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掉三人，方銘甩掉手指上的血跡，對剩下的人一笑。房間內的人，保持着東倒西歪姿勢，卻沒有人敢動。
孫桐的超凡人類護衛，還有三名，兩男一女，他們保持着防禦的姿勢，卻沒有主動進攻。他們第一次見到這麼平和，又這麼可怖的目光，似乎只要升起一點反抗的念頭，一定會死，反抗毫無意義……
“我必須說，這件事，是陸宛做錯了！”
一個瘦瘦的男人，朝前跨出兩步，把額前的頭髮朝後撥了撥，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蒼白的面孔，直勾勾的眼神，顯的多少有些神經質。
孫桐欣慰的看着劉磐站出來，心裡又燃起一絲希望，劉磐不愧是自己看好的強者，或許能對付這個窮兇極惡的殺手？
方銘拉起一張椅子，坐了下來，饒有興趣的望着劉磐，擡了擡手，要他繼續說下去。
“那個女人，就是個瘋子，一旦戰局不利，她會毫不猶豫的殺死我們，這是擾亂軍心，我不想這麼死掉，換你你也不願意。”劉磐堅定的拍打桌子。
方銘從椅子上站起來，和劉磐四目相對，仔細觀察他，直到劉磐把眼神錯開。
“看着我，你不想死，那你是不是想變成蟲子的養料？用你的靈魂來供養那些臃腫的蟲子，把你可憐的大腦，貧乏的營養都奉獻給蟲子？”方銘用手指敲了敲劉磐的頭。
孫桐緊緊攥着拳頭，手心刺痛，當看到劉磐竟然移開了目光，孫桐的心就沉了下去，劉磐的神色明明白白寫着——恐懼，彷彿是看到了兇獸……
在此之前，孫桐從沒見過劉磐恐懼。
看着劉磐的身體微微顫抖，就像一個遇到危險的普通人般戰戰兢兢，孫桐呆滯的意識裡，浮現出一個念頭——原來劉磐也只是個普通人。
被手指敲到頭上，劉磐也不敢生氣，也顧不上生氣，他看到了許多東西，好像是被面前的青年粗暴的塞到他腦子裡——不想看都不行。
畫面異常清晰，就像是他在親身經歷。
他看到他在戰敗後，選擇了投降，被蟲羣植入了孢子，然後，他變得無慾無求，心平氣和的看着蟲羣屠殺反抗者，漸漸的，看着城市被摧毀，田野荒蕪，人類越來越少。活下來的，除了少數暴躁的追求力量的狂人，大多數都和他一樣，像一棵植物，面無表情，動也不想動，呆呆的坐在那裡，直到……
直到他的身體逐漸腐朽，從他身上，蟲子破殼而出，而他，已經成爲蟲子的一部分，在蟲子豔麗的皮殼下，成爲肌肉或者消化器官的一部分，蠕動着，看蟲羣進食，殺戮，永遠的……
那是比死亡還可怕的事，劉磐大口喘着氣，雙手撐着地面，全身被冷汗浸透。似乎剛從埋過全身的泥潭中掙扎出來。
“你看清了吧，那你有什麼打算？你選擇吧。”對面的年輕人溫和的問道，卻如同正在撕扯他靈魂的惡魔。
劉磐呆了片刻，孫桐叫道：“動手！別聽他胡說！”
劉磐大叫了一聲，轉身跨出，雙手朝左右一分，左邊的超凡人類頭顱飛起，另外一名女性超凡人類手臂上血花四濺，女子吼道：“劉磐，你瘋了！”
“我本來就是個瘋子！”劉磐撲向了女子，兩個人激烈的碰撞在一起，噼噼、啪啪，一道道光弧和音爆在兩人身側響起。女子被急促的攻擊打的不住後退，“劉磐，停手——你不是喜歡我嗎？”
劉磐臉色蒼白如紙，“喜歡又怎樣？你們都得死。該死的，你們還覺得可以投降……”
“你怕了，哈哈，你怕了他，你怕了——所以你要背叛我們。”
“你懂什麼……”劉磐又想到了他在巨蟲腹部的情形，強烈的嘔吐感升起，力度加大。“我害怕……沒錯，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我會怕到這程度，我不想死，我更不想成爲蟲子身上的腐肉……除了死戰，別無它法。”
“你在胡說什麼？”女人重重撞在牆上，在地上翻了個身，雙手揚起，“放過我……我一切都聽你的，你說怎麼做就怎麼做，我聽你的還不行嗎？”
劉磐停住，他下意識的看向方銘，方銘點了點頭。
周圍遲鈍點的人，這才意識到，劉磐竟然因爲恐懼，投靠了殺手。
孫桐臉上的肌肉抽搐，直勾勾的逼視着劉磐，他在劉磐身上投入了不可計數的資源，卻換來這種結果，劉磐還沒打，就如此畏懼這惡魔。劉磐冷哼一聲，走到孫桐身後，舉起了手，孫桐緊咬着牙，維持着最後的尊嚴。
方銘擡手製止了劉磐，“孫桐，你可以活着，這次作戰還需要你，拿出你最好的水準，別讓我失望。”
