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他們不是被李水騙來的,也不是被李水強迫來的,而是完全自願。
畢竟李水說的有道理,瞭解百姓的想法,才能在施政的時候得心應手,進而獲得陛下的青睞,加官進爵。
當然了,像王綰、李斯、淳于越等等朝中重臣是沒有來的。
一來這些人自重身份,來商君別院學習爲官之道,不僅有些丟人,而且容易讓手下的心腹忐忑不安。
另外,這些人能做到朝中重臣,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爲官之道,已經不需要去商君別院學習了。
因此這一日到商君別院來的,以中層朝臣爲多。朝堂之上的孤魂野鬼爲多。這樣的人,最沒有安全感了,也最渴望升遷了。
這些人到了商君別院門口,照例是牛犢打着哈欠收錢。
朝臣們已經習慣了李水的作風,所以也就見怪不怪了,直接交了十萬錢,或者等價值的珠寶。
進去之後,有個拖鼻涕的小孩,帶着他們到了一個大院子當中。
不過在門口的時候,小孩又每人收了一萬錢,說是學費。
有了前面的十萬錢門票作比較,朝臣們忽然覺得,這個價錢還算公道。於是他們紛紛交了錢。
進去之後,朝臣們發現,這院子裡面什麼都沒有,甚至連一張草蓆都看不見,朝臣們只好一臉鬱悶的站在那裡。
前後花了十一萬錢,就在這種地方學習爲官之道?
之前朝臣們還幻想着,一邊喝仙酒,一邊吃鐵鍋炒菜,再聽着高漸離的音樂,醉醺醺的學上一點東西呢。
授課的人還沒有來,朝臣們只好很無聊的站在那裡。
時間不長,他們紛紛交頭接耳。有不少人感慨說:“昔日爲官之道,何其簡單?不過耕戰二字自己。收上來足夠的糧食,士卒們可以打贏戰爭,那麼就是好官了。除此之外,就是朝堂之上的較量。至於黔首,誰把他們放在眼裡了?”
有人附和說:“是啊。以往那些黔首,不過是在田間耕作,爲朝廷提供糧食,或者編入行伍,行軍打仗。又或者服勞役,修築宮殿與城池。這些人,安分守己,又頗爲好用。可是自從謫仙到了之後,一切都變了。”
有人在旁邊深有感慨的說:“是啊,這些黔首,膽子越來越大了。動不動就要聚集在咸陽城哭訴。早晚有一日,他們玩火自焚,惹得陛下坑殺了他們。”
另一人捋着鬍鬚說道:“不然。以老夫觀之,陛下坑殺過敵方降卒,坑殺過犯罪的朝臣,坑殺過招搖撞騙的方士,唯獨沒有坑殺過黔首。只要他們不過火,沒有謀反的舉動,陛下多半不會重罰。”
周圍的朝臣都微微點了點頭。
這人又說到:“其實謫仙的話,很有道理。現在天下一統,四海歸一。由馬上得天下,變成了馬上治天下,往日那些辦法,不可以照搬了。”
“我大秦一統天下,爲的是什麼?僅僅爲了權貴享受榮華富貴嗎?顯然並非如此,而是要天下人,共享太平,這天下人,自然就包括了黔首。”
“他們與你我一樣,同樣是人啊。咱們再也不能像往日那樣,將他們看成只知道耕作與打仗的牲口了。”
此言一出,惹得衆人齊齊點頭。
有一人笑道:“閣下這番話,說的道理通透,用詞又文雅,比昨日謫仙的一番高論要好得多了。”
這人呵呵一笑,說道:“用詞文雅,也不過是拾人牙慧而已。謫仙的話雖然粗魯,卻字字珠璣,令人敬佩啊。”
朝臣們聊了一會,外面就響起來了一陣鐘聲,隨後,那拖着鼻涕的小孩說:“要上課了,諸位站好吧。”
朝臣們有點無語:就這樣站着嗎?
