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亞擡起手,伴隨着魔力的涌動,他們瞬間跨越萬里的距離,來到了歐洲大陸上的某個邊陲小鎮。
夏亞在阿莉西亞在幾十年前的環球旅遊中途徑過這裡。
由於地處偏僻,所以並沒有被戰爭影響,還保留着十六世紀的木筋房結構。
木筋房是中世紀歐洲一種建築形式,起源於12世紀的德意志,木筋結構暴露在外立面上,也被稱爲“半木構造建築”或“木框架建築”。
在森林成片的巴伐利亞,木頭和泥土隨處可得,房屋造價不高,於是,工匠們用木頭組成了整個房屋的框架,木頭之間再填充泥土、磚塊變成房子。
去這裡不用帶地圖。小小的城鎮,要不了一天就能全部逛完。西法蘭有一些很可愛的小城鎮,特魯瓦有獨具特色的木筋房,卡西斯有五彩斑斕的小房子,安納西有穿城而過的運河,聖埃美隆有沁人心脾的葡萄酒……而這些,這座小鎮都有。
滿街的木筋房,刷成各種顏色,繁花點綴,運河靜謐蜿蜒,讓整個小鎮有了一種童話般的夢幻色彩。
這座小鎮給當時的夏亞與阿莉西亞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
行走於這裡的老城區,彷彿置身於中世紀的歐洲,街道窄小,僅能容一車通過,鋪路石在地面上組成的花紋如水波層層漾開。
與相鄰的大城市相比,這裡的遊客不多,節奏緩慢,陽光柔和明亮,找一個靠近水道的小酒吧坐下來,要一杯阿爾薩斯的葡萄酒,發呆的時光都不能算浪費。
不過此刻,這座美麗的,童話般的小鎮卻變成了一片煉獄。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濃重的硫磺味與焦臭味,房屋們大多被燒成了一個框架,熊熊的烈火仍在向着四周蔓延,赤紅的火舌拍向漆黑的夜幕。
他們的耳邊傳來噼啪作響的火焰燃燒聲音。
除此之外,沒有半點哭泣聲
夏亞往前走了一步。
“咔嚓”
他似乎是踩到了什麼東西,所以緩緩的低下頭,他的腳下踩着一個焦黑的木頭
準確的說不是木頭,這根“木頭”有着明顯的手指部分,這是一根碳化的手臂。
他又看向了一側被燒的完全看不出形體的焦黑事物,依稀能辨認出一些人形的痕跡。
從這裡一眼望去,這些“木炭”般的東西隨處可見。
被火焰燒黑的路上到處都是焦黑的屍體,他們的身體並未做出多少痛苦的動作,看上去應該是被超高溫瞬間碳化的。
這裡的人應該是看到了什麼,驚恐的在街道上逃竄,但最終還是都被火焰燒死了。
夏亞與阿莉西亞一同越過了這焦炭,繼續往前走着。空氣中的磷酸味跟電線燒焦的味道也越發濃重了。
夏亞在走到街道邊的時候,看到了一家子。
父母將自己年幼的孩子守護在了身下,似乎是想要用自己的身體來保護孩子。
但是很可惜,能讓人瞬間碳化的超高溫,根本不是人所能阻擋的。
他們懷中的孩子也已經基本上熟透了,不過依舊能看出她過去的模樣。
被燒焦一半的蝴蝶結掉落在了一側,蝴蝶結的顏色很明豔。
阿莉西亞移開了視線,長舒了一口氣,也不再去看這一家,而是繼續跟夏亞往前走着。
他們來到了運河邊,火焰到來的時候應該有不少人跑到了這邊來,不過他們顯然不知道,龍的火焰究竟有多高的溫度。
河道冒着蒸騰的熱氣,河水在被火焰炙烤的瞬間沸騰,而裡面的人.
夏亞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的所見。
蒸騰的熱氣中,瀰漫着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
一陣暖風吹過,天空傳來雷鳴的迴音。
在夏亞擡起頭的時候,零星的雨水陸續滴落,晶瑩而沉重的雨滴如同黑色的血滴在天空瀰漫開來,月亮被遮住,夜空下的小鎮也更加朦朧了。
火焰逐漸停歇,冒着火星的柴火因爲接觸雨水發出滋滋聲,除此之外,寂靜無聲。
鎮子裡的惡臭,在黑夜中肆意蔓延,暗夜裡,這場雨彷彿讓這座小鎮披上了壽衣。
“爲什麼,這條龍要來這殺人?”阿莉西亞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爲什麼的,阿莉西亞。”夏亞低聲輕喃。
頓了頓,夏亞道,“你見過螞蟻窩嗎?”
阿莉西亞點了點頭。
“在我小時候,如果十幾歲以下的孩子見到螞蟻窩,除開那些不感興趣的,一般會有兩種選擇。
一種是丟一些糖果或者食物,接着觀察螞蟻是如何成羣結隊的帶走這些食物的。
另一種則就是倒水,看看那些螞蟻驚慌逃竄的模樣。
你肯定會認爲前面的孩子比較善良,而後面的孩子則比較邪惡。
但如果我告訴你,丟了糖果的孩子,也同樣可能往裡面倒水,甚至有可能倒開水,你會怎麼認爲?”
