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方,學名腐乳。
作爲佐飯的一種調味品,這玩意在部隊裡都相當少見。
但在遼東,這玩意甭管什麼單位,也不管有沒有人吃,餐桌上指定得擺上幾瓶,也不知道是誰帶起來的風氣。
而這玩意的味道和口感吧.就和他的名字一樣.
腐乳腐乳,就跟腐爛的乳製品沒啥區別,吃起來那叫一個一言難盡
但正所謂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也正是因爲這股奇特的味道,給腐乳爭取到了無數擁躉。
愛它的人愛的要死,沒他就吃不下飯。
不喜歡腐乳的人,看見腐乳都直搖頭,寧可拿着白飯往胃裡幹噎,也不想碰這玩意一下。
就比如現在的新兵。
看着面前的兩塊腐乳,新兵的面部扭成一團,顯得非常委屈。
“班長.”
“咱就不能吃點別的嗎”
要是在其他單位,新兵敢對於飲食問題挑三揀四,指定得被班長一頓收拾。
但在常年人數保持在十幾人,能突破二十人都值得放炮慶祝的維東哨所來說。
新兵現在的言行,並無任何不妥。
畢竟在座各位,極其擅長苦中作樂的班長,也是從新兵這個時期過來的。
“嗨,你小子!”
“先對付吃兩頓!”
“等到給養上來了,班長請你吃‘帝王套’!”
帝王套,也算是部隊裡的一大“黑話。”
簡單的翻譯一下,就是豪華的泡麪套餐。
桶裝泡麪,塑封滷蛋,金鑼火腿腸,條件好的可能還要加上一個滷雞腿,一包榨菜或者是金針菇,再來一瓶冰紅茶之類的小甜水,用來解渴。
順便一提,在部隊裡吃泡麪,飲品最好選擇冰紅茶。
其他的飲料,都沒有那個味~
聽着班長赤裸裸的“誘惑”,新兵瞬間想起了自己一口泡麪,一口冰紅茶,那如同神仙一般的滋味。
“咕嘟。”
下意識的嚥了口口水,新兵無意識的夾起一筷子紅方,送到了嘴裡。
那股濃烈,直衝天靈蓋的奇怪味道,瞬間喚醒了新兵的一切感覺!
我尼瑪!!!
這玩意真特麼不是人吃的東西!!!
“噦!”
乾嘔一聲,新兵下意識的就想把嘴裡的紅方吐出去。
但新兵連四個月接受的教育,不允許新兵做出這樣的舉動。
再看看旁邊的桌子上,過來蹲點的連長,和連裡唯一的一位排長,以及各位士官,義務兵的面前,擺放的都是一碗白飯,兩塊紅方。
新兵就更沒有這麼做的理由了。
“加油!”
“還有幾個月,新兵就下連了!”
“到時候你小子就是老兵了!”
“抓緊適應,拿出老兵的樣子來!給新兵打個樣!”
“可別到時候讓新兵笑話!”
看了一眼對着自己循循善誘的班長,這位即將成爲“二條”的新兵,最終還是皺着眉頭,就着紅方,一口一口的消滅着碗裡的白飯。
而在他們不遠處的窗外,狂風呼嘯,飛雪狂舞,天地之間充滿了聽起來就讓人感到寒冷的“嗚嗚”聲。
營區裡的空地,已經被一片厚厚的積雪所淹沒。
更遠的位置上,天地之間,只剩下了大片大片白茫茫的顏色。
就連這羣戰士們守護的對象,維東哨所存在的意義——距離哨所八公里外的三十七號界碑,此刻也已經被積雪所淹沒。
無人區,這三個字,似乎很難和遼東扯上關係。
但哨所所處的這片地域,就是在遼東極其罕見的無人區。
海拔遼東最高,氣候極其惡劣,每年長達八個月的封雪期,交通不能靠走,只能靠雪橇。
畢竟雪橇這玩意,可不容易陷進雪裡。
可對於一個一米八左右的大小夥子來說,這裡最深厚達三四米的積雪,輕而易舉就能將他們吞噬。
這,就是“天池第一哨。”
維東哨所。
“教員,真要去啊?”
