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先生看了看李信,又看了看李水。他一連茫然的說道:“謫仙大人,是在和小人說話嗎?”
李水點了點頭,說道:“沒錯,是在和你說話。”
高先生呵呵笑了一聲:“想必謫仙是認錯人了。在下並非高漸離。在下名叫高術。”
李水呵呵笑了一聲:“你來咸陽也有段時間了,想必聽到過一些風聲。”
“趙九你知道吧?趙成的心腹。被我抓了之後,還不是乖乖招了?”
“馬鈴薯你知道吧?趙高的死忠,被我關了一天,還不是說了實話?”
“黑炭你知道吧?齊墨領袖。被我抓了之後,很快就招了。嚴刑拷打不改口。”
“你覺得,你比他們幾個如何?我老實告訴你,我既然覺得你是高漸離,你就是高漸離,就算你真的不是,我也能打得你是。”
李信在旁邊有點無奈:那你還問什麼?
高先生沉默了一會,只好點頭說:“我是高漸離。”
李水滿意的說道:“這就對了,識時務者爲俊傑嘛。不過……你真的是高漸離?該不是害怕捱打,胡亂冒認的吧?”
高先生:“……”
他很想問李水:你是不是在耍我?
但是看了看李信手中的劍,他沒有問。
李水呵呵一笑,說道:“開個玩笑。高兄,有沒有興趣,做個傾心之談?”
高漸離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李信走過去,拿着一條繩子,把高先生綁起來了,在這過程中,高漸離沒有掙扎,估計也知道,掙扎不過。
等李信綁好了之後,李水鬆了口氣,將沉重的盔甲脫了下來。
他對高漸離說道:“你不呆在燕國,爲什麼到了咸陽。”
高漸離說道:“國破家亡,自然是來報仇的。”
李水翻了翻白眼,說道:“燕國是誰的?是你的嗎?是燕王的,是燕王后裔的。人家都沒急着報仇,你上躥下跳的忙什麼?你不覺得有點自作多情了嗎?”
高漸離被李水說的有點啞然,還有點茫然:怎麼……怎麼就是自作多情了?士爲知己者死,孤身一人,提劍刺君王,不應該萬古傳頌嗎?怎麼被他說的一文不值?
高漸離想了想,說道:“荊軻,乃我至交好友。荊軻刺秦而死,我要替他報仇。”
李水說道:“其一,你是在報仇嗎?荊軻爲什麼會死?因爲他要殺皇帝。從律法上來講,皇帝殺他,乃是自衛。這有問題嗎?你報什麼仇?你有什麼理由報仇。刺客,就不用講道理了嗎?”
“其二,荊軻需要你報仇嗎?他刺秦無論成功與否,必定身死。他的結局,在離開燕國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一個註定要死的人,一個自願赴死的人,需要你報仇?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
“其三,你有能力報仇嗎?荊軻刺秦,選擇副手。找了並不合適的秦舞陽,卻依然沒有選擇你。爲什麼?你心裡沒數嗎?高先生,你擊築可能有一套,但是武力實在差勁啊。荊軻都做不成的事,你能做成?你這不是刺秦,也不是報仇,你這是找死。”
“其四,你若真是捨不得荊軻這個至交好友。因爲你們的友情,所以你不管不顧,放棄一些理智、律法,偏執的要幹掉殺他的人。那你早幹嘛去了?荊軻沒出發的時候,你爲什麼不攔住他?太子丹要荊軻刺秦的時候,你爲什麼不殺死太子丹?你真是荊軻的至交好友?至交好友,就是看着好友送死,然後再幫他報仇嗎?”
高漸離的嘴脣動了動,沒有說話,其實他也不知道說什麼了。
然而李水卻步步緊逼,不依不饒的說道:“我知道你是爲了什麼。”
高漸離下意識的問道:“爲了什麼?”
