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始皇三十六年，有墜星下東郡
淅瀝瀝的小雨，朝着天空中不斷地落下。
姜太一在這山巔之上，盤膝而坐，一晃已經八九年的時間過去。
八九年時間，對於天下的凡人而言，可以讓一個少年成人，也可以讓一箇中年人變老，趨近暮年。
姜太一就在這山巔上盤膝感悟自己入世而後出世之間的心境變化。
如他離開墨家機關城時所想的一樣。
道非強求可得。
若是執着於求道，那麼道便如霧裡看花，水中望月，永遠觸摸不到。
反而，
只需要靜下心來，順其自然。
則到無處不在。
當他終於安靜下來細心體悟這些年來從邯鄲，到秦國，以及政兒、荊軻、蓋聶……
距離他來到這方人世，也已經有將近五十年的時間了。
五十年的歲月。
基本上是一個人的完整人生。
而如果要讓姜太一在這個五十年的人生當中找到一個道標，那麼這個人一定是他這近五十年來關係最親密的一個人。
這方天地之間的大秦始皇帝陛下嬴政。
當姜太一盤膝在這裡的時候，心中閃過的主要是以嬴政爲主的各道人影……
從當年在酒肆外面撿到的那個孩子作爲開始……
再到他打算從機關城出世離開的時候的幾十年之間。
這一入一出之間。
他明顯感覺到了一股纏繞在他在嬴政、蓋聶、衛莊這些孩子們之間的一種天道的力量。
不是歲月和死亡，而是……
因果。
他進入了人世，和政兒、聶兒他們產生了因果。
因果這種東西，在此之前，是和死亡、歲月一樣在尋常時候看不見的力量。
一般情況下，就算是修行再有成的大修行者，也無法看清楚因果的力量。
姜太一也一樣。
對於因果，他只是知道天地之間有這種力量。
如死亡一般，無處不在，卻又看不見，摸不着。
但真的當什麼時候看到了“它們”的存在的時候，也即是修行者入道了的時候。
因爲某一些機緣巧合和某一刻的靈光心情的頓悟，進入了一種狀態，真實的看到了死亡和因果。
這種狀態，姜太一此前已經經歷過了一次。
就是在悟道死亡的時候。
因目睹了老蓋、呂不韋、以及六指黑俠這些有過密切交集的故人們之死，而牽動了作爲人的心境，真切的看到了從來看不到的死亡。
第二次，就是如今這一次了。
他看到了尋常人所看不見的因果。
這一次，之所以能夠入道因果之中，也是與入道死亡一樣，有一些特殊的前置條件。
那就是姜太一恢復真身，跳出俗世之外的那一瞬間。
他感覺到了因果。
俗話說，沒有拿起，哪來的放下。
沒有因，自然就沒有果。
就像是一個人平時身處在自己的家中，並不會感覺到自己身處在紅塵因果當中。
而若是等到有一天，他忽然來到了深山之中，打算出家離世，那麼在這一瞬之間，他的心頭便會閃爍過他在塵世中的一切經歷。
對不起的人，仇恨的人，愛慕的人……
此前半生經歷過的一切。
當他站在山中，朝着曾經的自己看去，那麼，便會無比清晰的看到自己在人世間留下的種種因果。
姜太一也是一樣。
當他走入人間，再走出人間的時候。
也同樣看到了這五十年來經歷的一切人事物。
那就是與死亡不同的另一種無所不在的天道的力量。
一條條籠罩在他身上的因果絲線。
彼此交織，複雜成網絡，線頭通向人間八方，線頭的終點處，全都是他認識和經歷的人，與他有交集的人。
曾經在修仙界當中。
在某一個教派當中，叫做修士要敬畏因果，乃因自己種下的因，便要償還一切的果。
要還清楚自己欠下的一切。
所以，主掌修行者要在修行的過程中保持清淨純潔，不沾因果，便可以煉神反虛，進入虛空之境，成仙成聖。
然而。
很快就有另一個教派的人出來反對，不沾因果，完全是一條走火入魔的路。
那是坐死關，修此道者，一萬個人一萬個成不了仙。
而後又有一個教派提出來說。
因果的確存在，不能不敬畏因果，但被因果纏身，的確也不是一件好事，那麼不如行乾脆利落之事……
誰若讓我沾上因果，我便從根源上斬斷一切。
簡單來說，就是殺人全家，寸草不留。
因果可怕，不如不讓因果誕生，衆生畏懼於後果報應，卻不知道提前掐死萌因。
這一教派憑着這一理念，的確也走出了一些元神高手，有一位甚至由此領悟出了殺戮天道，以殺道斷因果。
然。
在姜太一的記憶中，那位憑藉以殺斷因果的大修士，最後死了。
殺人者，人恆殺之。
他自信能夠以殺力斬斷一切因果，做到因果不沾身，那是因爲他此前擁有可以殺死大多數人的力量。
可真當他遇到一個自己根本抵不過的對手時，那死的自然就是他自己。
