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石詠望着十三阿哥遞給他的那隻匣子, 一個字都說不出,滿眶的淚水止不住地向外涌。

偏生這時候十三阿哥吃力地開口:“茂行, 日後弘晈弘曉尚盼你時時提點……”

“姑父, 小婿盡力而爲。”石詠的額頭已經低低地垂在十三阿哥榻旁。可是十三阿哥的話猶未完, 繼續在他耳邊補足:“……有粘杆處和密摺制度在, 需要,需要時時防範小人……”

石詠一凜,心知這就是十三阿哥所說的, 日後不能再庇護於他了。十三阿哥一旦駕鶴西去, 原本他執掌的那些力量就會移交到旁人手上,如果這個“旁人”, 恰好是賈雨村這樣的小人, 攀咬起來,那麼朝中自然人人都不能倖免。

甚至不用等到十三阿哥的權力下移, 如今朝中鼓勵密摺, 雍正支持官員們以密摺的形式就朝中積弊提出建議。然而經過了對年羹堯的大檢舉, 和對允禩、隆科多及其餘黨的聲討之後,這種密摺制度,幾乎已經成了一種相互告密與揭發的工具。臣子們通過密摺檢舉, 從而打擊異己, 攻訐政敵。

這種密摺,石詠在南書房已經見到了很多。他甚至見到不少名臣也被拖下水,不得不以此爲手段,一面保護自己, 一面達到政治目的,他所熟識的幾位如李衛、朱軾等人,都未能免俗。

石詠一想到這裡,牙一咬,開口對十三阿哥說:“姑父,日後小婿……小婿恐怕會自請辭官,離開京裡一陣子。”

十三阿哥一驚,努力睜圓雙目,瞪着石詠。他的右手此刻擱置在枕邊,正一指伸出,遙遙指向室中的屏風。

早在石詠取過那隻匣子的時候,他就已經注意到十三阿哥一直衝他做出這個手勢。他也早就注意到了那座屏風後面露出一片寶藍色的緙絲常服衣角,甚至剛纔十三阿哥在交代身後事的時候,石詠能夠聽見那屏風後頭壓抑着的呼吸聲。

這情形在十三阿哥府不止出現過一次,石詠大致能猜出,以雍正皇帝與十三阿哥的情誼,這種時候雍正皇帝必然會陪伴在十三阿哥身邊,微服過府探病亦是人之常情。這也解釋了爲什麼十三阿哥一直暗暗向石詠比劃手勢,提醒石詠,說話小心。

與此同時,石詠也另外明白了一點。這匣子裡他早先的那些“罪證”,在雍正面前,應該也早就過關了。十三阿哥與雍正兩人之間沒有什麼秘密,這一匣子的字紙,十三阿哥能命他閱後即焚,必定是雍正點了頭的。

可是石詠雖然明知自己這樣那樣的“罪證”與錯處,在雍正皇帝面前已經過了關,可是他想說的那番話還是壓在心底,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爲……爲何?”十三阿哥望着石詠,眼中帶着憂懼。

石詠想了想,一咬牙,道:“不是人人都像姑父您一樣,願意用一腔誠摯去信任旁人。這是小婿想要辭官離開的原因……”

他說話時,留神屏風後面的動靜,果然聽那邊一陣急促的呼吸。想來應當是動了真怒,怒的大約是石詠竟如此不知好歹,明明已經如此幸運,卻得了便宜還賣乖;又氣得是他在如此年富力強之時,竟要辭官遠遁,憑空浪費一身好才具。

可是石詠這一番話,便是特意說給屏風後面那人聽的。

“不風聞告密、不隨意揭發,與其說是一種令人欽佩的德行,倒不如說是一條不能逾越的底線。”石詠忍不住再度眼眶發熱。這是對歷朝歷代慘痛教訓的總結,雖說歷史的進程不過是錯誤的不斷重複,可他總不能看着他所欽佩敬仰和喜愛的這些人們,再一步一步地錯下去,互相折磨。

