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天司總樓。
高副指揮使,已在半途離開,往地牢去,提來劉家之人。
而林焰入得監天司總樓,便見各方鎮守使、總旗使、掌旗使、小旗等等人物,都不由得投來目光。
“見過五爺!”
“見過五爺!”
“見過五爺!”
總樓之內,聲音陸陸續續響起,只見衆人接二連三,陸續見禮,盡顯恭敬之意,眼中滿是敬畏之色。
林焰回了一禮,便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五爺,指揮使在大廳裡等着你。”
那位老主事笑呵呵地上前,說道:“近來戰績彪炳,聲名鼎盛,各方人物無不敬畏,你在監天司內的名聲,猶在指揮使之上了。”
“老主事說笑了。”
林焰這般說來,朝着其餘人微微點頭,隨後進入大廳之內。
指揮使高坐其上,笑着說道:“來了?”
他衣袖飄飛,空空蕩蕩。
獨臂一擡,有酒水如清流,落在桌前的杯子上。
此刻,林焰再看指揮使,只覺對方頭髮已有了成片的灰白,憔悴了許多。
原本就斷去一臂,臨近失控,而昨夜顯然傷勢不淺,傷及根本。
再加上那位相伴多年的老友離世,自身又已臨近於油盡燈枯。
如此重大打擊之下,形體竟能在短短几個時辰之間,便枯槁消瘦至此。
“那位老先生,葬好了嗎?”林焰忽然開口,低聲說道。
“拉到外南司,讓具備火焰真氣的蕭鎮守使,當場焚滅了。”指揮使緩緩說道:“他這樣的人,身具劫燼火種,爲了謹慎起見,他死了也不能葬在柳尊神廟之後的墓地當中,避免污了柳尊的神念!而他也是在六十年前就死掉的人了,想立個衣冠冢也沒辦法!”
“……”林焰張了張口,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他生前就盼着死,達成所願,也知道死後這個下場,不用爲他悲哀。”
指揮使大人笑了聲,說道:“從我手裡,送出去的照夜人,死後同樣無名無姓,可十有八九還沒他死得這麼幹脆利落……他算是有福的了!”
說到這裡,指揮使大人提起酒壺,往嘴裡灌了一口,然後放下酒壺,說道:“本座其實也算是個有福的。”
“……”
林焰看着這位指揮使頹喪的模樣,欲言又止。
“別勸本座戒酒了,你要知道,本座可不是大廟祝,上幾炷香就能緩解,甚至得以多活幾日……本座如今的處境,是自身的緣故,修行的隱患,異種真氣的影響。”
指揮使嘆息說道:“古往今來,但凡典籍有所記載的,只要走到這一步的人族修行者,基本就兩個下場,要麼失控,成爲肉身邪祟!要麼一死,以求解脫,避免禍及後世!”
“當然,近些年來,又多了一個選擇。”
“肉身邪祟,捨棄人形,還能保留部分神智,也就是劫燼的大羅仙體。”
“這導致不少煉氣境巔峰的人物,臨近晚年,選擇了劫燼的道路。”
他這般說來,又道:“本座的時日,也不久了,過不得這個年頭,所以,別勸我戒酒了。”
林焰神色複雜,終於是微微點頭,坐了下來,說道:“我只是想告訴伱,別光喝酒,好歹上盤菜?”
他這樣說來,正要伸手取過酒杯。
卻忽然手中一頓,被指揮使真氣擋下。
“老子就喜歡喝酒,不吃菜,關你什麼事?”指揮使大人冷笑道。
“……”林焰欲言又止。
“行了,你還有正事要辦,喝什麼酒?”指揮使大人說道:“回來給你加兩個菜……”
“所以,你準備好酒,是讓我來瞧着你喝的?”林焰嘆了一聲,說道。
“知道高副指揮使,爲什麼去接你嗎?”指揮使大人給自己倒了杯酒。
“因爲我名聲鼎盛?”林焰平靜道。
“你以前的名聲,也是不低,尤其是擊敗了小神宗徐鼎業之後。”指揮使大人飲盡杯中酒,笑着說道。
“但這還不足以撼動他這位煉氣境上層的人物。”林焰應道:“昨夜之後,就足以驚動他了。”
“不錯,他確實是因爲昨夜之事,惶恐不安,想要跟你結交。”指揮使大人說道:“你覺得此人如何?”
