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晌午過後,石詠和弟弟石喻纔到了樹村村口。李家人因聽早就說石家要來,遠遠見有大車,就趕過來看。等到石詠和石喻雙足落在樹村村口的時候,李家自陳姥姥以下,全涌到村口來看這哥兒倆。

除了李家人之外,村裡不少人聽說城裡來人,也都跑到村口來看熱鬧,教石家哥兒倆體驗了一回被人圍觀。

這一世石詠的相貌,說實話是個耐看但是不打眼的。乍一看,普通人一個,但是看久了纔會覺得他看上去挺舒服的。

然而石喻卻繼承了生母王氏的眉眼,眼下才五六歲,就是個俊俏的小哥兒。再加上進學堂以後,喻哥兒不在外頭瘋玩了,一個夏天沒變黑,反而白淨了些。所以村口的大姑娘小媳婦見了石喻,都稀罕得不行,齊齊地盯着他,害得他有些不好意思,往哥哥身後直躲。

石詠無奈,喚來李家的慶兒,對石喻說:“看,這是慶哥兒,和你一般大。你們一處去玩,好不好?”

李慶兒一拉石喻的手,說:“我早起去樹上摸了幾隻鳥蛋,都埋在竈膛的膛灰裡頭,現在估摸着燙熟了,走,帶你去嚐嚐去!”

石喻聽說,也覺得新鮮,當下就隨着慶兒往李家過去。

村民之中也有人稀罕石詠的,當下就有人拉着陳姥姥悄聲問:“這是哪家的小夥兒,說親了沒?”

“人家在旗!”陳姥姥半句廢話不多說,沒戲。

旗民不婚,旁人聽說,立刻再也不問了。

陳姥姥則帶着她女婿李大牛來見石詠:“詠哥兒,沒想到,竟是你帶着喻哥兒一起來的。”

李大牛是個三十五歲上下的中年男人,說話聲特別響,一開口就將石詠嚇了一跳:“人家哥兒這都成丁了,可不是到了當家做主的時候?”

的確,前兩天石詠剛過了十六歲生日,有了差事就可以往正白旗佐領那裡去領祿米丁銀去了。只是他前陣子忙着金盤和香囊的事兒,還沒顧得上去辦手續。

閒話不多說,一時李大牛先帶了石詠去見里長。石詠向里長問了問這附近的地價,又問了南面華家屯的事兒。里長只說:“只聽說皇上給皇子阿哥賜園子,所以徵了不少地。只是這好運氣,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落到咱們頭上呢!”

這裡長的表情,又是期待,又是惴惴。若是樹村這邊也修園子,遷走的村民多少能分得點兒補償,然而他們也聽說了華家屯附近前些日子裡有不少強徵強買之事,回頭要真落在樹村頭上,到底是福是禍還是兩說。

然而石詠卻知道最後這好運氣到底沒落在樹村頭上。他問過里長,知道村裡東西兩端已經墾出了大幾十畝良田。在熟田之外的荒地,現在可以買了去墾荒。只是荒地現下也不便宜,要五兩銀子一畝,而北面的荒山則更便宜點兒,一兩銀子就可以買一畝。

他們在里長家正說着話的時候,就來了一人,見到石詠,大約覺得石詠身上穿着的衣料尋常,年紀又輕,當下就有些不屑,旁若無人地越過了,徑自去尋里長說話。

可是一聽里長說起,石詠是李家所佃之地的主家,對方立即反應過來石詠的身份,知道他是個在旗的,那臉色登時就變了,滿臉堆着笑,與石詠打招呼,親切得像是處了十年的對門鄰居。

石詠不想理他,只點點頭打了個招呼,問清對方姓王,就不再說話了。

隨後石詠央了李大牛帶他去村落兩邊看看荒地和荒山。

一路上,石詠問了問李大牛家裡的情形,知道李大牛今年三十四歲,膝下卻已經有了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其中他的長子已經滿了十六,次子也即將成丁,將將也快到了娶媳婦兒的年紀。

如今李家唯一的生計來源,就是佃了石家的幾畝地種着。石家厚道,要的地租少,可饒是如此,李家也只是將將餬口而已,經濟壓力很大。所以聽說石家想要買地,李家非常期待。

他們先轉去了村西頭。李大牛給石詠指點看了幾處容易開墾的荒地位置。

石詠見這裡雖然是沒有墾過的荒地,但是總體地勢平坦,容易開墾。就像李大牛說的,秋收之後一鼓作氣,再忙上兩天,就能將地平出來,第二年開春,犁一犁就能播種先種一茬什麼了。