此人一死。 原來奉稱因果循環的那個教派，便立即出來說，這就是因果循環。
以殺斷因果，因果斷不了，只會造出更大的因果，便繼續認定閉門不出，纔是最好的煉神反虛，遁入虛空之道。
這一反虛悟道之法，在修仙界一直持續了上千年。
直到千年之後。
這一門中出了一位真正的大修行者，他出身於那一教派，卻從來不避世，反而主動進入塵世沾染因果，最後卻是成功飛昇，反虛成仙。
修行界大爲不解。
就連那個教派也是不明白，進入紅塵，因果纏身，怎麼反而還能成仙？
而那位成功飛昇的大修行者，只是在飛昇之前，對自己的教派留下了一句話，那就是：
“大修行者，不昧因果。”
一個不沾因果，一個不昧因果，一字之差，卻是天淵之別。
當年姜太一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
其實並不怎麼能明白什麼是不昧因果。
直到今天。
當他也走到了煉神反虛的路上，意外窺見了人世間的因果之後，終於明白了。
“因果，並不是毒藥，無需畏懼，也無需躲避。”
他看着身上的這些因果，心中自語：
“因果是道，修士修道，修道就是修因果，修因果就是修道。”
“修道的目的，是爲了偉力歸於自身，自身掌握天道，修的是我道，將天道之力歸我執掌，我既是道。”
“所以，當看到自己身上沾滿因果的時候，所要做的並不是驚慌，而是應該正視這是天地宇宙天道的一環。”
“它無處不在的存在於天地間任何地方。”
“就像是死亡和歲月一樣。”
再回到那句“大修行者、不昧因果”，如今在姜太一看來，說的便是一種走因果天道的路。
對於因果，所要做的是知和見。
就像是對待死亡出現在人們的身上一樣。
去平靜的觀察它，領悟它，理解它。
這樣，便可掌握它。
這就是姜太一在這九年時間所做的事情，他用了九年的時間，去觀察自己身上的這些因果。
將之完全看作了是爲自己悟道的資糧。
因果纏身，不僅不是壞事。
反而，在他因心境變化之下，看到了自身和人世間的因果實質條條線之後，對他而言是一件大好事。
那不是一條條的因果之線。
那是隻要領悟透了，就可以吸收入道種之中的第二條天道反虛之路。
而至於如何要吸收領悟這渾身的因果之力，姜太一用了九年的時間推演，已經有了一些猜測。
或許，在自己因果最大的政兒這條線上，就可以得到答案。
因果因果。
因與果之間，其實就是一個人的宿命。
掌握因果，就是掌握宿命。
改變因果，也就是改變宿命。
心念一動。
他在盤膝了九年的地方，站起了身來。
朝着山下走了下去。
隨意下山。
無意之中，便走到了山下的一戶村莊，他也想問一問看，九年時間了，這天下如今是怎麼樣了。
算算時間，政兒也有四十八歲了。
閉關之前，那說要找自己報仇的少年，如今也該有二十來歲了。
來到這戶村莊。
他記得閉關之前來到的這裡，是秦國的東郡範圍，遠遠遠地便看到前面的一戶農家內，有一位年輕的女子，正在木盆之中漿洗衣服。
女子也注意到了門口站着一個神仙般的男人，她微微一愣：“先生您是……”
“我姓姜，就是問問這裡是什麼村子。”姜太一微笑一聲。
“您也姓姜？”豈料女子驚訝問道：“沒聽過附近還有姓姜的我不認識之人。”
“哦？難不成你也姓姜？你叫什麼名字？”姜太一平和微笑。
女子微微在身上擦了擦手，不好意思道：“小女姜姓孟氏，沒有名字，先生叫我孟姜女就好。”
“孟姜女麼？”姜太一輕聲道：“怎麼看樣子家中只有你一個人？”
“我有一個丈夫，不久前……”孟姜女神色黯然道：“被朝廷徵召去修建長城了。”
“長城？”姜太一輕聲重複。
“就是大秦用來抵禦匈奴的長城。”孟姜女說道。
“抵禦？”姜太一很是意外。
政兒的大秦囊括六合，併吞天下，六國之壯，都是鐵騎之下的灰燼，居然會有抵禦敵人的一天？
那匈奴很強嗎？
卻就在這般想的時候。
面前的孟姜女卻是臉色變化，似看到了什麼東西一樣，看向了姜太一背後的遠天：“天上那是什麼？”
姜太一心中一動。
負手轉頭望去。
赫見。
天穹之上，一顆彗星擦着巨長的尾焰，朝着大地而來……
這一刻。
大地之上，諸子百家，各大家族，不知有多少的道身影，都在同一時間擡頭看向了那從天而降的天際流火。
“天際流火，叩響大地之門……”
張良立於博浪沙之上，望着那從天而降的星辰，輕聲說道：
“這一天，終於來了。”
作者便秘卡文中，第二章今晚寫不太出來，明天三更補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