李水說道:“爲了揚名。荊軻刺秦,名動天下。你羨慕了,你嫉妒了,你覺得你的朋友可以流傳千古,而你一個擊築者,音樂再美妙,你也只是個樂者,你永遠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因此你想效仿他,你想刺秦。你想像他一樣,爲世人所知,甚至想被寫在史書上。”
高漸離面色蒼白,連連搖頭:“我絕無此意。”
李水說道:“除此之外,我再也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高漸離沉默良久,緩緩地說道:“你就當我,是爲了完成故友的遺願。他刺秦未成,死不瞑目。我若能殺了皇帝。或許可以讓他安心。”
李水哦了一聲:“原來是這個原因啊。那我之前說的,是誤會你了。”
高漸離沒說話。
李水幽幽地說道:“不過,你現在被我們發現了。刺秦,肯定是無法成功了。而你失敗之後,我會到處宣揚,說你是爲了求名而刺秦的。”
高漸離一臉難以置信的看着他:“你會如此無恥?”
李水點了點頭,誠懇的說道:“會。”
古人好名,尤其是這種刺客。命都不要了,就只要一個名聲。結果槐穀子這傢伙,卻要在人死後,四處造謠,破壞名聲。這簡直是殘忍。
高漸離長嘆了一聲:“無冤無仇,何至於此啊。”
這話聽起來是在感嘆,其實有點哀求的意思了。
李水笑眯眯的說道:“所以,高兄現在還想不想刺秦了?”
高漸離苦笑了一聲:“高某已經被抓了,還如何刺秦?”
李水說道:“我在問你想不想,沒有問你能不能。”
高漸離沉默良久,然後搖了搖頭。
李水滿意的點了點頭,對高漸離說道:“這就對了。但願你能遵守承諾,明日到了皇宮,安分一些。”
高漸離驚訝的看着李水:“你還要送我入宮?”
李水說道:“不是我送你進去,是田敬送你去。”
高漸離納悶的看着李水:“你有何目的?”
李水說道:“沒什麼目的。我把你賣給田敬了。若明日不把你交給他,那些錢就不算數了。而他把你帶走之後,估計會轉身送你進宮,你應該沒有機會逃跑。”
高漸離緩緩地點了點頭。
李水走過去,拍了拍高漸離的肩膀:“本來我可以直接殺了你,簡單方便,一了百了。不過……我以前聽說過你的名字,對你有些欣賞。實在不忍心下手,因此冒險救你一命,希望你好自爲之。”
高漸離沒說話。
李水又說道:“最後給你個忠告。即使你不想刺殺皇帝,也不要留在宮中。想辦法逃出來吧。否則的話,早晚被人告發。若陛下知道你是荊軻的朋友,你必死無疑。”
“等你死了之後,好事者難免要說,高漸離爲了榮華富貴,忘記了好友的仇恨。諂媚侍奉君王。結果被人告發,身首異處,可悲可笑又可憐。”
高漸離聽得面色發白。
李水笑眯眯的對李信說道:“李兄,解開他的繩索,咱們走。”
李信揮劍,砍斷了高漸離身上的繩子,兩個人就這麼離開了。
李信問李水:“你確定,他明日不會刺殺陛下?”
李水說道:“比較確定。我這一番話,入情入理,他顯然聽進去了。傻瓜纔會繼續做刺客。人做一件事,都是要有收益的。他刺殺陛下,任何東西都得不到,反而要留下萬世罵名,他何苦呢?”