阿莉西亞陷入了沉默中。
“這是“惡”,但也不是“惡”。”夏亞認真的說,“因爲無論是倒水的孩子,還是丟糖果的孩子,他們的主觀上都沒有“惡意”,僅僅只是因爲“好奇”而已。”
“對於他們而言,螞蟻是一種隨便就可以捏死的東西,即使它切切實實的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生命,也根本無法在他們的心中留下什麼痕跡。” 他看着阿莉西亞,“而對於“龍”而言,人類,就是這種螞蟻。”
“看着人們在自己的火焰下驚恐的逃竄,看着這些房屋被自己摧毀,對於它來說,很有趣。”夏亞低聲輕喃。
阿莉西亞沒有再回話,她只是陷入了冗長的沉默中。
她能理解夏亞的意思,但也正因爲理解,才讓人不由得心底生寒。
在她看來,這種毫無理由的惡,比這世上任何一種惡都要恐怖。
也在這時,他們的耳邊傳來了輕微的嗚咽聲,夏亞跟阿莉西亞都一同轉過頭。
就見不遠處被的廢墟下,一根橫亙着的樑柱旁,一雙漆黑的眼眸正注視着他們。
似乎是察覺到了夏亞正在看向他,他像只老鼠一樣迅速躲藏了起來,接着就開始順着一側的街道往鎮子外狂奔而去。
夏亞與阿莉西亞互相對視了一眼。
“那是倖存者嗎?”阿莉西亞問道。
“應該是。”夏亞說。
他看向了那雙眼睛的主人剛剛待着的地方,“這裡有個地窖,這地窖很深,阻隔了一部分的溫度。”
“就他一個嗎?”阿莉西亞問道。
夏亞用千里眼看了一遍這座城鎮,接着點了點頭。
“準確的說,是整個城鎮就他一個了……”
阿莉西亞低垂着眼眸,“在這孩子降臨這世上後所遇到的一切,親人、朋友、家園,全部都不存在了,獨留他一個人。
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這世界上真正幸運的人又有多少呢,多數,都是不幸與幸運交織的人生。”夏亞輕喃。
夏亞望向那孩子離去的方向,眼中閃過剎那若有所思的微光。
男孩驚恐的在小鎮的街道上奔跑着,在剛剛他比較迅速的躲入了地窖中,所以外面的景象他是不清楚的。
而此刻,外面的景象對於這個年幼的孩童的衝擊幾乎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
撲鼻而來的焦臭味中,入目全是一片廢墟。
他母親常去的莎莉阿姨的花店,面相很兇但是很善良的尼克大叔的豬肉店、還有他最好玩的幾個玩伴的家,此刻全部都只剩下了一個框架,有的甚至直接就是一地的黑灰。
他甚至還看見了尼克大叔經常用來嚇唬他的殺豬刀,不過此刻已經被燒黑了,那殺豬刀的刀把上握着一隻焦黑的斷手。
而在這廢墟的一角,他看見了一個被燒成焦炭的柱子壓着,臉跟上半身子都被燒壞的孩子,看那柱子下還沒被燒壞的衣服一角——那似乎是一條裙子。
尼克大叔有一個女兒,比他大上個四五歲,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不敢細想,只是一直跑着,加快了自己奔跑的速度,好像自己只要一直跑,就可以脫離這個噩夢,回到現實世界中。
忽的,他被什麼東西絆倒了,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被雨水染溼的煤灰沾染了他一身。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絆倒自己的東西,準確的說,是一具焦黑的屍體,已經完全看不出人樣了。
男孩此刻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彷彿紮上了無數根針,他驚恐的呼喊出了聲音,也顧不上身上的傷,歇斯底里的呼喊着向鎮外跑去。
或許是有着腎上腺素的加持,他跑的很快,而且不知疲倦,一連狂奔了好幾分鐘。
就在他徹底跑出了小鎮,來到了森林中,確認自己已經安全了之後,他的腿腳一軟,直接倒了泥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了起來。
大雨傾盆着,無數的雨滴像是豆子一樣拍打在他身上,沖刷着他的那滿是煤灰的臉頰,不過卻沖刷不了他臉上的燒傷。
男孩看上去年紀不大,五六歲的樣子,但無論是眼神還是動作卻完全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能擁有的。
隨着雨水逐漸的在他倒地的地方形成水窪,他才勉強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疲憊、寒冷、飢餓,以及之前被巨龍的火焰灼燒的燒傷還在火辣辣的疼。
不過,這些只是身體上的痛苦與疲憊,還遠比不上心靈上的痛苦。
就在剛剛,他目睹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姐姐在那頭巨龍的火焰下化爲了飛灰。
而剛剛一路跑來,他看見了自己所熟知的一切,城鎮、朋友、認識的、見到過的所有人,全都變成了黑色的焦炭。
一陣驚雷從夜空劃過,好似一條紅色的巨龍要將整座城鎮吞噬。
男孩終於支撐不住,開始痛哭了起來,大聲的痛哭着,大雨劃過他的臉頰,滴落在了下方的水窪上,水花四濺。
不知哭了多久,水窪裡不再濺射着水花,但卻並不是因爲雨停了。
一位白髮白袍的青年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側,手上撐着一把傘,低着頭靜靜的看着自己。
男孩沒有停止哭泣,只是繼續嚎叫着,歇斯底里的發泄着,而夏亞也沒有言語,只是靜靜的站在他身側。
不知過了多久,男孩哭的沒力氣了,眼淚也流乾了,整個人向着一側傾倒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