑是有極大的誘惑力。
江月白接着進一步提議挑選兩個地區的青壯年兩百人到漢地學習漢語言文化。
她技術性地沒有講民族自治的事情。歷史上唐朝就是這麼幹的,但多講容易惹出更多的爭議。畢竟任命官員,搭配正副手這些,只用跟吏部協商就行了。
波斯派遣使節來向皇室求求親,元朝時波斯就跟元室通婚。政務院進行了一番討論,將二長公主的次女封爲安遠公主,遠嫁波斯,由韓子謙護送從海上經蘇門答臘返回波斯。
十二月六日朝鮮的麗太妃生下十七公主,出生後一個時辰即夭折;
後宮還只剩下兩個孕婦:江月白和金髮碧眼的波斯美女洋太嬪賽斯。
臘月裡,還是按照老規矩,江月白組織各位太妃給家裡人送去了年禮,由舅舅組織的專人送到門上。
去年還沒有包括蒙古地區,今年全都照顧到,一律送到門上。朝鮮的派使臣專門送過去。波斯的只能等韓子謙開年後再次出海才能帶回去。
每逢佳節倍思親。故鄉幾乎是所有人的軟肋和情感寄託。
數年來如此堅持去替后妃們給家人送年節,令所有太妃深深感念,紛紛給江月白磕頭又磕頭。
江月白前世不能在父母面前盡孝,對這種女兒遠在異地他鄉的無奈和負疚深有體會,幫她們也是在幫自己。
從政治上講,是籠絡人心團結當地貴族;從管理上講,是團結後宮減少惡性事件;從個人上講,是救贖曾經的自己,跟這些爽朗的異國姑娘們交個朋友。
因爲國喪,就沒有辦除夕宮宴,辦了個簡單的家宴。家宴開始之前,江月白按照慣例,給前朝老臣、本年得力的臣子賞賜了幾道菜過去。
依然大人一桌,小孩一桌。
沒有了李北辰,家宴就不像家宴,沒有了一點喜慶的氣氛,直接辦成了除夕追思會。
每個人的眼裡都含着淚水,江月白也是,只會忙着招呼大家,“吃菜吃菜,喝酒喝酒!”
她第一次沒有提早離開,盧太妃第一次不用忙來忙去,而是坐在席上吃菜喝酒。
往年都會自由地唱唱跳跳、演奏樂器甚至來段武術,今年大家都很沉默。
只是喝酒。
不知道最後大家都喝了多少杯,只知道都喝醉了抱在一起哭,訴說當初先帝在的時候的事情,自己對先帝的思念。
江月白一直紅着眼眶,強忍着沒有讓淚滾出來。她不需要哭給別人看。思念一個人其實是自己的事情。
到了後來,蒙古來的太妃們喝醉了,打碎了好些碗碟,邊流淚邊開始唱着蒙古的歌,想來除了思念亡夫,也思念故鄉的家人。
江月白告訴她們新一年的政策。
她們的父兄可以報名到京城來學習漢語言和漢文化,到時候她們就可以見到自己的親人。而且如果表現優異,還可以在京城任職,在京中買房置業,安頓下來。
她們都可以寫信給自己的家人,提前告訴他們這個消息準備起來。
蒙古來的太妃都很高興,激動得落淚,又敬了江月白好多杯酒。
朝鮮國的麗太妃禁不住問道,朝鮮國的也可以嗎?江月白當然表示,當然歡迎。
天朝上國,就是要不拘一格降人才。只有高層次人才夠多,才能夠推動科技文化的快速發展,儘快啓動第一次工業革命。按照真實世界的歷史,珍妮紡紗機要在十八世紀初才能在英國發明出來。
江月白給了李北辰圖紙和基本的思路原理,李北辰命能工巧匠進行研究。三年前就研發出了比珍妮紡織機更先進的棉線和毛線紡織機。一年前研發出生產效率提高兩倍的絲紡織機。
棉織品的生產率大幅提高,國內棉織品的成本和價格均大幅下降。加上國內典雅高級的紋樣設計,超凡的印染技術,很快令棉織品的海外銷量供不應求。兩年前韓子謙下西洋就帶去了大量棉織品和棉紡織工藝品,力圖爲國內紡織業打開銷路。
