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石詠到訪榮府, 與納爾蘇只談了短短片刻。可是這片刻已經足以讓納爾蘇輾轉反側一夜的了。
昨夜最觸動納爾蘇的,並不是石詠勸他“關乎廢立”的那些話, 其實最重要的只有那一句:石詠說他從怡親王府來。
十三阿哥是什麼樣的人物, 納爾蘇再清楚不過了。而昨夜石詠似乎對這次下五旗旗主進京, 要求恢復“八王議政”的計劃一清二楚, 那麼便意味着十三阿哥對此事也早已盡知。納爾蘇心裡才起了擔憂,他原本認定已經十拿九穩的“逼宮”,如今看來, 已經生了絕大的變數, 因此納爾蘇不得不爲自己找找後路。
除此之外,納爾蘇還自行腦補了七七八八, 想到福晉的堂弟賈璉當年也是靠着十三阿哥的支持, 才免禍得官的。如今怡親王的人來提點,恐怕也是不忍賈家再次受累。當初石詠沒說過的, 納爾蘇想象力豐富, 全部自行腦補到了。可見石詠昨夜採用的那“言簡意深”的策略, 在納爾蘇身上完全發揮了作用。
可是下五旗旗主進京之前就已有協議,立了攻守同盟,納爾蘇爲了本旗利益, 也不好做得太明顯, 因此他此刻乃是站在下五旗旗主的角度上,詢問廉親王,這“八旗議政”的祖制,究竟應該怎樣議, 議什麼。納爾蘇意在逼迫廉親王,將他的底牌亮出來,順便也拖延些時間,等着看怡親王那頭會亮什麼底牌。
與此同時,雍正心頭早已是一片寒意。他事先並不知道隆科多回京,此刻親見到了才曉得大事不好。然而雍正此人秉性剛毅,就算是明知沒有勝算,在這朝堂之上也不會放棄,於是他重新一板面孔,指着納爾蘇說:“納爾蘇問得好!”
“‘八王議政’始於崇德元年,原本是議政王大臣每五日一聚,共議朝政,後來改由八旗旗主共議國政。但是上三旗在崇德年間就已由先帝執掌,三代沿襲,上三旗旗主就是朕本人,所以如今八旗旗主只有六人。八王之名,早已名不符實,如何議政?”
廉親王聽見,也從椅上起身,站到殿中,與雍正面對面,道:“臣懇請皇上勿要再扣着字面的意思,六人亦有六人的議法。”
如今雍正皇帝一人執掌着上三旗,對着下五旗五位旗主,若是當真議政,在關鍵大事上他便是處於被圍攻的地位。於是雍正略略沉吟了片刻,當即擡起頭,眼中似有寒芒,緊緊盯着廉親王允禩開口:“既然如此,朕便命莊親王允祿任正白旗旗主,怡親王允祥,任鑲黃旗旗主。”
十六阿哥這會兒正坐在末位,心裡暗暗盤算這趟渾水到底該怎麼趟,此刻聽見雍正這樣分任,將整個正白旗都交給了他,再也不是隻讓分管着旗務了,十六阿哥心頭一熱,曉得皇帝與相信十三哥一樣,也信任着他。
十六阿哥便再不敢裝聾了,立時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向上叩首謝恩:“臣惶恐,臣叩謝皇上隆恩,臣定不敢辜負皇上厚望……”
他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堆,一瞅身邊的空椅子,便道:“怡親王因故不在,臣亦代兄長叩謝我主隆恩。”
廉親王見狀,笑了笑,道:“臣亦是皇上親封的議政王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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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料這時候康親王崇安突然開口了,拖長了聲音道:“按照祖制,八王議政,便是八旗旗主共議朝政。議政王大臣,身負召集八王的要責,但是祖制議政王大臣並不在決議八人的範圍之內。難不成廉親王以爲這八王議政,乃是‘八王爺’您議政不成?”