“我一個野戰部隊的旅長,跟伱往邊防單位跑.”
“容易讓人誤會呀!”
在考覈結束以後,周晴春還想耍賴,試圖把自己和葉科長的約定給“賴掉。”
不是周晴春不能吃苦,實在是維東哨所的情況太惡劣。
除了傳說中的“北極第一哨”,在浩瀚的遼東,很難再找出一個環境比維東哨所還惡劣的哨所了。
這他嗎要是一個不小心,從盤山公路上摔下去,又或者是掉進雪窩子裡,想把周晴春刨出來都特麼費事!
要知道,咱們周大旅長,還沒抱孫子嘞!
但葉科長顯然不可能讓周晴春,就這麼賴過去。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大冤種啊不是!“旅遊”搭子!
你一句話,就想不去?
可能麼?
當然,要是按照職級來說,在考覈結束以後,葉科長無權命令身爲主力旅長的周晴春。
但無所謂,葉科長有的是辦法。
見周晴春打起了退堂鼓,葉科長也沒有直接開口“威脅”,而是似笑非笑的開口道。
“行啊,那你就歇着吧。”
嗯?
葉科長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不但把周晴春準備的一大堆說辭都給憋回去了,還使得他心裡警鈴大作!
不對勁!
大大的不對勁!
畢竟葉科長的性格,作爲“開山大弟子”的周晴春,那是再瞭解不過了的!
他能這麼簡簡單單的就鬆口?
做夢!
而葉科長,也確確實實沒有讓周晴春失望,直接“圖窮匕見!”
“不過小周學員,我這個人吧,你是知道的。”
“主打的就是一個實事求是,有什麼說什麼。”
“你還不知道吧?我打算把這幾年的邊防見聞編纂成書,進行出版。”
“政治部那邊已經溝通好了。”
“而維東哨所,就是我的最後一站!”
臥槽?
一聽這話,周晴春心中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正準備開口,就被葉科長打斷道。
“你要是不想去的話,那我只能在書裡如實的記錄。”
“在前往維東哨所之前,周旅長曾欣然同意,和我結伴前往維東哨所。”
“後因種種緣故,推辭掉了。”
“小周學員,你覺得我這番措辭,夠不夠誠懇?”
“還算得上是實事求是吧?”
周晴春:“.”
俺特麼本來就沒啥名聲,你還要給俺往死裡禍禍是吧?
充滿怨念的在心裡咆哮了一聲,周晴春馬上拿出一副極其殷勤的表情,熱情的開口道。
“哎喲,教員,什麼話!”
“你這一點也不寫實啊!”
“我啥時候推辭了?”
“不就維東哨所麼!我還非去不可了!”
“走,咱們這就走!”
“我給你當司機,坐我的專車去!”
面對前後態度判若兩人的周晴春,葉科長直接笑眯眯的開口道。
“不好吧,耽誤你工作了怎麼辦?”
“要不然我還是自己去吧?就不勞煩你周大旅長啦?”
一聽這話,周晴春的腦袋立刻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
“不耽誤!我自己和軍裡請假!”
“哎喲,走遍邊防哨所,記錄最真實的邊防事蹟,讓人們感受到咱們子弟兵的不易。”
“這是多麼神聖的一件工作啊!”
“相信軍裡一定會理解的!”
“教員,啥也甭說了,咱們這就去!”
“這可是你自己堅持的哦,不是我強迫你的吧?”
“不是!絕對不是!全都是我自願的!”
看着“臉上笑嘻嘻,心裡mmp”的周晴春,宛若吃了一個蒼蠅般的難受表情。
葉科長緩緩露出了一個“計謀得逞”式的淡淡笑容,心說老子還拿捏不了你了?