“一旦朝中告密成風,臣子們勢必人人自危。不斷的告密與相互揭發,終使人與人之間失去基本信任,甚至相互攻擊侵害,這必將衝擊人們心中的是非觀念,最終將毀掉這世間的道德基石。”

十三阿哥聽見石詠所說的,皺緊了眉頭,思索片刻,忽然舒開眉心,眼裡生出光亮,似乎他以前心中的疑惑,此刻都被石詠一句話給開解了;又好像他陡然勾起了遙遠的回憶,正是這回憶令他觸動,給他方向。

然而並不是人人都像十三阿哥那樣能理解石詠的意思,只聽屏風後面一聲重重的咳嗽,雍正皇帝緩步而出,滿臉慍色,瞪着石詠道:“你——”

“皇上——”

還沒等石詠行面君的大禮,十三阿哥已經先行一步開口勸阻,“皇上可否容臣弟單獨勸他幾句?”

這話說得急切,十三阿哥再度大咳,喘息良久,方纔寧定。這期間石詠也顧不上行禮,趕緊幫十三阿哥稍稍翻過身體,幫他順氣。而雍正也一時忘了着惱,踏上一步,似乎想要命御醫趕緊進來。

“皇上……”

十三阿哥一旦順過氣,立即再度開口,向雍正皇帝祈求。

雍正盯着自己最心疼的這一個弟弟,見他面色泛紅,眼中有光,心裡一緊,怕這便是迴光返照之相。可是十三阿哥一臉的乞求,又讓雍正心生不忍,別過臉,狠狠瞪了一眼石詠,似乎命他不準再亂說什麼。這位九五之尊隨即轉過身,揹着手,大踏步地走出十三阿哥的臥室。石詠能聽見外面的人齊齊道了一聲“皇上”,便是刷刷的跪下行禮的聲音。

隨即有人在他身後帶上了門。

十三阿哥的臥榻跟前就此安靜下來。石詠幫助十三阿哥重新躺下,並且幫他在背後墊了幾個迎枕,好讓他仰臥着的時候能舒服些。待石詠的視線再度轉回十三阿哥面上,他發現這一位擡眼望着自己,眼中有光,面上是無限期冀,見他目光轉過來,十三阿哥便低低地開口問:“茂行,你說的離開一陣,你是想去那個沒有皇權的地方,百姓們集體議政、自己領導自己的地方麼?”

石詠心頭陡然一緊。

他腦子裡飛快地轉着,立即想到這話只可能是當年他在廣州的時候無意中泄露出來的,他曾與傅雲生會面的地方,他與那幾件文物閒聊的地方,那間會客室……

果然,他到底還是有不足爲外人道的秘密落在十三阿哥手裡。然而十三阿哥卻極有分寸,知道什麼是能夠讓雍正皇帝知道,哪些是絕不能夠讓雍正知道的。這件事十三阿哥從未向外人提起,甚至沒有與石詠談論過,只在他這生命的最後一刻,才如此急切地向石詠提出。

看着十三阿哥眼裡的光芒,石詠能體會到對方的迫切,卻一時無法再去解釋那已經是另一個時空的事了。眼下他想要去的尚且是一個不毛之地,他只想帶着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們,去白手起家,去創造這樣一個世界。

“是——”石詠喉頭哽咽,艱難地說出這一個字。

“太好了!”十三阿哥偏過頭,望着遠處,彷彿陷入遐思。他不再多問,依舊全心全意地相信石詠。而石詠只答了一個字,似乎就已成全了他所有的心願與全部想象。

良久,十三阿哥又輕輕地偏過頭,這回他的眼光恰巧落在了房中博古架上放置着的一對甜白釉對碗上。

“茂行,當年你修那對碗的時候,說得真好,你說福氣竟能從那碗裡溢出來呢!”十三阿哥憶起往事,喃喃低語。石詠卻已經再也摒不住了,強忍着不願哭泣出聲。

“有生之年,能夠知道有這樣一個地方……這樣的地方,不是夢,是真實存在。我確實是有福的——”他輕輕嘆出一口氣,語氣裡帶着滿足。

“這樣我們父子兄弟之間,就可以一如當初。父即是父,子便是子,兄亦是兄……”