“這位高副指揮使,修爲不差,心性也堅定,唯獨做事,過於圓滑。”林焰沉吟着道:“讓他辦事,是個得力的臂助,但選他爲最高指揮使,就不合適了!他看起來,容易跟各方勢力同流合污……”
“所以,本座選定的是周元,當然,將來誰能升任最高指揮使,已經容不得我來選了。”
指揮使大人這般說來,又繼續說道:“他去接你,本座是知曉的,也知道你瞧不上他,不可能推他爲下一任指揮使!”
林焰平淡道:“明知道是這樣,指揮使還是讓他去接我,想必另有考慮。”
“考慮的事情,回來再說。”
指揮使大人擺手道:“把你那隻長翅膀的白猴子,先留下來,你先出城,別誤了時辰。”
林焰聞言,微微點頭,將小白猿扔了出來。
隨後他揭下面具,以圓滿的變化之術,扮成老主事的模樣,大搖大擺,走出監天司。
而那位老主事,不由得感慨道:“簡直是老夫照着鏡子,易容術居然可以達到這樣的層次,驚世駭俗啊……”
指揮使大人緩緩說道:“易容術,自然達不到這等境地,他所修習的,已經遠遠超出易容術的範疇了。”
“超出易容術的範疇?”
老主事遲疑道:“這樣的法門,前所未聞,他似乎也不曾在監天司這邊,用功勳換取過其餘相近之法……”
“如此傑出的年輕人物,有着秘密在身,再是合理不過了。”
指揮使笑着說道:“你半截入土的人了,探究這個幹什麼?”
老主事翻了個白眼,說道:“你黃土都埋到脖子根了,還有臉說我?”
“不!”
指揮使當即伸出手指,放在眼睛上面,說道:“怎麼着,也算是埋到額頭這裡了,再來一鏟子黃土,就整個埋掉了。”
老主事沉吟着道:“不考慮其他辦法了嗎?”
指揮使笑了聲,道:“除了成爲大羅仙體,還有什麼方法?本座打了一輩子的劫燼,臨到死了,成爲劫燼之人,這輩子豈不是活得可笑?”
他這樣說來,擺了擺手,道:“行了,你藏好了,別露餡。”
——
與此同時,林焰化作老主事的模樣,騎上了監天司的馬,朝着內城南門而去。
途中遭遇攔截查探,便也只是亮出了監天司主事的身份,登記名字過後,便暢通無阻。
這一路疾馳,來到了外城正南區域的監天司分部。
“老主事?”
韓總旗使怔了下。
卻見老主事擺了擺手,示意衆人退下。
隨後才聽他說道:“老韓,給我換匹馬,換個身份,回臨江坊。”
“是你小子?”
韓徵不由得錯愕,旋即怒道:“你叫我什麼?”
他拍桌而起,道:“沒大沒小,還想讓我幫你?”
林焰低聲道:“陸公設局,大廟祝協助,指揮使遮掩,就差你來幫個忙了。”
韓徵嚇了一跳,說道:“這麼大陣仗?幹什麼去?殺聖地的人?”
“你怎麼動不動就說殺人?”
林焰皺眉道:“你殺性太重了,小心是真氣出了問題。”
韓徵指着自己,眼角抽搐了下:“你說我殺氣重?你說的?”
林焰神色冷淡,沒有開口。
隨後才聽韓徵悶聲道:“你什麼時候出發?我好做安排!”
“最好現在安排!”
“也行,今日許青帶了一隊小旗,去青山坊養殖場,你就當個傳令小旗,將他召回來,再送一封信,去臨江司。”
“好。”
林焰點了點頭。
這一夜,對外南司的人來說,內城監天司總樓的老主事,與韓總旗使徹夜長談,商議要事。
而有一名小旗,則是奉命,前去青山坊,召回許青,並且送了一封信件,入了臨江坊。
隨後,這名小旗就不見了。
此刻,正值戌時末。
柳尊神廟當中的大廟祝,已經借用了柳尊的神威,攪亂了臨江坊的勢頭。
而林焰辨認方向,快步越過。
巡夜使與日巡使,都無法察覺到林焰的蹤跡。
而他手底下的小旗,目前都在養傷,已經將夜間巡守之事,完全交給城守府麾下的巡夜使了。
“這座酒樓,就是城守府爲聖地那一行人,所準備的落腳之地?”
