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豈有萬年的帝王?豈有長生不死的帝王?”
大漢王朝京師,一處府邸中,有人在鼓動着說着,此時這暗室之中,數人圍坐,卻都沉默不言。
……
旬月之前,張燕行之洛邑,看着這遼闊的大漢帝都,終於有了高山仰止的感覺。
以往,是做爲反賊,作爲征服者看待這座城池的,對大漢王朝一直有着偏見存在,如今幾經磨難之後,方知何爲皇朝,此時看着大漢京師,卻有了不一樣的感覺,心中的固壘也有了幾分鬆動,這表示着他的技藝很可能會更進一步,此時雖然想要長嘯一番慶祝,卻也未曾魯莽,因爲他這次來,其實只是護衛,主事之人是太平道聖女張寧。
很順利的進入了洛邑,雖然有檢查,不過他們一行,早有準備,加上看着都是豪富之家,頗有底氣,也不會被人刻意爲難,畢竟誰知道這家背後是什麼人呢,這天下,利慾薰心之人也不會那麼多!
按着指示,此時駕車慢慢的行着,到了一處酒肆,車停下,張寧和張燕下車,在酒肆左近的一處宅院停下,吩咐人收拾宅院,張寧則是一直在耳房等着,過了一會,喚來張燕,然後指着此時左近的那處酒肆中的一人,讓張燕觀看。
“你看是那人嗎?”張寧忽然問了一句,她不是張寧,而是馬小玲,不過被張角情懷所感,又覺得漢軍殺戮嚴重,所以決定全力扶助張角,這次之行,就負有重任。
張燕看向她說的那人,此人一張方臉,身材魁梧,看着有些彪悍,年齡約莫也就三四十歲,張燕認得此人,是大將軍何進的總要幕屬之一,侍御史耿鄙。
侍御史,秦置,漢沿設,在御史大夫之下,如果朝官的高級官員犯法,一般由侍御史報告御史中丞然後上報給皇帝。
低級官員(侍御史一般負責朝官)可以直接彈劾,或者會集體彈劾。
侍御史受命御史中丞,接受公卿奏事,舉劾非法;有時受命執行辦案、鎮壓農民起義等任務,號爲“繡衣直指”。
宣帝曾召侍御史二人治書,後乃專設治書侍御史,侍御史分掌令曹、印曹、供曹、尉馬曹、乘曹。
侍御史掌糾興舉百官、入閤承詔、知推(推舉)彈(彈舉)公廨(知公廨事)、雜事(御史臺中其他各事)等事,以知雜事最忙。
這可是朝中重要崗位之一,再進一步,就是九卿了,此位之重要可見一斑,耿鄙得何進之信重從中可看出一二。
大將軍何進,位在三公之上,是漢室萬石大吏其一,如今權傾洛邑,以外戚身份,名義上掌天下兵馬,和宦官爭鋒,當然,士族是他的同盟。
何進幕屬之中,士族之人良多,耿鄙是得用的之一,此人文武兼備,何進可是準備大用的。
不過此時貪財,張燕對其的畫像特意記憶過,此時稍微一想,自然認得此人。
張寧(馬小玲)聽了他的介紹,卻是緩緩點頭,看來黃巾果然有天命在,這可真是意外驚喜!
想到之前,張角謀劃和吩咐的事,只覺得每一句都帶着深意,到了洛邑,果然就見得正主,這讓她佩服不已。
“難道修道之人,還真的能有操縱天命方面的力量?”
“又或者是黃天的作用?”
張寧心裡一動,吩咐人駕車,她繞過酒肆,路過瞬間,就用上了張角囑咐過的符紙,一道青煙消散,張寧也不知道這道符紙的功效,雖然這些時日一直在苦學,但是對於浩瀚道法,也不是一時之功。
“喲,這位老哥也是來喝酒?”耿鄙此時,卻是稍顯鬱悶,大將軍得知那位殿下的消息之後,很是發了一番火,連他都被牽連了,他原本只冷淡喝茶,突然覺得呆坐很無聊,竟有一搭沒一搭和正好走過去的張燕攀談起來。
張燕微微一怔,卻也沒有多驚慌,鎮定的笑道:“是呀,聽說這裡的酒不錯,某從河東而來,特來品嚐,只是酒肆繁忙,空位偏少,能否拼座。”
“你倒是有見識的,也罷,就暫且坐下吧。”
耿鄙此時,稍微打量了一下張燕,看他一表人才,心中好感多了不少,這卻是正常的,出門在外,別人又不知你的底細,第一印象自然是靠面貌了。
這要是換了五大三粗的張牛角來,哪怕本事遠勝張燕,霸氣外露,恐怕耿鄙還得鄙視他一番。
耿鄙自視甚高,因爲自身文武全才,對武夫瞧不起他們不通文墨,對文士瞧不起他們身體羸弱,張燕能入他眼,已經是不一般了。
張寧此時通過馬車上的窗紙,見着此時見着兩人漸漸熟悉起來,不由點了點頭,就聽身邊一女湊上來:“聖女,要不要我們?”
