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銘蒐集了幾塊脫離下來的牆皮、磚頭,送到宏鋼人那裡。
面對前所未有的遠古代遺物,一大波專家彷彿面對了什麼稀世珍寶,立刻興致勃勃地研究了起來。
工金冶大師在某個儀器中,搗鼓了半天,一開始還興致勃勃的,到後來便有些興趣缺缺了:“唔,這個,那個……”
“不客氣的說,這些東西做工其實蠻粗糙的,另一個世界域的造詣也沒想象中那麼優秀嘛……有點粗獷,哈哈!”
張銘愣了一下。
宏鋼人的身材寬大,性格豪爽,能被他們說成“粗獷”的造物,那是得糙成什麼樣啊。
工大師在屏幕上顯示出了幾張圖片:“您看,這幾個符文,擁有加固的特性,和我們的略有一些不同。主要原因標準化尚沒有統一,繪畫者實在是隨心所欲,憑藉靈感發揮。”
“但在我們這裡,早就模板化,標準化了。”
“哪個厲害?”
“這樣說吧……一些定製的東西,確實需要靈感,充分發揮物品的性能。但封印這種東西……”工大師給古代人留了點顏面,其實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標準化,模板化更優一些。
你憑藉靈感肆意妄爲,那得製造出多少次品出來?!如果你是我的學徒,腦殼都要被活生生敲碎!
張銘聽懂了這潛臺詞,“呵呵”笑了兩下。
今古之爭,恐怖如斯。
工大師又播放出了幾張圖片:“這些符文構造,損壞比較嚴重,我們猜測可能是一種檢測機制,能夠探測那一顆魔神眼球的狀態……那顆眼球是絕對不能翻轉過來的,必須要正對着時空節點。”
“還有這些構造,應該是通過六盲的遺骸,去對衝魔神力量的侵蝕。沒有六盲的殘骸作爲對衝,這些封印構造哪怕再堅固,很快就會魔神的力量給搞塌的。”
“這一些符文迴路,是對外發出警告,讓他們不要破壞深淵封印……”
“封印的整體結構大致如此了。”
張銘點了點頭:“能修復嗎?”
工金冶拍了拍胸口:“完全能夠修復,您放心!整體結構蠻簡單的,還是流水線工程,完全能做的更好!”
他可不是誇下海口,他們的獨特技術“千錘百煉”,比這種封印困難太多了,甚至可以說複雜了一千倍,一萬倍!
在這羣宏鋼人眼裡,這封印完全就是原始時代的土木工程,根本沒有結構設計之類的東西,就是憑藉材料特性硬莽!
怎麼可能仿製不出來嘛?
張銘這才放下心,當着宏鋼人的面輕輕噓了一口氣。
然而在這一刻,又產生了一種不太美妙的第六感。
他其實有點猜得出來,這種第六感到底是什麼,只是一時半會間,只能強顏歡笑,裝作一切順利的樣子。
又返回原地,和白澤交談了一陣子,確認各處封印的方位。
“窡!罣!”白澤口中吐出相應的靈語。
頓時,腦海中涌入了一副冥冥的畫面,是當初設置封印的構成圖像,一大堆密密麻麻的光點,構成了一個類似於先天八卦的圖像。
很精巧,又很古樸,優雅地契合了某種天然存在的陣紋,和玄武龜背上的那些有點類似。
白澤解釋道:“這是有封一族的洛書河圖,有封一族的天賦便是封印萬物。這裡佈置的只是殘陣,也足夠用了。”
“這麼多麼……”
張銘清點了一陣子,心情愈發低落,茫茫深淵,居然有三千多個封印!
其中將近一千光點散發着紅光,意味着封印徹底損壞,【六盲】的遺骸不知所蹤。
他得把這一千個強大的怪物全部斬殺,然後才能讓宏鋼人進行修復……
至於剩下的兩千多個封印,或多或少也有損壞,也得稍稍修理一下。
他又返回船艙,和宏鋼人們討論了一陣子,最終得到了一個結論。
“整個工程量加起來,最順利的情況下,預計需要……80年!”
“慢一點的話,可能得90年,甚至100年!”
“還行,可以接受!”工金冶大師滿面紅光,和其他宏鋼人興奮交談起來。
聽到這個工程期限,張銘突然間有一種世界觀破碎的感覺,自己珍惜的所有一切都在不斷遠離,遁往另外一個宇宙,再也消失不見。
這種感覺,就像有什麼東西從高空墜落,摔到水泥地上,“啪”的一聲碎裂了開來,再也沒有辦法修復了。
即便在魔神之海,100年的工程,並不算漫長。
藍晶人建造天之柱,足足用了千年的時光;文明之間的一趟遠程貿易,說不定就要百年光陰;宏鋼人的“星火大炮”,也已經持續了八百年,在未來還在持續建設。
獨特科技的開發,文明底蘊的增加,哪個不需要百年甚至千年的時光?
