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小心點。”
車一停下來。我就急急忙忙的下車。從身後傳來楚明軒擔憂的聲音,我連頭都沒回。就伸着手向後擺了擺。
天色昏暗,我的身影越來越小,很快消失在燈光朦朧中。
“楚隊,別看了,我要開車了。”駕駛座的警察揶揄道。
“臭小子。就你會耍嘴皮子!”楚明軒這才收回目光,關上窗戶。然後拍了一下那個警察的後腦勺,“什麼相親不相親的。我媽什麼時候逼我相親了。”
警察立馬討饒,“誒喲,楚隊,別打了。我還要開車呢,要是警車出了車禍,說出去多丟人。我這麼說。還不是爲了你。別看我五大三粗,我的眼神可利着呢。楚隊就你剛纔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喜歡剛纔那個小姐,是不是?嘖嘖嘖。我這不是替你營造氣氛。說不定人家小姐一聽你在相親,就急了,說不定明天就對你表白了。”
“誒吆!楚隊,你怎麼又打我。”警察的後腦勺又遭受了一次暴擊。
“別說瞎話了,專心開車,別看晚上人少,更應該打起精神來。”
“是的!楚隊!”
“等這一區巡查完畢了,在繞回這家醫院。”
“是的……楚隊!”
紅色和藍色相互替換的燈光,在這個舉國歡慶的日子裡,依舊不停的閃耀着。
警察是這樣,醫院裡也是這樣,值班的護士和醫生,正應對着突發/情況,馬不停蹄着。
“護士小姐,我要找人,秦朝顏,剛纔被送進來搶救的。”我一路狂奔着衝到了護士臺,正上氣不接下氣的喘着氣。
護士小姐很快從電腦裡調出了檔案,“患者已經送到二樓的手術室,你可以上二樓去等她。”
“好的,謝謝。”
我走進電梯上樓,連雙腿都在顫抖,因爲大腦缺氧而眼前一片眩暈,此情此景,是多麼的似曾相識。
我的意識彷彿一下回到半年前,在那個午後,穿着一身白裙的小沫從出租屋的樓頂上一躍而下,結束了她短短二十幾年的生命。
那時起碼還有會所的其他姐妹陪在我的身邊,而這一回,我一步步的走向安靜的走廊,沒有任何人支撐着我。
手術室門外的走廊上,坐着一個三十出頭的成熟男人,男人白皙英俊,身上隱隱的透着一股子書卷氣。
在我打量着他的同時,那個男人也打量着我。
他站了起來,問我說,“你就是秦朝顏小姐的朋友吧?”
“我點了點頭。”依舊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男人打開錢包,從裡面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我,“你好,我是秦朝顏小姐的心理醫師,敝姓唐。”
心理醫師?朝顏有心理上的疾病?
我手裡的名片上,工整的印着男人的名字,唐孟,是一傢俬人診所的心理醫師,“唐醫師,你好。”
手術還在繼續,我跟着唐孟一起坐了下來,他跟我講了一下朝顏的情況。
唐孟說,三年前,他第一次遇見朝顏的時候,是在江城的某處海邊,憑他心理醫生的直覺,他感覺的出來朝顏是想尋死。
那一天,唐孟救下了朝顏,而且還對她進行了開導,朝顏放棄了尋死的心,也成爲了他的病患。唐孟說,朝顏有嚴重的心理抑鬱症。
抑鬱症……朝顏有抑鬱症?
如果以前有人告訴我這樣的話,我一定會覺得對方是在開玩笑,冷傲孤高的像高齡之花的朝顏怎麼可能會有抑鬱症?!
在天上人間的時候,朝顏是跟妮娜齊名的紅牌,她手裡的客人衆多,每一個都對她“疼愛有加”的,當時的朝顏,是多少人羨慕的對象。
之後她跟着厲兆年離開會所,開了一家叫做“慕色”的茶樓,褪去高傲之後,她燙着捲髮穿着旗袍,溫婉沏茶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這樣一個長袖善舞的人,怎麼可能會有抑鬱症……
可是按照唐孟的說話,朝顏在這個時候,就有抑鬱症了,而且是重度抑鬱症。
唐孟說,近幾個月以來,朝顏很少去他的診所了,他們偶爾還短信聯繫着,最近半個月內,他曾經一次在半夜收到過朝顏的短信,意義不明的那種。
等唐孟第二天打電話過去的時候,朝顏卻說是自己發錯了。
所以唐孟心生懷疑,本想趁着過年跟朝顏問候一下,可是打了一天的電話,都是無人接聽,他纔去了朝顏的住處。
朝顏的鄰居說,好久都沒看見她出門。唐孟繼續打電話,卻聽到微弱的響聲從門縫底下傳出來,所以他在最後的選擇了撞門。
房子裡面,朝顏一動不動的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茶几上放着一個空瓶……安眠藥……
唐孟立馬打了120,送朝顏來了醫院。
而朝顏的手機上,除了唐孟的電話之外,另一個號碼就是我的。
上週,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朝顏說自己換了新手機號,所以又跟我要了一次號碼,沒想到就這樣留在了她的手機裡。
聽完了朝顏的整個故事,我唏噓不已。
每個人,在美麗的表象底下,都揹負着各自沉重的包袱,是你想都想不到的。我一直接受者朝顏的幫助,卻沒想到過,其實朝顏也一直等着別人的幫助。
“唐醫師,這是太謝謝你了,等朝顏好了,我一定跟她說是你救了她一命。今天日子還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你的家人也還等着你吃團圓飯吧?”
