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網
“結束了?”
“應該是結束了。”
陳沉癱軟地坐倒在地面上,他面前是排成一排的傷員,而其中有幾個,已經永遠停止了呼吸。
這一場戰鬥下來,東風兵團人員傷亡超過60%,絕大部分傷者都是重傷,並很有可能在之後的兩個小時之內由“傷員”轉換成“陣亡人員”。
平川已經竭盡全力做完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但因爲醫療器械的缺乏,傷員能接受的,也只有最基本的治療。
能不能活下來,得看命。
好消息是,他們的命似乎還算不錯。
在斬首小隊被徹底殲滅之後,城內的戰鬥也迅速宣告結束。
土耳其裝甲部隊撤出阿扎茲,重新退回到邊境線上與趕來支援的敘利亞政府軍形成對峙。
與此同時,散開在城內的守軍也開始四處出擊清繳殘敵,這座幾乎易手的城鎮,終於重新回到了敘方的掌控之下。
代價是巨大的。
敘利亞方面,戰鬥造成的直接傷亡人數超過3000人,因土方所使用的白磷彈、燃燒彈以及大規模無差別炮擊、轟炸導致的未來得及撤離的平民死亡人數達到600。
阿布德手下的裝甲載具全軍覆沒,並且是字面意思上的全軍覆沒。
整座城市幾乎被燒成了灰燼,隨處可見的大火和殘骸,無一不在用一種特殊的方式,講述着這場戰鬥的慘烈。
——
但終究,他們贏了。
正如陳沉所預料的一樣,他們並非在戰場上贏得了這場勝利,而是在政治、在輿論上贏得了勝利。
順邊境延伸的瘋狂攻勢全面展開之後,土耳其國內的民意瞬間炸鍋。
僅僅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邊境上就已經產生了超過400萬的“難民”。
這些人擁擠在高速公路上,瘋狂向首都的方向逃竄,就好像慢一秒,自己的命就會丟在故鄉一樣。
而實際上,敘利亞軍隊與他們的距離可能超過100公里,哪怕是射程最遠的火炮,也根本無法摸到他們一根毛。
土耳其政府同樣是這麼公告、安撫的,但那又怎麼樣?
炮彈打不到,那導彈呢?
他們有彈道導彈,並且還用過了。
對平民而言,這就是最恐怖的威脅,也是最不可忽視的威脅。
於是,一場雪崩就這樣發生了。
它發生的速度,甚至比陳沉預料的還要快。
在突襲發生之後兩小時,進入土耳其境內的敘利亞武裝人員達成了一階段戰略目標,通過城鎮、村莊形成了有利於後續作戰的戰略支點,創造了“持久戰”、“運動戰”的基礎。
他們與趕來圍剿的土耳其軍隊形成了對峙,併成功地保住了自己的位置。
而這也意味着,土耳其政府不得不向敘利亞妥協,不得不以更加“柔和”的方式,去解決問題。
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與入侵領土的敵人談判?
可問題是,這其實也算是土耳其方面唯一的解法。
就算要反擊、報復,在巨大的民亂之下,他們也需要更多的時間。
而談判,就是爭取時間最好的方法。
於是,在邊境上其他方向停火的同時,阿扎茲也同樣停火。
而阿扎茲的戰鬥結束,對陳沉來說,在敘利亞的一切,就都已經結束了.
他擡起頭,不遠處社區的正門口亮起了紅色的信號彈,這是他們提前約定好的敵我識別信號。
坐在他身邊的李幫立刻起身,用簡易的火把揮舞起來,向趕來的支援力量指示位置。
兩分鐘後,被緊急集中起來的第一批醫療隊接走了東風兵團的傷兵、運走了不幸戰死的隊員的屍體,而陳沉則仍然留在了社區裡,沒有隨隊離開。
這是他的最後一班崗。
陳沉長舒了一口氣,對李幫說道:
“李幫,你來帶隊。”
“把趕來支援的所有人都組織起來,好好打掃打掃戰場。”
“有活着的儘量留活口,試圖反抗的不用我教你吧?”