然而石詠的考慮卻是,地勢平坦,不止容易開墾,自然也容易駐紮行轅營房。如果他記得不錯,將來八旗出城駐防,樹村東駐紮的是正白旗,樹村西則是鑲黃旗。如果此時買地,就得買在樹村東。將來若是這地被徵了去,憑他是正白旗在旗的身份,即便有糾紛,也有辦法斡旋一下。

可偏偏未開墾的荒地都在村西。

石詠心裡有些猶豫不決,便央了李大牛去帶他看看村北的荒山。

兩人剛到村北口,已經見到弟弟石喻和李家幼子慶兒兩個,齊齊從山坡上衝下來。

石喻見到大哥,雙眼一亮,大叫一聲:“哥哥!”撲過來,拉着哥哥往山坡上直奔。很明顯,在此之前,石喻已經和慶兒在這兒玩了好一陣了。

石詠被弟弟拖着,奔上一座小土坡,居高臨下,放眼望去,只見土坡背後是丘陵起伏,土坡正下方,有一方清泉汩汩而出,形成了一個淺塘,淺塘的另一端,山泉水沿着山間溪澗向東面流去。

眼下剛剛有些秋意,山間兀自鬱鬱蔥蔥。說來也奇,這裡泉眼附近,山坳裡背風處生了一大片野生毛竹,而向陽的山坡上則長了不少野桃。毛竹在北方山野之間很不常見,這裡生了一大叢,倒也出奇。另外據李大牛說起,這裡春天的時候,漫山遍野都是山桃花,別提多美了。

石詠站在山坡上,一陣清風襲過,頓時覺得心曠神怡。

“大爺,”李大牛從後面趕上來。他不好意思像岳母一般管人叫“詠哥兒”,便老老實實地這麼稱呼他,“這裡好是好,只可惜,是山地,難開墾,山間沒什麼出產。就那麼一汪淺水,也養不了魚。”

這荒山,美則美矣,卻沒什麼產出。

石詠點點頭,表示他心頭已經有數了。

之後李大牛提溜了慶兒和喻哥兒兩個皮猴先回李家去,石詠自去見里長。

待到石詠從里長那裡回來,到李家的時候,已是日暮時分。李家正炊煙裊裊。陳姥姥和李陳氏兩個下廚,整治了一桌子的菜。

這裡的農家雖也不是過午不食,可晚飯大多簡單,晚飯過後不久便熄燈睡了。李家今日也是因爲石家兄弟倆過來,才張羅了一大桌。李陳氏特地宰了一隻雞,切了一大塊臘肉,加上李家之前曬的那些乾菜,和茄子西葫蘆之類時鮮的菜蔬,做了好些個菜,滿滿地都堆放在堂屋裡的圓桌上。

石詠見李家人客氣,倒也有些不好意思,招呼大家一起上桌,李家人倒是扭捏推讓了一番,最終一家人都擠了擠,在桌邊坐了下來。

陳姥姥輩分最長,先提了筷子,往石詠和石喻碗裡各自挾了個雞腿,幾片臘肉,這才點了頭,李家的兒郎們便不再客氣,飛快地吃起來。幾個大碗裡還剩的那麼點兒葷菜,轉眼之間就被搶空了。

倒是石詠和石喻,吃着農家各色乾菜野菜,倒覺得味道新鮮,哥兒倆就着飯都吃了不少。

一頓飯將將吃完,李大牛才小心翼翼地向石詠問起:“大爺,您拿了主意沒有,這回打算買上多少地?”

石詠“嗯”了一聲,吞下一塊燉茄子,纔回答道:“我已經和里長商議好了,這回把村北面正好十九畝的荒山買下來。這定金都已經付了,只等明日籤文書!”

他話音剛落,李家堂屋裡立時靜了。

李家人盼了許久,纔將石家哥兒倆盼來,只想着這哥兒倆能多置辦幾畝地,反正李家的人手夠,把荒地墾了能多打幾石糧食。可誰曾想……

李家人見石詠說話時候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心想,誰家的小子,不買那些容易開墾的荒地,反而要買沒出產的荒山?

陳姥姥進過城,也聽街坊鄰里說過一耳朵:石家這個詠哥兒,莫非真……是個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