前來趟這攤渾水的下五旗旗主也都是心懷鬼胎的,這天下的便宜,總不能教廉親王一個人都佔了去?康親王崇安此刻的想法是,他們下五旗旗主大老遠地從奉天至此,總要撈一點實惠,不能只是個引子,被允禩用過了之後就丟在腦後。所以此刻崇安明知允禩的心思,也要將允禩從這八王議政的局裡拖出去。
議及此,情勢便稍稍對雍正有利些了。雍正臨時加恩,將上三旗中的兩旗旗主之位分了出去,而廉親王自己沒能進來。再加上下五旗中,納爾蘇明顯表現出有些鬆動,其餘幾位旗主也未必一定會聽廉親王的,這勤政殿中的情勢,已經多多少少轉過來些——
正在此刻,一直立在殿內默然無聲的隆科多突然向前邁了一步,半個身體探出廊柱,不少臣子都見到了他。
“佟大人回來了……”
殿內響起竊竊私語。
下五旗旗主如崇安與納爾蘇,見到隆科多也默不作聲,兩人對視一眼,都坐了回去。隆科多歷來執掌步軍統領衙門,負責京畿防衛,有他在,那便意味着勤政殿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逼宮”之勢已成。無論雍正在龍椅上是高聲爲田文鏡辯護,還是將上三旗旗主分封出去,都顯得軟弱無力,是垂死掙扎。
只有納爾蘇知道只要十三阿哥沒出現,就還會有變數。
此刻外頭突然報,說是五阿哥弘晝到了。一直立在雍正身側的弘時,此刻面露笑容,探出頭對外面道:“快讓他進來。”
弘時早先被皇父嚇得噤口不言,但此刻他見到局面已經大定,又開始得意起來,因此在雍正開口之前,就已經自作主張,要宣弘晝進殿。他這一越俎代庖,惹來殿中不少臣子側目,彷彿這位已經以“少主”自居,甚至可以越過雍正,跳過皇父的意見了。
但是弘時說話有用,隆科多隨即轉身吩咐,當真有人出去,將弘晝帶進殿來。
此刻雍正皇帝臉色鐵青,右手緊緊地握住龍椅的扶手,手上青筋畢現,口中喃喃地道:“這個逆子……”
少時弘晝進殿,卻歡歡喜喜地向雍正磕頭行禮,興高采烈地大喊一聲:“皇阿瑪——”
這少年,滿面風霜,眼下發青,顯然是一夜奔波勞頓,眼下疲累得很,但是他精神頭卻很好,見到皇阿瑪一張臭臉,照樣高高興興地說:“兒子剛從清河大營趕回來。”
殿中包括下五旗旗主在內,雍正、弘時、廉親王、莊親王等人,全是一呆。
唯有平郡王納爾蘇一挑眉,心道:來了!
早先廉親王說得清楚,豐臺大營接管軍務之事,是由弘時與弘晝親自去辦的。而雍正心頭更是明白,十三阿哥教弘晝政務與辦差,甚至將手下力量最最重要的信物交給了弘晝,這也解釋了爲什麼豐臺大營神不知鬼不覺地就被奉天來人所控制住了。
——可是這又關清河大營什麼事兒?
雍正在座上一挑眉,看見弘晝這副樣子,心知剛纔那句“逆子”,恐怕是罵錯了。
接下來弘晝繼續笑嘻嘻地回話:“皇阿瑪,兒子是什麼都不懂的,但是十三叔慣常教導我,要時時爲皇阿瑪分憂,還說三哥就做得很好。三哥帶着弟弟去了豐臺大營,說了一大堆什麼整頓兵務的話,兒子見三哥說得有模有樣的,就一一記下。然後自己跑了一趟清河大營,也依葫蘆畫瓢地都將那些話都描了一遍。清河大營的主副將官果然跟兒子跪下了,說要爲皇阿瑪效忠什麼的,兒子就將他們都帶來了……”
雍正心頭一暖,弘晝口中的“什麼都不懂的”,纔是真的什麼都懂了,都明白了,長大了,也懂事了。他雙手一扶龍椅扶手,站起身,緊緊盯着弘晝,問:“他們都在何處?”