“我明白。”
李幫點點頭,轉身離去。
而陳沉則是從腰間的攜行帶上取出了自己的衛星電話,撥出了那個無比熟悉的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在對面的人開口之前,陳沉搶先說道:
“全部都結束了。”
“後面的事情,我不會再參與。”
“總的來說,達成目標的方式與我們預想的有點不一樣,我們的傷亡也比預期中的要大得多。”
“但是至少,在大方向上,我們是沒有發生偏離的。”
“你們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我們之前談好的那些東西能兌現嗎?”
“有困難,但是沒問題。”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略顯清冷的聲音,很顯然,那是小魚。
“土方仍然在跟敘利亞方面談判,不過就目前的形勢而言,巴沙爾在談判中佔據優勢。”
“北約主導的多次進攻已經引發了連鎖反應,再加上此前的宗教風波,土耳其國內局勢相當動盪。”
“另一邊,埃及已經表態將要介入敘利亞戰爭,他們將會通過提供軍事、裝備支持的形式,對敘利亞境內的‘極端分子’進行打擊。”
“很難說他們最終會站在哪一邊,畢竟他們始終都是個騎牆派。”
“但是無論他們的敵人是敘利亞政府,還是北約,對土耳其來說都不是一個好消息。”
“所以.”
“我現在真不想聽這些了。”
陳沉打斷了小魚的話,隨後疲憊地說道:
“我這裡死了很多人。”
“他們的屍體剛剛被運走。”
“我,李幫,林河,楊樹,全都受傷了。”
“我的腿被彈片劃了個口子,十幾釐米長,差一點就切斷了肌肉。”
“我感覺我在失血,可能一會兒說不了幾句話,就要暈過去了.”
“你先等會兒。”
陳沉的話還沒說完,小魚便還以顏色地打斷了他。
隨後,小魚略微提高了聲音,開口說道:
“你別告訴我,你現在是在跟我撒嬌。”
“輕傷而已,你死不了的。”
“別在我面前用這種死氣沉沉的聲音說話,打起精神來。”
“你那裡還沒有徹底安全,伱需要保持警惕,否則你真的會死的,懂嗎?”
小魚的話音落下,陳沉忍不住嘆了口氣。
沉默幾秒後,他開口說道:
“.我不想跟你說話了,換個政委來。”
“換你大爺的政委!”
氣急敗壞的聲音在聽筒裡顯得格外刺耳,陳沉忍不住拿遠了電話,可還沒等他開口,對面的小魚便繼續罵了下去。
“你給我好好的!”
“事兒還沒完,戰鬥還沒結束,現在不是你發泄情緒的時候!”
“敘利亞政府軍派過去的支援不是精銳,他們沒有任何要員防衛經驗,也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特種作戰訓練!”
“他們可以作爲臨時的安保力量使用,但你必須親自指揮!”
“斬首作戰可能是一次,可能是兩次,也可能是無數次。”
“DEVGRU就在吉利斯,我們已經追蹤到他們的飛機了。”
“你難道敢確定,你們幹掉的這支就是他們的全部力量嗎?!”
“現在聽我的,把你手裡的槍端起來,把防彈衣上的護頸給我扣好!”
“我已經聯繫到了胡狼,他那邊還有一架直升機,他馬上就到。”
“堅持一個小時,接上你們之後,你直接飛回大馬士革,然後坐飛機飛到突尼斯。”
“不管你有什麼情緒,到了突尼斯再說,明白嗎?!”
“.我不去突尼斯。”
陳沉搖了搖頭,語氣堅定。
“飛突尼斯要經過地中海,我怕老美用導彈給我打下來。”
“.這是你該操心的問題嗎?”
小魚哭笑不得地反問,但在聽到陳沉半開玩笑的語氣之後,她也終於算是稍稍放鬆了下來。
“現場誰在指揮?”
她繼續問道。
“李幫,他已經完全可以控制局面了。”
“放心,我只是發發牢騷,還不至於像你想的那麼蠢好吧?”
“你最好是。”
小魚在電話里長嘆了一口氣,陳沉甚至能想象到她在對面翻白眼的樣子。
“不管怎麼樣,行百里者半九十的道理你不可能不懂。”
“現在就差最後一步了,你做了那麼多大事,要是死在這最後一步上,得有多可笑,你自己想想吧。”
“好了,不跟你說那麼多了。”
“你眼睛放亮點,能藏就藏起來。”
“情報更新,胡狼40分鐘後到,做好接應準備。”
“明白。”
陳沉點點頭,還想要多說點什麼,但也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李幫的呼叫聲。
“俘虜!”