石詠一下子垂下頭,將額頭貼在十三阿哥榻旁,實在不欲讓十三阿哥見到自己痛哭流涕的樣子。

康熙末年慘烈的九龍奪嫡,十三阿哥是一個無辜與不幸的人,幾乎是皇父一手毀了他的健康,導致他在病榻上蹉跎痛苦多年。可如今他在彌留之際,卻認爲自己有福,福氣可以滿滿地溢出來。

他平生所盼的,都是那種尋常人家的父子手足親情,而不是被皇權所扭曲之後的那副醜陋樣子。所以他聽說石詠將要去到“那個地方”,立即心生歡喜讚歎,並且衷心期盼自己,來生也能夠見識到這種“福氣”。

果然只聽十三阿哥繼續輕聲道:“若有來生,希望能是在那裡,與大家重聚……”

接着他的聲音再度微弱下去,石詠則伏在榻前,早已泣不成聲。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石詠聽見十三阿哥在自己耳邊開口:“茂行,去請皇上進來吧!我有話想要對皇上說。”

石詠趕緊拭了淚,應了一聲,趕緊起身出去,推開房門,正見到雍正一張臭臉在屋外。

雍正見到石詠出來,滿臉是淚,原本以爲十三阿哥有什麼不好,嚇了一大跳,可是待聽見石詠請他進去,雍正一顆心才稍稍放了放,隨即狠狠瞪了一眼石詠,心想總算你這小子也還有點兒良心,隨即一轉身,立即進屋去了。

石詠呆呆地立在屋外,不知心裡在想什麼,只覺得他生平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激盪與強烈的情感。他自忖能夠平靜地接受眼前的現實,可偏生那淚水沿着面頰止不住地往下流淌,根本無法控制。

按說石詠是個來自後世的靈魂,在這個時空裡面對旁人多多少少會有些不認同,然而與十三阿哥相交這十幾年,十三阿哥卻以他的高尚、堅定、友愛與寬容深深折服了石詠,讓他無法不從心底生出尊重。

更有甚者,石詠在這個時空裡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父親”,在與十三阿哥相識的這麼長時間裡,他可能不自覺地將對方代入了“父親”這個角色,不斷去學習十三阿哥爲人處世的法子,並每每在關鍵時候,對十三阿哥生出依賴。

早先聽說十三阿哥垂危,石詠內心便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如今他更加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這位父兄一般的人物就要離他而去了,此後再也無法相見。當初八阿哥在九阿哥靈前哭成狗,而石詠這會兒也已經完全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稍不留神就會哭得連狗都不如……

這一次雍正皇帝進入十三阿哥的臥室,大約待了有大半個時辰。屋外的人都聽見雍正與十三阿哥對答,十三阿哥氣弱,外頭人都聽不見他說什麼,但是雍正屢次勸阻,“不要再說了”“你身子要緊,等你好了再說”。但大約都沒有攔住十三阿哥,這一對君臣始終在臥室內對話,直到後來,雍正的語聲轉悲,而十三阿哥的聲音便再也聽不見了。

夜已深沉。

雍正皇帝從十三阿哥的臥室出來,面色沉重,臉上似有淚痕。

一起候在院子裡的人大多明白了,一起跪下去,人人強抑着不敢號哭。但是這許多人聚攏在一起,依舊是哭聲四起。二門那裡,雲板被敲了四下。怡親王的喪信立即被送了出去。

雍正立在門前,沉默了良久,深吸一口氣,舉頭望着夜空,片刻後才道:“怡親王是朕之手足,朝之良臣。早先阿其那包藏禍心,擾亂國是,隆科多作威作福,攬勢招權,實賴怡親王一人挺然獨立於其中,鎮靜剛方之氣,纔沒有讓奸黨得逞。”

雍正說到此處,兀自無法消解對八阿哥的怒氣。若是當初八阿哥沒有與隆科多奪權亂政,也不會讓十三阿哥勞心勞形,讓他的病情在短時間內急速加重。

“怡親王過世,朕痛失手足,而朝中痛失賢臣良將。朕胸中哀慟之情,無法以言語表達。”

“今賜怡親王允祥,改名‘胤祥’,與朕之名諱重一字,無須相避,其爵位世襲罔替,子孫繼承,無須降等。胤祥以和碩親王規制治喪,並配饗太廟。諡號爲……‘賢’!”