她自然是想要安排一些好戲了,比如讓張燕和此人一同禦敵,加深交情,或者安排好戲,讓張燕展露身手,引起此人的興趣。
“不,不需要,我們一動手,就有了痕跡。”張寧沉思一番之後說着,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身的本事,此來就是充當眼睛和道具的,張角特意囑咐過,哪張符紙什麼時候用,這都有定數的。
說着,她略覺得頭暈,知道剛纔那道符紙使用的代價不凡,於是就吩咐身邊侍女道:“我們回去吧!”
太平道中,自然是道主張角爲尊,而其次的就屬聖女張寧了,如今張角春秋鼎盛,也沒有繼承人,張寧的權威有他維持,在太平道和黃巾中,可算是無人敢於冒犯。
“是!”那侍女此時雖然心中有萬千妙計,不過張寧不想聽,她雖然心裡有幾分不滿,卻也還是老老實實的,連忙招呼車伕,請着向居住的宅院駕車而去。
一個時辰,張燕和耿鄙先後從酒肆中出來了。
看來這次的功勞不會小,耿鄙看着張燕進了宅院,刻意觀察了一番之後,就沒了之前的鬱悶,此時卻是哼着小調往回走,臉上笑容壓都壓不住。
作爲何進的幕僚,他也盼着何進的大勢,前些年,自劉宏剷除了阻擋自己權位的隱患之後,天下最大的就自然是皇帝了,當然,聖天子高高在上,下面的人卻以十常侍爲尊了。
按照大漢朝的規律,宦官當政之後,那麼就需要外戚了,如今,這外戚自然是大將軍何進了,何進自己也是意氣風發,一番許諾,招攬了一大批人,眼看大漢政治就要就此延續,自己也能跟着雞犬升天。
耿鄙這樣想的不錯,卻沒想到,自去年初,先是那位殿下橫空出世,本來幽居深宮的她忽然有了天大的本事,掌斃趙忠,甚至連那王越都不敢直面其鋒芒,也曾派人去試探,但是紛紛都沒了印信,讓何進損失了好些個好手。
士族之人也是如此,兩方聯盟之下,加上當時那位殿下主動請求,也就像是送瘟神一般,快速的把那個瘟神送走了,洛邑又可按照之前的計劃,逐漸的落入大將軍的掌控之中,十常侍之流,雖然奮力抵抗,最終恐怕一個個都難逃一劫。
當然,計劃是很好的,卻趕不上變數,沒過多時,那位殿下就在燕國做下來了大事,這位殿下,有陶朱公之能,又有公輸班奇思妙想,以鹽、千金書等硬通貨行銷天下,還能招攬悍將數員,擅啓邊釁,先後斬烏桓人單于丘力居、鮮卑人單于和連之大好頭顱。
最終也成了和大將軍分庭抗禮的人物,雖然遠在地方,但是如今督轄冀、幽、遼三州,簡直是國中之國了,尤其是豪富,令天下側目,這也是大將軍最憤恨的事了。
進入大將軍府,遇到幾個熟識的,看到他這樣笑眯眯,雖然面上只是問候,但是等跟他離得遠了,才忍不住腹誹:“這廝又得了什麼好處,高興成這樣?”