孫桐沒有了爪牙，陸宛的安全不再是問題。至於孫桐，確實還有用。方銘叮囑劉磐，“如果他想逃走，你知道該怎麼做。”
劉磐露出扭曲的笑容，“我明白，我不會允許任何人逃走。”
孫桐嘆了口氣，好像終於認命，“我從沒想過逃……”
在死亡線上徘徊了一圈，這位權重位高的大人物，還是把恐懼、屈辱硬生生壓了下來，恢復了冷靜。
對房間裡的這個惡魔，孫桐也有自己的猜測，如果真是那個人，就是和蟲羣差不多危險的人物……不管有什麼情緒，現在都變得不重要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展現他的價值。
孫桐站起身，發佈了一連串指令，暫時癱瘓的指揮中心，以最快速度重新投入了運行。計算蟲羣的分佈情況，計算最佳攻擊區域。
很快，兩輪導彈轟炸，曾經繁華如夢的島國首府已經徹底消失，留下一個黑色的巨坑，“根據戰況分析，蟲羣數量減少15%。”
“剩餘的蟲羣，正在通過南部海域，朝我們接近，按它們的平均移動速度，預計四十分鐘後到達。”
孫桐指了指南部海域中心的某個位置，“這裡的安排，進行的怎樣了？”
“已經探測完畢，引爆海底火山的機率高達93%。攜帶炸彈的飛機已經抵達那片區域。如果時機把握的好，或許能消滅部分蟲羣。”
南部海域有一座沉寂依舊的海底火山，孫桐的計劃就是引爆火山，用大自然的偉力來攻擊和阻止蟲羣。
“十分鐘後引爆。”他轉過頭，那個改變了一切的魔頭已經不在房間裡。
……
過了許久，一直沒人再來，陸宛有些疑惑，他們放棄了？
她走到室外，陽光普照，天空中殘留着一些白色煙痕，彎彎曲曲，如果不是蟲羣，這本是一個好天氣，適合在海邊玩耍。說到玩耍，她能想到的，就是躺在沙灘上無所事事。
在她生命中，這樣的日子，從不曾有過。陸宛忍不住舒展身體，修長、飽滿，眉目如畫，可是誰又能想到這樣一個美麗的女人，她所有的過往，都用來訓練和戰鬥，玩耍對她而言，是最陌生的行爲。
師傅形容她的潛力平庸至極，靠着無比刻苦的訓練，她才蛻變爲一流的超凡人類。一次次突破自己的極限，帶着汗水、傷痕和痛苦的往昔，還有冰冷入骨的孤獨，讓她成了一個強大的戰士。
當她加入中土的秘密機構，混跡於人羣之中，執行各種任務，無論是舞女、教師、秘書、殺手，種種角色她都遊刃有餘。
她參與種種行動，有些不可見人的陰暗謀劃，如同雙刃劍，在消滅敵人的同時，也在磨滅她自身的情感。她可以在人羣中笑的真誠、溫暖、優雅，但在百變的外表下，是靜寂的心。
陸宛想起那個古怪的小兵和他的願望，想起他離開時猶猶豫豫的神情，陸宛嘴角微微彎起，她當時曾經有過一個荒誕的念頭，嘟囔了一句，“如果此戰後，我還活着，你就有媳婦了。”對方肯定沒聽到。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是活下去不可能，還是不可能再遇到他，陸宛也不清楚。
周圍的響動打斷她的思緒，她美麗的雙眸疑惑更濃，她看到孫桐的下屬恭恭敬敬的趕來，邀請她去指揮中心，“這樣，您可以更好的把握戰局……”
“搞什麼鬼？”陸宛沒有拒絕。當她步入指揮中心，立刻聞到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孫桐身邊的六大高手，現在只剩下兩個，一個身上帶傷，另一個就是劉磐，他的狀態不太對，神情有些病態，站在孫桐附近，不像是保護，反而像是監督。
劉磐甚至對她張嘴笑了一下，簡直如亡靈一般蒼白。孫桐說道：“引爆。”他轉過臉，看了一眼陸宛，欲言又止。
陸宛微微皺眉，這些人態度大變，好像是受到驚嚇的動物……
……
陽光明亮，但是深藍色的海面上卻沒有光亮。像是被低沉的陰雲嚴嚴實實的捂住，幽暗如夜晚。
在陽光和海面之間，不計其數的飛禽正朝北飛去，遮住了光亮，投下了厚重的陰影。它們似乎都察覺到了越來越近的危險。
而在禽鳥之上，方銘懸在空中。
遠處，蟲羣已經接近，它們的種類繁多，一種扁平的灰色巨蟲託着其它蟲類，如同運輸艇，在海面上快速掠過。在海面之下，魚羣正在沿同一方向逃逸。
這時，在蟲羣中間，海水開始劇烈沸騰，龐大的水體，不過是一隻無形巨手上的玩物，巨浪翻滾，火焰沖天而起，裹住了蟲羣。
“遠遠不夠，再給你加點油吧……”