片刻後,“客串”司機的周晴春,載着葉科長等人,朝着那坐落在邊境處,連綿不絕的蒼白雪山,疾馳而去。
在前往維東哨所以前,葉科長自然是做過一番功課的。
那個時候,維東哨所給葉科長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冷。
從骨子直到靈魂裡的寒冷。
如果一定還要加上一個印象的話,那就是孤獨。
身處無人區,天地之間只剩自己一人的孤獨。
可當葉科長,真的來到了這片遼東海拔最高的地域,即將踏入維東哨所的大門時。
葉科長的心裡,又多了一個對於維東哨所的印象。 那就是“險。”
相較於高原,這裡的“險”,更加直觀。
浩蕩的東北平原上,一座壯觀的山脈拔地而起!
踏上這座山脈,走過長達幾十公里的盤山公路,纔是維東哨所的所在!
這可是盤山公路啊!
坐落在東北平原的盤山公路!
說句實在話,要不是深知周晴春的腦子還算清醒,不至於幹出那種“自爆”的事。
葉科長都有點不放心他來當司機了!
而隨着海拔的提升,坐在車裡,披着厚厚軍大衣的葉科長,也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了愈發明顯的寒意。
一同出現的,還有愈發明顯的呼嘯聲。
冰天,雪地,寒風,絕壁。
這個就是“嚴寒”兩個字,最直觀的寫照。
也是維東哨所,最直觀的寫照!
走過約三十公里的盤山公路後,葉科長終於抵達了自己機關生涯的“終點站。”
天池第一哨!
“呼。”
下車之後,葉科長下意識的呼出一口熱氣,看着眼前的白霧逐漸消散,葉科長不由自主的裹緊了身上的大衣。
扭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蒼茫茫的雪景。
唯有一抹鮮豔的紅色,在這幅天地當中,顯得格格不入。
那是在維東哨所門口,高高飄揚着的五星國旗。
在旗杆不遠處,八個紅彤彤,鐵畫銀鉤的大字,緊接着映入葉科長的眼簾!
守邊固防,建功北疆!
要問維東哨所的戰士,是怎麼在這一片嚴寒當中,堅持下來的。
這八個字所象徵着的榮譽,就是他們投身邊防事業的最大動力!
“小周學員,你也是遼東的老人的。”
“你感覺現在的溫度,在遼東常見麼?”
聽着葉科長的詢問,周晴春非常果斷的搖了搖頭。
“教員說笑了。”
“用東北話來說,咱們現在所處的溫度,那是死冷死冷的!”
“在東北都不常見!”
“我估計,現在室外溫度,得有個零下四十度?”
“.咯噠噠噠噠.”
“科科長”
“我感覺這特麼得有五十度!”
“負的!”
看了一眼直打寒顫的王陽,葉科長又虛眯着眼,看着高懸天中的大日。
陽光灑在身上,葉科長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嘶”
再次吐出一口白霧,葉飛這纔有些含糊的開口道。
“走吧。”
“讓我們去看看這羣凍不倒的戰士們!”
說完,葉科長便帶頭,深一腳淺一腳的朝着哨所大門的方向走去。
“汪汪汪!”
隨着葉科長等人的逐漸靠近,一聲急促的犬吠,打破了這座坐落在莽莽雪原當中,“孤島”的寧靜。
下一秒,哨所裡瞬間衝出三名戴着狗皮軍帽,還有防寒面罩的戰士。
“什麼人?”
看到葉科長等人,都穿着軍裝,還身着軍大衣之後。
三位戰士頓時放鬆了不少,但還是沒有鬆開手裡的武器,只是讓爲首之人上前詢問。
“是過來視察的葉科長嗎?”
一聽這話,葉科長趕忙糾正道。
“不是視察,是學習。”
“我哪裡有資格視察你們?”
簡單的表明自己的身份,葉科長對着身旁的王陽命令道。
“去,把東西搬出來!”
“是!”
不一會,王陽等幾個跟着葉科長“打雜”的幹部,就很是吃力的從後備箱中,搬來了成箱成箱,餅乾,泡麪之類的速食食品。
可別說咱們葉科長小氣,怎麼不帶點大餐上來。
還記得葉科長到來之前,新兵和班長的交談嗎。
沒錯,就是那句“菜被凍壞了。”
低溫,一直都是遼東的百姓,乃至於世人,儲存食物的一種手段。
可誰有能想象到,原來低溫也能使得食物變質呢?