“這個工程,我們完全能夠承受!”
“就當是爲整個世界羣落做了好事……封印修復,怎麼也得堅持個幾千年吧?”
宏鋼人依舊在耳邊高談闊論,幹勁十足,這個消息對他們來說實在太棒了!
反倒是張銘的精神狀態卻有些恍惚,出現了一系列的幻覺。
對於還沒50歲的光陰而言,百年的工程時間,確實過於漫長,過於殘酷了。
他感覺自己遭受到了時光車輪的碾壓,他就是一隻鄉間馬路上被車壓死的野貓,身體被壓得扁平,沾染了鮮血的毛與血肉塗抹一地。唯有那一條尾巴是完整的,毛茸茸的尾巴在風中搖晃出了恐怖的弧度。最後幾隻野狗發現了這具屍體,將這具屍體瓜分殆盡,於是他最終的命運變成了一坨狗屎。
他還要被困在這裡一百年啊!
從幼兒園,小學,中學,大學……無數精彩的回憶,就像是一張張枯黃的落葉,在秋風的席捲中,凋零在了地上。
他,再也不可能回到曾經了……
或者說,他從來都沒有可能回到曾經,從空難掉在龜之島嶼的那一天起,就不存在這種希望了。
明天早就不復存在。
一切都只是自我安慰的謊言罷了。
在這一刻,張銘迎來了世界觀的崩塌。
然而不管怎麼樣,對比原本300年的等待週期,80年又顯得短暫了許多。
“張先生,您看一看這份計劃表格!”宏鋼人的高談闊論讓張銘從恍惚中漸漸回過神。
這羣大鬍子人今日的精神狀態格外振奮,嗓門也格外洪亮:“我們爭取以最快的速度,完成這個大項目,早點回到魔神之海!”
“我沒什麼意見。”張銘瞥了一眼表格,又轉過頭,看了一眼天花板。
他有一些恍惚,花費了這麼多的時間,奮力向前,逆水行舟,不停地倒退,想要回到過去。
但好不容易回到過去,家又在哪裡呢?
“我有點疲憊,先回房間休息一下。”
“您走錯方向了,您的房間在右手邊的方向……”房間內的專家學者,依舊在狂熱討論。
沒有人知道這位超凡者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
……
……
張銘一步一步向前走,彷彿面對着一堵光陰的牆壁,無盡的空間與時間阻擋住了身邊的一切。
不是說,地球人忘記了他,地球人永遠不會忘記他。
而是他記得的那些人、那些事,在百年之後全部灰飛煙滅,不復存在了。
從出生到死亡,從失敗到成功,從追求到奮鬥,從悲傷到喜悅,從愛恨情仇,到酸甜苦辣。
那些人,那些笑容,對於整個人類而言只是無關緊要的存在,在歷史中更泛不起任何一丁點水花。但那卻是張銘記憶中的全部。
在無盡的時空面前,一切的一切濃縮成孤獨的奇點,化爲冰冷的虛無。
張銘忽然尋找不到生命的錨點,他真的只是一個漂泊的浮萍。
他突然感覺有點累,想要好好睡一覺。
又無比想念那些大龜小龜,還有母龜,有點想要回到龜之島嶼,和龜龜們度過接下來的人生,至於世界怎麼樣,和我老張又有什麼關係?
然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什麼地方,世界突兀地黯淡了下來。
無名的霧氣,瀰漫在了四周的空間當中。
輪船的牆壁,由振金製造的隔音牆,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嗯?”張銘眉頭微皺,從那種恍然狀態恢復。
“什麼情況?”
他猛地一拳打到牆壁上,卻發現牆壁連個手指印都沒有留下。
那蠕動的東西,消失了。
霧氣越來越大,遮擋住了四周的視線,只有一盞忽明忽暗的燈光,在前方發出黯淡的紅光。
他沿着燈光,一直向前走。
不多時,看到了一團暗紅色的火焰,就像一顆太陽般,籠罩了整個世界。
【人和人的悲歡離合不盡相同,您似乎陷入了某種需要幫助的狀態。】
【我可以幫您,只需要您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
【我是夙願,我崇尚等價交換,幾乎所有的困難,我都能幫助您克服它。】
窸窸窣窣的囈語,恍如星空背景下星系的低語。
魔神【夙願】!
張銘大吃一驚,從那種恍然狀態,一下子清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