怡親王府中的人全部伏下行禮,謝主隆恩:這是本朝前所未有的哀榮,諡爲“賢”,配饗太廟,這些都罷了,關鍵是雍正皇帝竟令十三阿哥無需避諱,將名字改回來,改用那個和他一樣的“胤”字——以示他們到死都是兄弟。

然而石詠對此一無所見一無所知,巨大的悲傷矇蔽了他的眼他的耳。自此開始,他始終沉浸在這悲痛之中,遲遲沒有辦法掙脫。旁人痛哭流涕如喪考妣的時候,石詠卻自此收了淚,他已經痛到哭不出來。

——十三阿哥的音容笑貌,都已成絕響,他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

在往後怡親王府上治喪的將近兩個月中,石詠一直渾渾噩噩的。表面上似乎看不出什麼,親近的人卻都明白他傷痛太甚,以至魂不守舍。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聯袂過來寬慰他,十三福晉特爲去尋瞭如英說話,要如英幫着排解石詠。

除此之外,石詠的痛苦,也都教雍正看在眼裡,這位對石詠原本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這次難得再沒多說什麼。

怡親王府治喪的這段時間裡,還發生了很多事。

例如賈雨村在石詠“悍然”將他扔到永定門外之後,更加詳細地“編纂”了幾件石詠與“阿其那”勾結的證據,往上級那裡一送。官員們不敢怠慢,層層又遞到了雍正皇帝手中。

雍正其實早已在十三阿哥手中看過石詠的那些“拼音信”,並不認爲石詠與允禩有什麼勾結。另外,賈雨村奉上的“證據”明擺着就是爲了一己之私,告密揭發石詠,正應了石詠當日在十三阿哥病榻前之言,雍正初時還將信將疑,眼下卻被賈雨村這等行徑狠狠地打了臉。

於是雍正狠狠發作了賈雨村,將他貶去江寧,做了個城門衛,所用的藉口乃是賈雨村在怡親王喪儀上表現得“不夠哀慟”,這一點也正是從賈雨村的同僚那裡收到的線報。

賈雨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知道的無不大快人心。日後雖然賈雨村也曾兢兢業業地想要起復,但是折騰了無數次,都沒能成功。一來所有他的上級同僚都知道了此人專會告密揭發;二來麼,江寧首富的夫人,孃家正好姓甄。

雍正對賈雨村之流刻厲無比,可是因爲十三阿哥不幸早逝,雍正對於其他手足終於表現出了少見的寬容與大度。誠親王允祉重新領了禮部的差事,十四阿哥則被從景陵召回了京,雖然賦閒在家,但是到底是可以四下裡稍許走動走動。據說這也是因爲十四阿哥在聽到十三哥的喪信之後,在景陵哭了一場的緣故。

唯一還被困着的是老十。十阿哥因以前與允禩來往過密,雍正到底是存了戒心,沒有馬上開釋,往後拖了大約十六個月,纔將這位從張家口放出來的。

石詠聽說這些事,心知雍正不過是完成胤祥最後的心願:善待手足,即便再不願意,雍正也不想讓胤祥在地下不安。

石詠時時能記起,十三阿哥臨終之前,與雍正談了大約有一個時辰。十三阿哥在病榻上到底對雍正求了什麼,無人得知,只有後來從雍正的種種所作所爲之中,才能慢慢推測出來:

十三阿哥應當是曾請求雍正善待手足兄弟和子女,大約也提了粘杆處和密摺制度的種種弊端,力勸不要用這種手段來控制臣子,免得令朝中風氣敗壞,失了秩序。

有時石詠會忍不住想,十三阿哥還會向兄長提什麼,會提到石詠出海遠航,去尋找那個“新世界”麼?