這種“凍壞”了的蔬菜,烹飪出來跟爛地瓜的味道差不多,比他嗎紅方還一言難盡!
要不然維東哨所的戰士們,至於吃着紅方下飯嗎?
實在是沒得挑了啊!
也正是因此,泡麪之類,不容易被低溫影響的速食食品,才更受哨所裡戰士們的青睞。
至少這玩意都有點“科技”在裡面,輕易是凍不壞的。
“愣着幹啥!喊人搭把手!”
見到王陽等人捧着大箱小箱,吭哧癟肚朝這邊走來。
幾位哨兵趕緊喊出在屋裡取暖的戰士,出來幫忙“運貨”。
葉科長注意到,見到這些速食食品,每個戰士的臉上,都洋溢着喜色。
似乎能吃上一頓普通人棄之如敝履的泡麪,在他們看來就是極大的享受。
“葉科長好!”
一道突兀響起的問好聲,將葉科長的思緒喚回了現實。
看着面前一臉熱情,朝着自己敬禮的上尉。
葉科長抿了抿嘴,將手套脫下,回了一個莊嚴的軍禮!
“哈哈,招待不週,葉科長見諒!”
“團裡昨天就打完電話了,我估計您明天才會到,就沒準備什麼歡迎儀式!”
“讓您破費了,真不好意思!”
面對邊防連長一套接一套的寒暄,葉科長順着他的話茬客套幾句,反而還注意到了他話語中的重點。
“電話?”
“咱們哨所裡,沒有值班室之類的嗎?”
一聽這話,邊防連長直接擺了擺手,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道。
“哪有啊!”
說到這,邊防班長還掏出手機,給葉科長看了一點信號都沒有的手機,這才繼續說道。
“您也看到了,咱們這一點信號都沒有。”
“哨所裡除了一個衛星電話,就剩一條軍用電話線,能夠和外界聯絡。”
“至於光纜.咱們這環境雖然艱苦,但是局勢也沒有到必須鋪設軍用光纜的地步。”
“再加上咱們這,鋪設光纜實在困難,有個電話線啥的,也就夠用了!”
一聽這話,葉科長的表情突然變得有幾分凝重,讓人看不出來他在想些什麼。
儘管已經走訪過許多類似的單位。
但每次遇到這種情況,葉科長都不禁有幾分動容。
誰能想象都,都特麼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了。
炎國部隊,居然還有基層單位,在用着“軍用電話線”,這種上個世紀的通訊方式?
但這就是衆多哨所的現狀。
但要輪到環境之惡劣,維東哨所,無疑是其中環境最爲艱苦的一批。
“嗚~嗚~”
彷彿是感受到了葉科長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山頂的寒風呼嘯的更爲猛烈。
刮在葉科長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帶來一陣如同“鈍刀子割肉”似的凌冽痛感。
見此情景,邊防連長正準備邀請葉科長進去說話,就看到了葉科長身邊,一直低着頭不說話,瑟瑟發抖的周晴春。
尤其是在看到周晴春肩膀上兩槓四星的軍銜後,邊防連長就更懵逼了
這人咋這麼面生呢?
新來的首長?
不能啊,這看着也不像是邊防部隊的幹部啊?
“葉科長,這位是”
見邊防連長終於問到了自己,周晴春輕咳一聲,正琢磨着該用一個怎麼樣的開場白,好給邊防連長留下一個終身難忘的記憶。
就聽到葉科長,輕飄飄的開口道。
“沒事,你就叫他周旅長就好。”
“不過不用把他當成首長,他這趟跟我一樣,或者說他是路人甲也行。”
周晴春:“.”
而另一邊,備受紅方困擾的新兵,看着葉科長送來的好幾箱泡麪,垂涎欲滴,情不自禁的對着自己的班長和排長開口道。
“班長,排長!”
“咱們有泡麪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