“你一個人可以嗎?”唐孟擔心的問道。
“沒問題的,我也沒什麼家人,今天就陪朝顏在這裡一起過年了。”我笑了笑,但是滿目心酸。
朝顏竟然選在這樣的日子裡自殺,到底是多大的心裡壓力,讓她連新一年的第一天都不願意等到。
唐孟最終還是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座椅上。
噔!
手術室的燈一跳換,我就一下子站了起來,手術室的門很快被打開,朝顏帶着氧氣面罩從裡面被推出來送往病房。
我心急的看了一眼,忙抓住最後一個醫生詢問朝顏的情況。
“病人已經進行了洗胃,胃裡的安眠藥已經洗乾淨,但是身體裡的還殘留着,要等藥效自然的褪去,所以病人甦醒的時間不確定。不過更重要的是……”醫生猶豫道。
“是什麼?”
“病人被檢測出懷有身孕,應該在10周左右,如此大劑量的用藥,對孩子是否有影響還要看後續檢查,但是檢查結果不一定是全面的,孩子的健康無法預料。對於是否留下這個孩子,你們最好慎重考慮。”
醫生說完就走了,我卻僵在原地,久久都無法動一下。
原來我的感覺是對的,朝顏真的懷孕了。
等我辦完一切手續,終於回到朝顏的病房時,看着她蒼白的美麗臉龐,我真的想抓着她的領口,將她搖醒過來。
質問她明明都知道自己懷孕了,爲什麼還要輕賤自己的生命,她要是真的死了,可就是一屍兩命!
失去孩子的那種痛不欲死的感覺,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對於她這樣殘忍的殺死自己,殺死孩子的舉動,我憤怒着,也悲哀着。
在病牀邊坐下來後,我緊緊地抓着朝顏的手。
上一次,我抓不到小沫的手,可是這一次,我總算還是抓住了朝顏的手。
難道我們這樣出身的女人,小沫,妮娜,美心,甚至是朝顏,都逃脫不了命運的折騰,只能就這樣悲哀的活着,要是真的抗不下去了,只能選擇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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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夏,臨夏……”;
我不知道自己在朝顏的病牀邊坐了多久,等我在回神過來的時候,是因爲有個聲音一直在我的耳邊喊着我的名字,一回頭,我看到的是楚明軒溫潤清雋的臉龐,
“你的朋友還好嗎?”
“你巡邏結束了嗎?”
我們兩人不約而同的開口問道,怔了怔之後,不禁相視而笑。
“我的巡邏其實還沒開始,我今天值大夜班,等一會兒纔要正式去交班。”楚明軒回道,“你呢?這麼晚了還要陪着嗎?”
我按了按自己的手機,發現已經沒電了,目光繞了一圈,看到牆上的鐘,才反應過來現在已經十一點半。
“今天過年,她身邊沒個人,我不放心。”就算朝顏不知道,我還是想陪在她的身邊,陪他一起過年。
“你家裡,沒關係嗎?”楚明軒問道。
家……他說的應該是厲豐年……
我的臉色馬上變得跟病牀上的朝顏一樣差。
楚明軒一眼就明白,可是他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說,“都這麼晚了,你要不要去吃點東西,我知道一家今天還是營業的夜宵店,就在附近,吃了東西,我在送你過來怎麼樣?就當是你可憐我一個人過年,也陪陪我,我們不也是朋友。”
我猶豫着,最終還是同意了。
剛要走出醫院的時候,我眼前一花,感覺什麼東西正從眼前飄過,一片一片的,在寒冷的空氣中飛舞着。
雪……下雪了!
我的雙眼一下子就亮起來了,彷彿這是老天爺賜予我的新年禮物。
上一次江城下雪,是我和厲豐年分道揚鑣的時候,這一次呢,厲豐年你不是說了要陪我看雪,你現在在哪裡?
我正如此想着,一輛黑色奔馳在前面不遠處停了下來,車上久久都沒有人下車,我卻在僵愣一會兒之後,毫不猶豫的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