韓子謙原本計劃休整一番後再第二次下西洋,但波斯使臣的求親,不得不讓他開始籌備新年裡五月再次出發遠航。
第二年就是泰興元年。一個新紀元的開始。
正月初一,江月白陪兒子李承稷寅時起牀,身着太后禮服,前往太廟祭祀祖宗,爲新年祈福。回來後,即接受皇子公主們按照次序前來拜年,依次發紅包。
正月初八,波斯來的洋太嬪賽斯順產下一對健康的龍鳳胎,母子平安。江月白賜名李承洋,李子沐。
江月白召了波斯使臣進宮覲見,在勤政殿讓其探望了新生的龍鳳胎嬰兒,對其大加賞賜。
成功誕下龍鳳胎被看成是莫大的吉兆。預示着波斯和明朝皇室之間被上天所祝福。上一次這樣的多胞胎,還是六年前皇后娘娘產子。
波斯使臣十分激動,表示會將此好消息帶給國王陛下。
泰興元年正月裡,江月白宣佈了幾項大的新國策:
將蒙語列爲第二官方語言,由禮部牽頭,傳臚寺、翰林院參與,將大明朝的主要律法全部翻譯成蒙文,下發給蒙古地區管理機構,安排專人進行宣講。
未來的重大政策文件,必須都要有蒙文版本;
三月重開恩科,爲安北和安西都護府地區選拔官員一百人,並進行蒙語培訓;
選拔安北和安西都護府少數民族的優秀青壯年、部族首領進入中央任職。
在安西和安北都護府地區各自選拔一百名蒙古青年男子,來京城學習漢語言和漢文化;
科舉考試改爲三年一選拔。
三年後的科舉考試,外語成爲必考科目,可選語言有蒙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英語、日語。考試內容分爲筆試和口語兩部分。精通兩門外語及以上者,優先提拔。
政策一頒佈,引起了朝內外巨大轟動。一批老臣對於太后推行的新政策十分不滿,認爲這是要滅國,讓元朝重新佔領漢地的節奏。
除此之外,她在年前已將陳平從安北都護府裡調回京城,讓其擔任禮部尚書。
周仕鵬沒有想到太后最後拿出來的方案比他的還要全面還要激進,還要內卷。
這不是要卷死讀書人嗎?
學外語真有那麼重要嗎?
比讀好四書五經,學好算經還重要?
讀書已經很辛苦了。如今還要多學一門甚至是兩門外語。
他表示看不懂,太離譜。
但他認同,這樣確實能促進蒙古地區的穩定和融合,加強蒙古地區對皇室和大明王朝管轄的認同,也能加強中央對蒙古地區的管理,讓中央對北部地區的管理常態化。
所以他雖然不理解,但還是選擇了頂住巨大壓力支持江月白。
當散朝後,以前的老同事常易安過來問他的意見時,他還是感慨了下,
“燕雀貪戀草窩,以爲保住草窩便是安全。然而風暴一來,便無處藏身。太后這是未雨綢繆,以鯤鵬之大,乘風而上,謀中央之國。老臣佩服!”
常易安不禁問道,“可這萬一是婦人之道,以爲是拉攏,實則引狼入室又如何?”
周仕鵬瞪了常易安一眼,“堂堂國本,豈是幾個蠻夷之人入朝就能動搖的?!不懂就多讀書。你去翻看下唐朝太宗時的歷史,其中自有答案。”
“您老就一點不擔心?不能叫大明在我們手裡折了啊。”常易安頗爲不解地問道。
他實在不理解周仕鵬一個原則性極強的老學究,當初在先帝面前,反對後宮干政最激烈的一人,爲何會站在太后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