弘晝挺起胸脯答道:“不經傳召,兵將不得入園,因此他們都在園外伺候。”
此刻立在雍正身邊的弘時,萬萬沒想到這個此前被他玩弄在手掌之上的五弟竟然擺了這麼一道。弘時臉色發白,無聲無息地往後退了一步。
這時候隆科多已經悄沒聲息地退了回去,轉身出了勤政殿。自打弘晝回來,他已經隱隱約約覺得不對,待聽說清河大營的事,方覺大事不妙,連忙出殿。可是隆科多剛一出正殿,已經是兩柄利刃架在頸間。
此時殿外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臣弟允祥,求見皇上!”
雍正疾向前兩步,大聲道:“快大開了殿門,讓怡親王進來!”
此刻勤政殿的殿門打開。一名年輕官員此刻正揹負着怡親王允祥,一步一步地邁上勤政殿前的石階。此人不是別個,正是石詠。
石詠此刻穿着一身借來的官袍,袍角早已被晨露打溼。此刻他小心翼翼地負着背上的十三阿哥,邁過高高的門檻,進入殿中。
雍正見狀登時怒道:“石詠,你這小子也忒不知變通,朕早就許了怡親王在宮中可以用坐轎,你就算扶轎進來,又有何不可?”
石詠壓根兒還來不及請罪,旁邊十六阿哥已經搶上來,與石詠一起,將十三阿哥扶到座椅上坐穩。
“皇上莫怪石詠,他是爲臣所逼迫……”十三阿哥坐在椅上,一陣喘息,面上泛起一陣潮紅,依舊艱難開口,爲石詠說項。
雍正怒氣未消,心裡卻已經轉了過來:隆科多既然回京,石詠也回京便也不是什麼怪事。而眼前石詠揹着十三阿哥進殿的情形,讓他想起當初那樁“礬書案”之後,石詠背十三阿哥出宮的情形。這份情誼,多年來到底是沒有改變。
可巧,十三阿哥正好坐在廉親王允禩的對面。允禩故意別過臉,轉開眼光,不欲看他。十三阿哥卻盯着允禩,悽然一笑,道:“八哥,你想必已經聽到消息了。九哥……九哥就快要到京了。”
允禩聽着心頭一震,臉上肌肉一跳,似乎有些繃不住。
“幾位旗主,允祥來遲,諸位勿怪!”十三阿哥這時候挨個向幾位旗主打招呼。所有人之中,納爾蘇與廣靈都比十三阿哥要晚一輩,此刻不敢大意,都起身向十三阿哥行禮表示敬意。
“幾位旗主的屬下,豐臺大營沒能好好招呼,是允祥的不是。”十三阿哥緩緩地道。
下五旗旗主聽見這話,臉色全變了。當真是越有實力的人,說話越是低調謙和,不事張揚。十三阿哥越是說“沒能好好招呼”,那意思便是已經彌補,已經“好好招呼”了一回。眼見着十三阿哥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豐臺大營,想必已經在他一人的掌控之中。在加上此前弘晝帶來了清河大營的人,京畿兵力已經多聚於此,他們的八旗兵馬,哪怕再想蹦躂,也蹦躂不了了。
這一場“八王議政”的風波,幾乎在十三阿哥一句話之間,便宣告平息。
十三阿哥說着,強撐起身體,向納爾蘇點了點頭,道:“龔額正在收攏關外來的旗丁,眼下正在南苑整頓兵務……多謝了!”
納爾蘇心底一鬆,雖然旁邊幾位旗主的眼光紛紛向他轉過來,可是納爾蘇卻知道,這一關,他總算是過了。想必是龔額機靈,臨時倒向十三阿哥,這也讓他的鑲紅旗在下五旗中脫穎而出。以後鑲紅旗的日子,應該要好得多了。
納爾蘇一想到這兒,突然想起龔額,記起龔額好像是說他有個寡居的妹妹,外甥也在朝中爲官的。這麼一想納爾蘇好像想起來了——龔額的外甥,莫不是姓石吧!再轉頭瞅瞅石詠,納爾蘇的臉色登時古怪起來:他這次的運氣,究竟是好,還是很好呢?