沒多久,雍正本人就直截了當地向石詠提了這件事。

“聽說你打算辭官?”雍正自顧自坐在養心殿小書房的炕桌跟前,戴着眼鏡,盯着面前如山似的奏摺,正眼也不看石詠。

石詠老老實實地答了一句:“是!”

其實石詠當初在十三阿哥病榻前提及他要辭官,並非想是向雍正透露他未來的打算,更多是想借此引出他對粘杆處與密摺制度的看法。豈料這話被雍正牢牢地記在心頭了。

“朕就是不許你辭官,看你怎麼辦!”雍正惡狠狠地說。

石詠想過當初他直言不諱的後果,也想過被像是年羹堯或是賈雨村那樣降職,身上的官職被一擼到底,甚至還想過雍正隨便找個由頭問他的罪,好出了心頭的一股惡氣……可他沒想過雍正的處理方法這麼簡單粗暴,就是不許他辭官。

這下他可怎麼辦纔好?難道,還真要學古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掛冠歸去?

他已經將未來的計劃隱晦地向妻子透露過,如英早已表達了她的看法,既然已經嫁了石詠,那便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絕無二話。孩子們自然也隨着石詠一起。可如今這樣,他難道還能將一家子妻兒老小都撇下,自己偷摸離開?

石詠心裡想不出任何法子,面上便一片茫然,表情呆滯地擡眼看着雍正。豈知雍正也正在偷眼觀察他,見這小子被自己一頓教訓,徹底給說得驚呆了,雍正心裡多多少少生出一陣快意,心想,這石呆子呀石呆子,已經這麼多年了,果然還是沒脫離這個“呆子”的本色,這樣一嚇唬,就沒辦法了吧?

可是石詠除了呆氣以外,他的“癡氣”也一樣被雍正看在眼裡,只見經過了十三阿哥的喪儀,石詠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官服都像是空空蕩蕩地套在個衣服架子上。他眼下一片青色,下巴上也盡是胡茬兒。雍正自然辨得出石詠乃是真心哀慟,心底暗暗感嘆:也不枉十三弟臨終前還那麼護着你,爲你說話……

於是雍正也有些不忍心再開口逗他了,從炕桌上抄起一道旨意,扔給石詠,寒聲道:“你自己看!”

石詠茫然地從地面上撿起那道諭旨,打開細看,越讀越是吃驚。只見那諭旨上寫着,免去石詠身上的一切職務,只保留理藩院侍郎,兼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總管的職務。與此同時,雍正委任石詠爲“方外海域勘察大臣”,主理遠洋地理勘探與考察工作,可以動用閩粵一帶的海事資源,權限同巡撫。

待讀完這諭旨上的每一個字,石詠暈乎乎地擡頭,望着雍正。這諭旨上他每一個字都認得,可是拼到一起他真的懵了。實在難以想象,在不久之前這位帝王還在糾結,究竟是開小海禁還是大海禁,可是怎麼現在這位就能邁出這麼一大步了?

石詠震驚的眼光多少竟令雍正有些鼻酸,這位重新將視線移回眼前的奏摺上,一目十行地讀下去,良久,這一位方纔緩緩地開口:“一切都是應他所請!”

“他說你會去尋找那樣一個地方,一個他做夢都想親眼見到的地方!”

“所以,朕命你,有生之年,務須找到那樣一個所在,然後全須全尾地回來,親口告訴你姑父,你終於尋到了那樣一個所在。”

“對了,這一件物事,往後都用不着了。按照老十三的遺願,送給你,時時帶在身邊,可以時時做個念想!”雍正終於放緩了語氣,言語裡多帶了幾分關懷與親切。

石詠依言上前,雙手接下了雍正交到他手裡的那一枚物事。只見竟是一隻高古玉的虎符,攔腰一道金燦燦的鑲金,十分亮眼。

原來十三阿哥的遺願,是讓這一枚虎符都從此退役,再無用武之處,畢竟天下太平,世間已不再需要那許多,隱藏在暗處,默默監視着臣子與百姓們的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