陳沉眼神一凝,剛剛還顯得有些鬆弛的氣場瞬間一變。
“掛了,我得幹正事去了。”
“40分鐘,米-8直升機,3發紅色信號彈作爲敵我識別”
“明白。”
啪的一聲,陳沉掛斷了電話。
隨後,他撐起受傷的左腿走向李幫所在的方向,而在許多支手電筒的光線照射下,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癱倒在地上的白人。
非常典型的美式面孔-——陳沉不知道怎麼去形容,但他就是知道,這人絕對不可能是阿拉伯人。
“DEVGRU?”
陳沉直截了當地問道。
“沒錯。”
地面上的男人似乎已經完全放棄了抵抗,他擡起手稍稍擋住照在臉上的光線,仔細凝視陳沉的臉後,緩緩搖頭說道:
“我就知道CIA那些狗娘樣的靠不住。”
“他們說你已經死了,但我想想就覺得不可能。”
“你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死?就算要死,你也不可能死在一次我們發起斬首行動裡。”
“可惜.說真的,在你們發起反包圍的時候,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我本來應該馬上帶隊撤離的,但我過於低估了你的戰略水平。”
“客觀來講,你在戰略上的眼光,絕對你不輸於戰術和技術。”
“邊境上的騷擾真是一步好棋,換成是我的話,我可能根本想不到要這麼幹.”
“你怎麼知道?”
陳沉打斷了男人的話。
“廢話,我們頭上有預警機,呼叫支援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告知我土方可調動的兵力情況了。”
“你是頭兒?”
“是的。”
男人毫不掩飾地回答道。
“爲什麼不隱藏身份?”
“有意義嗎?隱藏身份,然後等你們把我送進真空牢房?”
“除了撒旦本身,大概沒有人能承受那樣的酷刑,我可不想下半生像瘋子一樣活着。”
“換個思路,如果提前告訴你我是誰,大概很多麻煩,都可以提前避免了。”
“.你似乎對自己的身份很自信。”
“我是唐尼戴維斯。相信我,現在應該已經有人提前把這個名字報告給敘利亞軍方了。”
“我只要活着,就一定在俘虜交換計劃中的首位。”
“這是防止我泄密的最高手段,因爲我永遠都不會有泄密的必要,因爲只要說出這個名字,就不會有人試圖審訊我。”
唐尼的話說完,陳沉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實際上,他真的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但是,他相信對方說的是真的。
在現代戰場上,尤其是在某些特種部隊中,的確會有一些“始終處於換俘第一序列”的人物。
他們在踏上戰場之前就已經擁有了近乎無限的特權,這種特權的目的,大概率不是爲了保護他們,而是爲了保護某些心知肚明的默契。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完全拿你沒辦法?”
“那倒不是。”
唐尼聳了聳肩,繼續說道:
“規則只是規則,但如果有人執意要打破規則,哪怕是這個世界上最強的國家,也不可能攔得住。”
“我只是提前告訴了你這個選項,就好像落在敵後的飛行員扔出了自己的金條一樣。”
“好了,不聊這個了。”
“你們很快會離開,我也一樣。”
“在分開之前,沉船,我想確認一件事情。”
“敘利亞掌握的導彈,與你有關嗎?”
“.你非得問嗎?”
陳沉好笑地搖了搖頭。
這本來就是一個已經有了答案的問題,他回答還是不回答,其實都沒有意義。
“我明白了。”
唐尼長舒了一口氣。
“真是完美的戰略。”
“從你們在伊斯坦布爾幹掉安德里亞開始,你編織的那張大網就已經展開了。”
“你是個絕對的悲觀主義者,你從來都不覺得,敘利亞能在戰場上贏得勝利。”
“宗教、輿論、政治.你只是用軍事的手段,去撬動了這些東西。”
“那幾發導彈,是關鍵的威懾,也是不可或缺的要素。”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決定要讓敘利亞軍隊進入土耳其的?從你到達伊斯坦布爾那一刻起嗎?”
唐尼的眼神中充滿了探尋的意味,但陳沉只是搖了搖頭,簡單回答道:
“你搞錯了。”
“我根本就沒有想那麼多。”
“這一切,只是巧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