其餘幾名旗主雖然對納爾蘇又妒又恨,可是十三阿哥口中說是他們的人眼下都在南苑幫着“整頓兵務”,想必是不欲重罰。再加上早先康親王崇安堵住了廉親王參與議政的口,所以這一次下五旗有功也有過,但到底是沒有犯下大過失,皇上看在他們被人“欺瞞”的份上,至少應該能讓他們全身而退。
對面廉親王的臉色卻好看不到哪裡去,盯着十三阿哥道:“十三弟,這還真要感謝你,爲了‘八王議政’之事東奔西走。你許是還不知道吧,剛纔皇上金口玉言,將鑲黃旗許給你了,你就是鑲黃旗的旗主了!”
正白旗倒罷了,鑲黃旗一向由皇帝親掌,眼下竟然也分了出去給十三阿哥。
廉親王允禩的話裡滿是酸味兒,暗指十三阿哥亦是爲了八王議政之事而來。豈料雍正與十三阿哥之間的情分,哪裡是允禩一句話可以挑撥得了的。此刻雍正與十三阿哥對視一眼,君臣兄弟二人什麼都沒說,雍正已經忍不住流露出笑容,他知道十三阿哥之後斷不會接受這鑲黃旗,可是他對十三阿哥也一樣,什麼都可以給,哪怕是要他給正黃旗,又有何不可?
這時候弘晝在勤政殿中蹭了蹭,蹭到十三阿哥身邊,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十三叔!”
十三阿哥望着弘晝,又是欣喜又是感慨,衝他點點頭,道:“五阿哥,做得不錯,多虧有你!”
弘晝能以一己之力,說服清河大營的主副將官,帶兵來援,這次他在危機之中表現出來的能力,已經隱隱約約有了些十三阿哥當年的風範。
然而弘晝的出色表現,卻直接將弘時推去了最尷尬的境地。弘時見勢不妙,突然倒戈,貌似後知後覺似的大叫一聲:“原來竟是這麼回事!”
“皇阿瑪,兒臣現在才明白,這件事竟然是借整頓八旗軍務的機會,想要奪取豐臺大營,並且妄議八王議政的祖制,想要從皇阿瑪手中分權那!”弘時痛心疾首,一臉“皇阿瑪您要小心呀”的表情。
雍正冷冷地看着他,不說話。
弘時心底一慌,一眼瞥見廉親王允禩站在下首,當即伸手一指,道:“皇阿瑪,此事全是廉親王圖謀不軌,爲了一己之私利,糾集兵力,妄圖逼宮。”
他想起旁人,登時一指殿門外,道:“對了,還有隆科多。要困住圓明園,沒有步軍都統衙門的參與,決計做不到。皇阿瑪,待兒臣去擒住隆科多,爲您護駕!”
說着,弘時擡腳就往外走。雍正剛剛開口道一句:“慢着!”只聽這勤政殿中,廉親王允禩突然哈哈哈哈地長聲笑了起來。
“老四啊老四,你處處不及皇阿瑪多矣,此話當真不假!”允禩像是想起了什麼絕頂好笑的事,幾乎連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雍正立在龍椅跟前,依舊鐵青着臉望着允禩。允禩卻毫不在乎,轉身向外走,一面走一面大笑着道:“單看你這生出來的兒子,就知你與皇阿瑪這天差地遠的距離!”