李信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
…………
高漸離把繩索扔在地上,緩緩地走出了深巷。這一刻,他很想逃走,但是李水很謹慎,早就讓王老實派了人,寸步不離的跟着他。
李水說的沒錯,高漸離擊築很厲害,但是身手不行。現在被人盯上了。不可能跑得掉。
他嘆了口氣,默默的回到了謫仙樓。
天很快就黑了,高漸離卻吃不下飯去。他看着外面的茫茫夜色,反覆思量着李水的話,越想越沒有出路,感覺自己這一生,就如同外面的黑夜一樣,看不到一點出路。
高漸離忽然很想自殺,但是轉念一想,自己現在死了,明天早上李水不能按時交人,一筆錢財就要落空了。
他會不會報復自己,故意給自己身上編排一些醜聞呢?會的,這種無恥之徒,一定會的。
高漸離忽然有點羨慕李水,這人厚顏無恥,完全不在乎名聲,反而活得很滋潤,很灑脫。
就這樣,高漸離糾結來,糾結去,一直糾結到了天亮。
太陽剛剛升起來,田敬就迫不及待的到了。
昨天晚上,他已經通過季明,向嬴政稟告,今日要送上一位善擊築的樂者。據說嬴政很高興。
高漸離的技巧,田敬是親眼見到的。他覺得嬴政聽了之後,必定龍顏大悅,或許會當場賜爵。那樣的話,就不需要通過科舉了,可以直接位列公卿。
田敬越想越美,迫不及待的接了高漸離,直接向皇宮行去。
一刻鐘後,兩人下了馬車,在宮門口接受檢查。確定沒有攜帶兵刃之後,有兩個小宦官來了,帶着他們入宮。
田敬被帶到了一間偏殿等候,而高漸離,被帶到了虞美人的寢宮。嬴政正在那裡等着他。
秦宮威嚴,秦宮雄壯。高漸離一路走來,心中也不免有些不安。
等他走進一座宮殿的時候,看見一個容貌威嚴的人,正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在他身邊,還有一個美女。這大概就是皇帝和虞美人了。
忽然,不遠處傳來李水的聲音:“高先生,行禮啊。”
高漸離愣了一下,扭頭一看,發現李水和李信就在不遠處站着,這兩個人顯然做好了準備,只要自己稍有異動,就會被當場格殺。死了不要緊,或許還要被他們污衊。
想到這裡,高漸離就忍不住嘆了口氣。
嬴政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聽聞,你擊築舉世無雙,可願意爲朕奏上一曲?”
高漸離說道:“在下技藝平平無奇,恐怕會讓陛下失望。是田大人一定要在下入宮,在下身不由己。”
嬴政微微一笑,說道:“奏來聽聽,好不好,朕自會分辨。”
高漸離答應了一聲,跪坐在席子上,拿起了樂器。
他沉默了一會,隨手擊築。結果擊偏了,發出一陣難聽的嗡嗡聲。高漸離又假裝手忙腳亂,立刻補救,結果節奏散亂,聲音忽大忽小,簡直是不堪入耳。
虞美人甚至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耳朵。
嬴政眉頭緊皺,喝了一聲:“夠了!”
高漸離停下手來,一臉無辜:“在下技藝平平無奇,是田大人一定要在下……”
嬴政又喝道:“重則八十,趕出宮去。”
於是高漸離被兩個宦官帶出宮去了。臨走的時候,高漸離看了李水一眼,只見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高漸離鬆了口氣:謫仙滿意了,看來自己的名聲可以保住了。
嬴政怒氣未消,說道:“如此技藝,也稱得上舉世無雙?田敬爲求封賞,不加分辨,胡亂舉薦。簡直是在戲弄寡人。來人啊,將他重責一百,再帶到朕面前來。”
小宦官答應了一聲,出去傳令了。
…………
偏殿之中,季明正陪着田敬等候消息。
他本來緊張不已,但是季明來了之後,心裡面就放鬆多了。
季明對田敬說道:“這高先生的技藝,我沒有親耳聽過,他不會出錯吧?”
田敬說道:“季兄放心,此人奏出來的樂曲,簡直可以令仙人也心馳神往。陛下必定龍顏大悅。”
季明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好了。田兄就安心等着封賞吧。只是富貴之後,不要忘了我這老友啊。”
田敬呵呵一笑,說道:“季兄放心,田某豈是忘恩負義之人?”
兩人正說着,遠遠的有兩個小宦官來了。
田敬眼前一亮,說道:“莫非是來封賞我的?”
季明微笑着說道:“想必是了。我們出去迎一下吧。”
田敬快步走了出去。
遠遠的那小宦官就問道:“尊駕就是田敬?”
田敬說道:“正是,陛下可有……”
話音未落,那小宦官一個耳光打過來,打得田敬一趔趄。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小宦官就喝道:“好大的膽子,你送來的樂者,不學無術,奏出來的樂曲,不堪入耳。陛下大怒,罰你八十杖刑。”
田敬還沒回過神來,就有人將他一腳踹倒,到場開始痛打。
田敬趴在地上,一邊慘叫,一邊痛苦的想:“高先生如此神乎其技,陛下還覺得不堪入耳?皇帝的要求,真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