對旁人是如何看待自己,耿鄙也不在意,他本來就自視甚高,覺得這天下人中他是第一流的,其他都是濁流之人,在何進府中,雖然面上不說,但是知心好友卻是少有,其他人自然也不會對他太客氣。
位子也就那麼多,這耿鄙佔了,其他人又能如何,何進雖然勢大,但是天下權位又是何其之稀,人人都想做兩千石大吏,但是能達到目標的卻是少之又少,大將軍這裡是一條捷徑不錯,不過捷徑之路,自然很窄,容不得多少人同行,耿鄙雖然有幾分才學,但是想要其他人就此服氣,卻也不可能。
此時天色晚了,但還沒到熄燈休息時,耿鄙想着這樣的大事,要趕緊稟報給大將軍知道才成,所以根本沒回自己的住處,而直接奔着大將軍府來了,有此點說,這人還是忠心之人,何進也不算信錯了他。
大將軍,掌天下兵馬,正院門口有着巡邏的衛兵,他們與大將軍的幕僚幕屬算兩路人,但一般將軍府的幕屬幕僚也不會得罪這些衛兵,而衛兵護衛大將軍安全,特別是將軍府的這些,家小甚至也被府裡養着,和大將軍關係之近,就是耿鄙也不願意平白得罪。
今天在正院外面站着的幾個衛兵,耿鄙此時走過去打了招呼,隨後問了其中一個人:“大將軍可在裡面?”
這人點頭,耿鄙想了一下,又拿出銀子來,壓低聲音問了一句:“那大將軍現在心情如何?”
這稟報事情,也是要看時機,雖然以耿鄙的身份,何進也不會慢待於他,但是何進易怒,這平白得了斥責,又是何必呢,自然要打探清楚,再定行止。
像他此刻要稟報的事,拖個一時半刻也不打緊,畢竟這是自己額外辦妥的事,若大將軍心情不好,氣頭還未過去,那麼他完全可以暫時避開,免成爲被遷怒的對象,等着明日再來也不遲。
被耿鄙問到的這個守門的衛兵,此時看他一眼,到底與銀子也沒仇,看耿鄙此時也算是順眼,就低聲提點了一句:“倒沒見着大將軍發火。”
這就夠了,耿鄙鬆了口氣,就直接入了正院,他有不用通傳的權利,不過到了廳前,還是暫停了,讓人去通報,權利這東西,有時候可以用,有時候卻不能用。
何進此時正坐在廳裡,跟美眷戲說着,聽到有人稟報說是耿鄙,稍微沉吟了一下:“請他進來。”
片刻,耿鄙就進了廳中,此時耿鄙看着廳中情景,稍微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彙報。
美眷也是明眼之人,知道這是有什麼秘密,她很知機的告退了,何進整理了一下衣服,方纔心情還好,此時卻隱隱透出一絲不悅,畢竟,被打攪了好事。
但面上還沒露出什麼,只是在那女子走出廳中,才沉聲問:“說吧,有什麼事。”
“大將軍,今日吾在酒肆之中,認識了一位人物,此人貌似北邊之人。”
耿鄙此時,將自己喝酒之時,偶然結識的那人,與何進仔細的說了一番,當然,他並不知道張燕真正的身份,知道的只是張燕透漏出來的,也就是那位殿下屬臣的身份,這種欺瞞,在這個訊息交流不通暢的時代,卻是很容易僞造的。
“哦,這麼說,他真是北邊的人?”何進初時有些不信,但隨耿鄙仔仔細細將細節說了,比如口音,以及試探的燕地風貌,還有那人不經意間露出的源自北邊的內甲和兵械,他倒慢慢信了。
這事看來還真是巧合,畢竟若非是巧合,總不能是北邊那位失心瘋了,派人來暗探自己,除非北邊那位瘋了,纔會做這種“自降身份”的事。
雖說都是大將軍,可是北邊那位,如今可是督率三州,麾下兵強馬壯,又是出名的陶朱公之才,就連朝中都奈何不得,聽說冀州、幽州士族有些想要反叛的,都被輕易按死,可比不得他這個大將軍,有名無實,可比不得竇憲出任大將軍時,那時候可是由於竇憲權勢太大,朝廷震動,才請爲大將軍,如今算來,反而是北邊那位權勢太大,朝野震動,不得不請爲尊。
北邊那位,此時完全可以穩坐釣魚臺,坐等天下羣賢來主動結交,怎可能主動來聯絡,雖然何進對自己有信心,而且他上位,更合士人心意,但能坐到他這個位置上,絕對不是腦子空空的人,也知道這局勢並不可能完全和他所想一樣,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