弘時一張臉,登時漲成豬肝色。
允禩這句話狠狠地罵了弘時,順帶損了雍正,還連帶擡高了他和他的兄弟們。可是這句話罵得一點都不錯,康熙膝下九子捲入奪嫡,每一人都有過人之處,沒有一個孬的,至少沒有一個如弘時這般,又孬又無恥……
大約也就是因爲允禩這樣的態度,這位廉親王從勤政殿中走出去,竟沒有一個人敢去攔他。
殿中一片死寂,衆人面面相覷。弘時也愣在當地,實在不知該繼續這樣強裝,還是乾脆跪下,抱着皇阿瑪的腿痛哭流涕。
石詠自打進了殿,就一直默默地立在羣臣末位,一言不發。弘時在叫着要替父除害,去外頭擒住隆科多的時候,石詠卻知,與廉親王同謀的人都已經大勢已去,隆科多自然不會漏網。
得虧他跑了一趟樹村,在八旗出城駐防的行營裡尋到了幾個熟人,將事情按照輕重緩急一說,雖然這裡的八旗旗丁都是半信半疑,但還是聽了石詠的話,全員出動,在圓明園周圍佈防。
待到隆科多帶步軍都統衙門的人趕到,這些八旗旗丁就只說是奉了“三阿哥”之命,在此駐防。隆科多一聽覺得是自己人,也沒在意,只管帶着步軍都統衙門的人進圓明園,圍住了勤政殿。然而石詠帶着的這一羣八旗旗丁,則在圓明園外又圍了一圈,圍得水泄不通,因此豐臺大營那裡趕過來好幾個報信的,全部被逮個正着。
待弘晝與十三阿哥趕到之時,石詠終於鬆了一口氣,曉得清河與豐臺大營落入掌握,便是大局已定了。允禩布這個局,遠算不上是天衣無縫,但是石詠大致能理解,允禩永遠都會站在雍正的對立面,無論機會多大,他都會去嘗試,大不了沒成功便是一死。只是石詠還有些想不通,爲什麼弘時與隆科多都心甘情願地爲允禩驅使,甘願跳進這個坑。
——權勢大位,真的有這麼大的誘惑力麼?
這邊雍正也想不通,他目送允禩出門,見他的背影消失在勤政殿外,念及隆科多,再將視線移到弘時面孔上。
弘時確實如允禩所說,不及康熙諸子多矣,此刻他扛不住皇父冷冽目光帶來的壓力,上下牙輕微地的的互擊,越來越頻密。弘時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已在情不自禁地發抖,腿一軟,便拉着雍正的袍角跪了下去。
雍正目光如刀,緊緊盯着弘時的臉,脣角卻情不自禁地向上擡着,帶着笑容:“弘時,看起來你與你八叔處得很合適,處處以他爲先,他說什麼,你便聽什麼……”
見到皇父這樣的笑容,弘時心頭一下子慌了,攥住雍正的袍角,道:“皇阿瑪,兒子知道錯了,知道錯了……”
豈料下一刻雍正從牙縫裡擠出幾行字:“既然如此,朕不如將你過繼給允禩?”
此前允禩不是還笑雍正的兒子都窩囊嗎?那麼雍正便乾脆把他最窩囊的一個兒子送給允禩,他不要也得要!
這一句幾乎讓弘時當場昏死過去,將他過繼給皇父最厭惡的政敵,自己將來哪裡還能有半點指望。弘時駭得魂飛魄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只覺得自己的手指正無力地攥住皇父的袍角,可是皇父無情地將那袍角一抽,弘時整個人的身體便徹底向後軟倒。
“允禩甚至不配爲朕的兄弟,皇考當年就曾斥其柔奸成性,妄蓄大志。朕即位以來,允禩依舊懷挾私心,播弄是非,動搖百官,他不僅不配爲臣,亦不配與朕的兄弟們同列。他根本就不配叫允禩,他就該叫做‘阿其那’……”
雍正這話說得大聲,聲音遠遠地送出去,允禩正步出勤政殿。雍正的痛斥聲他聽得一清二楚,臉上卻始終沒有絲毫表情,只在雍正說到“阿其那”時腳步頓了頓:
——四哥,你既如此刻薄,卻與我全然無礙,不過一死而已。但你一時之怒,只怕會真正傷到重視這份兄弟情誼的人,傷到你最要緊的人。
允禩這麼想着,擡腳繼續向前。
果不其然,下一刻,勤政殿內傳出一聲驚呼:“姑父!”
接着無數個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怡親王——”
其中夾雜着雍正皇帝急切的命令:“傳太醫,快傳太醫!”
允禩一聲冷笑,擡腳行得更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