很快,遠門開了,走進來一個倒揹着手的老頭。
這老頭大夥都認識,是商君別院的管家,蒼夫。
蒼夫微微一笑,對朝臣們說道:“諸位大人,今日就由小人來給大家講上一講,窮人最喜歡的是什麼,最害怕的是什麼。”
蒼夫憨厚的笑了笑:“最喜歡的,自然是成親了。聽說咸陽城中的大人,成親的時候講究兩情相悅,對於女子也有些偏好,什麼皮膚白皙,模樣姣好。在咱們窮人這裡,就簡單多了,只要是個女人就行。”
“因爲咱們窮人,要的不是什麼兩情相悅,而是傳宗接代。沒有孩子,將來老了,病了,只能餓死在牀上。沒有孩子,會受到鄰里的欺負,沒有孩子,死了以後,連個祭奠的人都沒有,只能做孤魂野鬼。活着的時候捱餓,死了之後,繼續捱餓,實在是悽慘的很。”
朝臣們聽了這話,都漠然不語。人心都是肉長的,蒼夫說的情真意切,他們不可能一點觸動都沒有。
很快,蒼夫又憨厚的笑了笑:“其實咱們窮人,當真分不出來誰漂亮誰不漂亮嗎?只不過是家境貧寒,找到一個女人不容易,所以也就不再分辨了。若有能力的話,還是希望挑選一下的。”
“今年我們小土村的村民,承蒙謫仙提攜,個個都發了大財。如今娶回來的姑娘,都漂亮的很。”
不少朝臣都感慨的點了點頭。
蒼夫接着又說:“咱們窮人最喜歡的是成親,最怕的,就是服徭役了……”
一整天的時間,蒼夫從成親講到徭役。從戰爭講到農事。他講的不成章法,語言也並不文雅,但是很真實。
那些朝臣,在這一天之中,似乎推開了一扇大門,看到了另外的世界。
蒼夫近日所言,只是窮人大概的狀況,而接下來,還有專門的窮人,仔仔細細的講述他們的生活。
等紅日偏西的時候,朝臣們紛紛告辭離開了。他們走在路上,個個若有所思,顯然今日的所見所聞,對他們產生了很大的觸動。
經過商君別院門口的時候,他們看到了李水。李水正在和牛犢數錢。
有不少朝臣自覺的停下來,向李水行了一禮,很是真誠的說道:“以往我等一直覺得,謫仙胡作非爲,乃當世魔王也。近日方纔知道,原來謫仙才是真正的大義大仁之人。”
李水瞅了他們一眼,淡淡的說::“只來了一天就感慨了?可見你們平時多麼閉目塞聽。我告訴你們,瞭解窮人,只是第一步,重要的,還是怎麼讓窮人過上好日子。若瞭解了之後,無動於衷,只是自己吟詩作賦的時候,增加一點題材,那就是無恥了。”
朝臣們紛紛點頭。
李水擺了擺手:“走吧。”
朝臣們離開了。
李水看着這羣人的背影,嘀咕着說道:“來了這麼多人,比我預期的要多啊。我只收一萬錢的學費,是不是太便宜他們了?”
牛犢在旁邊賤兮兮的說:“大人,小人倒有一個辦法。等明日他們來了,咱們就說,一萬錢,只是一天的學費。再收他們一次。還有就是,留他們在這裡吃午飯。那伙食費,可以價錢高一點。”
李水嚴肅的說道:“每日收一萬錢,還要收人家的伙食費,這太無恥了。”
牛犢乾笑了一聲:“是,小人是有些無恥了。”
李水說道:“這樣吧,每天收他們一萬錢。至於伙食費嘛,我們允許他們自帶乾糧好了。若他們要吃咱們的飯,按照謫仙樓的標準收費。”
牛犢興高采烈的答應了。
李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帶着淡淡的憂愁說道:“以我這個身家,還需要斂財嗎?我本不愛錢啊,我不過是在爲窮人謀福利罷了。兼濟天下,需要的錢財真的很多啊。”
…………
吳越府中,他們那夥人又湊在一塊了。
每個人都是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紛紛問旁邊的人:“如何是好?”
吳越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良久之後,幽幽的說道:“聽聞謫仙正在辦什麼學習班,教授爲官之道。要不然,我們去學習一番?變相的給謫仙送上一份厚禮。”
其他人都苦笑了一聲,說道:“有用嗎?”
吳越沉默了。他也覺得沒什麼用了。這一次,已經把謫仙得罪死了。謫仙卻沒有找大家的麻煩,他是不想追究了?還是在想什麼古怪的懲罰?
吳越怎麼想都覺得是後者。
最終,有個朝臣說道:“不如,我們自己領罰吧。負荊請罪,請求謫仙諒解。”
吳越眉頭緊皺:“有用嗎?”
這朝臣的辦法,沒有得到吳越的認可,但是總算啓發了其他人。
朝臣們議論紛紛說:“不如,咱們主動向陛下求罰,去西域開拓邊疆?咱們只是彈劾了謫仙而已,不算是必死之罪,想必陛下會答允的。”
吳越的心一顫:“那不是被流放了嗎?”
朝臣說:“非也,據說北地有許多礦藏。咱們只要找到一個,就算是立了大功。到那時候,可以光明正大的回來了。”
吳越猶豫了好一會,然後緩緩點了點頭:“罷了,就這麼辦吧。今天晚上,老夫就寫奏摺。”
與此同時,烏交正在商君別院,好奇的問李水:“大人,你爲何不懲治吳越那夥人?“
李水呵呵笑了一聲:“吳越那夥人,戰鬥力太弱,以我的身份打壓他們,簡直丟人。他們壓錯了寶,關鍵時刻,棄我而去。我也不用報復,只要不理他們就好了。畢竟現在我這個地位,要有些涵養嘛,裝也要裝的大度一些。”
烏交感慨的說:“吳越這些人,運氣真是太好了。招惹了大人,居然能毫髮無損,全身而退,不受懲處。這可是頭一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