林焰掃了一眼,大約猜測,陸公與那位首座真人,就在左邊的位置。
之所以只是猜測,便是因爲林焰察覺不到二人的氣機。
而陸公與這位第六脈首座,應該在氣機交鋒當中,加上大廟祝以柳尊神威攪局,更是不知外界之事。
除六脈首座之外,其餘兩位修爲最高的長老,也在今日,被城守府和監天司請回去,分別擔任副城守和副指揮使。
至於那些執事和弟子,都未足煉氣境,只要不是當面看見,也都無法察覺到林焰的蹤跡。
就這麼輕而易舉,摸到了十三少主的窗外。
——
與此同時。
這位十三少主,面色複雜,擦拭着手中的劍。
原本今日在高柳城,三件事全然失敗,第六脈首座惱羞成怒,打算動身離開。
但因爲他涉及兩大煉神境的法力交鋒,傷勢不淺,得要靜養兩日。
所以,今夜才住在了高柳城當中。
“外界傳言,陸長生的師尊,比他更爲老謀深算,想必已經察覺到了我的異狀。”
“那一支筆,師尊留了一縷法力,這位陸公應該也知曉了。”
“若是傳言不虛,這位陸公當真是心繫人族大局,那麼今夜就該想辦法來見我了。”
十三少主這樣想來,又暗自念頭:“李家的老鬼,也不是等閒之輩,多半已經察覺到端倪了!若是陸公那邊的人,前來接觸於我,便瞞不過這位首座真人了……”
他心中頗爲期待陸公前來議事。
但又害怕陸公前來,被第六脈首座察覺。
這位十三少主,顯得有些坐立難安。
卻在此時,擡頭看去,忽然嚇了一跳,面色大變。
只見昏黃的燈火,照在窗紙上。
而窗外恍惚有個人影,靜悄悄站在那裡,幽幽看着他,似乎不知過了多久。
“你……”
十三少主握住了手中的劍。
卻見窗戶被撐開,那個人影緩緩探進來半個身子。
“無常?你怎麼敢來?強闖我聖地衆人暫居之所,你可知曉,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
“臨江坊是本座的地盤,怎麼不能來?”林焰語氣淡然,緩緩說道。
“你……”十三少主正要說話,似乎想起什麼,瞳孔緊縮,道:“你來得無聲無息,站在我窗外,竟然不露半點氣機?”
“這種手段很難嗎?”林焰平靜說道:“聖地作爲當世萬法源流,難道沒有此等法門?”
“好生狂妄!”十三少主皺了皺眉,卻沒有了白日裡的那種魯莽衝動,緩緩說道:“你這身本事,在我面前,或許極爲不俗,但在首座真人眼皮底下,可瞞不過去。”
“不用試探了。”林焰開門見山,說道:“今夜陸公來了,就在跟那位首座真人較量本領……所以,那位六脈首座,察覺不到這裡!”
“陸公讓你來的?”十三少主有些遲疑。
“陸公不讓我來,難不成要他老人家暗中潛伏,在這位第六脈首座的眼皮底下,前來見你這後輩?”林焰緩緩說道。
“也是,想要瞞過李家這位首座真人,確實不容易,但如果陸公牽制住他,換個善於隱匿行跡的人來,便算是妥當了。”
十三少主微微點頭,又道:“可是,就算陸公,也不可能完全遮掩李家那老鬼的感知,讓你順利潛入此處……他可是有首座令牌在手,造詣猶在陸公之上!”
“高柳城中,自有本領壓制這位首座真人。”
林焰眼神微冷,緩緩說道:“閒話少說,你只在今夜,纔有單獨見我的機會!心中的那些事情,倘如今夜猶豫不決,錯過機會,以後就很難瞞着那位首座真人,告知於陸公了!”
“……”
沉默了半晌,才聽得十三少主,低沉着道:“聖主傷勢日漸沉重,難以緩解,需要借陸公之手,去做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