方銘手指一彈，一顆光點沒入海底，那是由火紋能量和鱗紋能量高度凝聚成的光彈，徑直沒入火山內部。
“這樣就差不多了，就算把它們全滅殺在這裡，大勢也改變不了，還是看看他們的戰鬥，挑選有價值的人吧……”
……
指揮中心感受到了強烈的震感，孫桐緊緊抓着扶手。
“這就是你的計劃？防線距離海岸只有幾公里，如果形成海嘯，陣地會受到巨大沖擊。”陸宛說道。
劉磐逼近，“她說的是真的嗎？”
孫桐急忙聲辯，“這種爆發距離不會引起海嘯，但能衝擊蟲羣的隊伍。你們看——”他指着衛星畫面。
屏幕上，海底火山爆發後噴涌的炙熱岩漿火焰正在消退，大概用不了太久，就會凝固，順帶把許多蟲子固定在內。
話音剛落，又是一次更強烈的震盪，衆人東倒西歪，儀器也損壞了幾臺。有人聲音驚惶，“海底火山大規模噴發，引發強烈的地震，有可能會形成大規模海嘯！”
他們看到衛星畫面上，整片海域都被紅色的火焰吞沒，火海吞沒蟲羣，瀰漫天際……數十米高的巨浪正朝四面擴展開，照這個趨勢，陣地很快就會被巨量海水衝擊。
孫桐大驚失色，“不應該啊——”
劉磐扼住他的咽喉，把他揪離地面，孫桐臉龐憋的通紅。
“你們看！”有人喊道。
海面已經平靜下來，巨浪消弭無形，陸宛長長出了口氣，孫桐和劉磐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海嘯當然不會憑空消失，唯一的原因，恐怕只能是剛纔那位了……
“有將近一半蟲羣在火山爆發中喪失了行動能力，其餘的正在高速趕來，預計十分鐘後抵達。”
“啓動系統，輸入蟲羣現在的移動數據，建立最新的攻擊模型！”孫桐喝道。
“計算完畢。”
“攻擊！”
俯瞰大地，橫亙幾公里的平靜陣線上，突然升起無數閃爍的彩色絲線，形成密不透風的簾幕，這是各種武器發射的軌跡，萬千條軌跡，沒有絲毫紊亂，將會以最合理的方式傾瀉在蟲羣身上。
這個過程不斷持續，一波波的軌跡騰空，把陽光和白晝變成了絢麗的魔幻世界，似乎是這個星球文明落幕前的最後狂歡，人類滅亡前最宏大的交響詩，讓人熱血沸騰。
孫桐的表情有些狂熱，聲音提高了幾度，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處境，“這樣的戰鬥，不需要人類遲鈍的調度，蟲子們，見識一下吧，我畢生的成就，由我主持建造的最偉大的智能攻擊系統……”
陸宛仰望天際，有些動容，她突然生出一些希望。
在視野中，遠處的天空和海水都消失了，只有無盡的火，燃燒着一切。
五分鐘後，似乎這個文明註定要滅絕，最陰暗最絕望的感受俘獲了每個人的意識，海面上，穿過爆炸的煙幕，蟲羣像一道潮水，席捲而來……
孫桐的聲音似哭似笑，“我現在才明白，我真蠢……我怎麼可能把這片土地讓給它們……”
陸宛和劉磐扭過頭，這才注意到，孫桐不知道什麼時候套上了一件厚重的機械半身甲，轟然一聲，騰空而起。他飛行的方向，直奔蟲羣。
遠處紅光閃動，劇烈的爆炸宣告了防線的落幕，陸宛回想到，孫桐最後一刻的表情，充滿了憤怒，那是屬於人類的不屈——曾經支撐人類渡過無數災厄。
“要結束了嗎？”陸宛望着周圍，劉磐也好，其他人也好，或許是被孫桐所感召，或許是想起了過去的美好時光，在這一刻，沒有人害怕。
這條防線上，或許有人會投降，有人會逃走，有人會失去抵抗能力。但是，還有一些人，會戰鬥，會用牙齒戰鬥到最後一刻，哪怕死，也會咬掉蟲子一塊肉，打斷它們一條腿。陸宛放棄了毀滅陣地的方案，至少不是現在。
蟲羣還有兩公里，巨蟲的樣子清晰可見，陸宛雙手持劍，劉磐拿出了一柄闊大的巨刃。衛兵們抄起了各種武器，做最後的掙扎。
“那是什麼？”巨大的風聲從頭頂落下。一個人形物體垂直落下來，劉磐伸手接住，身軀一震，那人還活着，居然是孫桐，他依然在大喊大叫，“死吧！炸死你們這些畜生！”
劉磐扶住他，搖晃了幾下，孫桐清醒過來，似乎明白了什麼，“是那位……”
這時，無數的細細的白光從空中灑下，無聲無息，絢麗、明亮，甚至有些柔美，但衝在前列的巨蟲像是被融化的雪堆，散落成無數殘渣。
陸宛擡頭，看到了熟人，那個要回家娶媳婦的年輕人，手中翻滾着一個微小的光源。
他似乎察覺到了陸宛的目光，對她微笑，“你說的，再活着見面的話，就當我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