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中。
劉徹負手立於未央宮跟前翹首以盼,與五六年前一樣。
甚至於這五六年來,每一次當大漢的軍隊征討匈奴。
他都會站在這未央宮的最高處,朝着北方看去。
等待着傳回來的戰果。
但戰果還沒有等到,卻等到了繡衣使部門的消息。
繡衣使,一個原本就作爲大漢朝廷官方部門的特殊機關。
它的存在,就相當於秦朝的黑冰臺,但較之羅網則差了很多。
可自從六年前王玄甫拘拿所有諸子百家的天人入了太學宮之後。
六年以來,在那一批諸子百家天人們高手的“吐露”之下,朝廷的太學宮已經通過這些天人們的傳授,爲大漢朝廷培養出來了不遜色於當年大秦羅網的恐怖勢力。
繡衣使的頭目,正是當初被王玄甫力主推薦上來的那一鬼谷派的捭闔學家主父偃。
“陛下,繡衣使收到消息,就在我大軍朝着匈奴進發的這些日子,被太學宮放回的天人中的墨家鉅子荊天明所率領的墨家,有特殊的異動。”
主父偃說道:
“請陛下觀之。”
呈上了一卷竹簡。
“墨家?荊天明?異動……”
劉徹看向北原的眸光微閃,負手擡起,從背後接過來了主父偃遞過來的竹簡。
伴隨着劉徹的觀看,眸光微微一縮:“數萬墨家弟子?在朝着京都長安匯聚?他們想幹什麼?”
主父偃說道:“當年高祖爺以農家起家,而後便恐後人也以農家爲據點,於是在登基之後,連番打削農家,這才讓原本擁有十萬的農家弟子,如今不剩幾個,變成了墨家擁有諸子百家當中弟子門人最多的門派,據各地繡衣使統計來看,短短几日而已,墨家的三萬墨俠,都被調動起來了。”
“三萬墨俠?”劉徹越看越動容:“這麼多人?”
他攥緊竹簡:“這個荊天明,到底想要幹什麼?”
主父偃微微低頭說道:“據繡衣使的推測,如果不是荊天明此人膽大包天,針對的是京城,那麼就應該是在長安附近的其他兩家,一個是終南山上的道家宗壇,一個則是我關中平原的另一座雄峰。”
聽主父偃說完,劉徹就反應過來,立即看向了渭南方向:“你說的是……華山,那西嶽天宮?”
也就在劉徹說完這句話,看向西嶽華山的方向時。
轟~~~
北原的方向傳來了一股無比驚豔的光芒。
就好似一道流星,從自長安至北原的天穹之間一劃而過,帶起氣象萬千。
其中蘊含着的氣機……
就在劉徹和主父偃看着這一幕震動不已的時候。
“陸地神仙!”
一聲興奮的大吼,從劉徹和主父偃的背後那未央宮的宮闈之內傳出:
“這是雪兒小傢伙的氣機,他,他,他成了!他成了!!”
只見,赫然是東方朔披頭散髮,興奮地的從宮殿裡面狂奔了出來。
望着北方的方向,激動的手舞足蹈:
“他成陸地神仙了!”
此言一出。
劉徹和主父偃的臉上先是一愣。
旋即,
就是不可置信的狂喜。
劉徹霍然轉向北方,顫聲道:“這孩子……陸地神仙了!”
陸地神仙!!!
大漢在國師王玄甫之後,終於再次迎來了一尊可以鎮壓國運的陸地神仙。
而且,還是一個那般年輕的孩子!
“壯哉我大漢!”
劉徹嘴皮顫抖,意氣激昂的吶喊,張開雙臂,仰天長嘯:
“壯哉我嫖姚校尉,我大漢有此將軍,何其幸也,冠軍,他是冠絕古今一切軍伍將軍的將軍,他是冠軍侯!朕要封他爲冠軍侯,不,朕要給他封王!!!”
此言一出,主父偃神情震撼,東方朔都不可思議。
“陛下,非劉姓不得封王啊……”主父偃嘴皮顫抖着說:“您這是要違背高祖爺定下的規制。”
劉徹則是眸光如星火,熾熱無比:“一個陸地神仙級數的將軍,你可知他意味着什麼,開疆拓土,開疆拓土你知道嗎?”
“如果我大漢的版圖疆域能在朕的手上拓寬,那麼開疆拓土者,封王又能如何?”
劉徹說道:
“況且,朕想,如果以後見到了高祖皇帝,他也能夠理解?”
主父偃低頭。
但東方朔卻看到劉徹的眸光隱隱帶着一股特殊的情感。
他不由想起來了那日姜先生在太學殿內跟皇帝說的那些事情。
“難道說的都是真的?”
東方朔心中暗震:
“在這塵世之中的某個地方,皇帝們都還能夠相互見到,以一生功過來評地位嗎……”
如果是那樣的話。
從歷史上來看,一個開拓之君的名聲,要遠遠勝過初創之君。
譬如秦國的祖宗秦非子和秦始皇嬴政……
如果面前的這位大漢皇帝真的可以將中原人賴以生存的土地,開拓出大大的一片,給漢人的子孫後代們打下更多的生存空間。
那麼他定然能在死後獲得不遜於秦始皇的名聲。
他的武功。
將永爲後世的漢人子孫們世代銘記。
或許。
那時候,他的稱號裡,一定會有一個“武”字。
“秦皇漢武……如果他真的做到了。”東方朔心頭喃喃道:“我們的後人,會這麼評價眼前這位皇帝吧?”
“陸地神仙,這一戰應該已經贏了!!”
劉徹的眼睛望着北原的方向,生出芒光。
但也就在他注視着北原的時候。
轟!!!
長安以南,渭南平原之上,那座好似蓮花般的白色山嶽,轟然之間傳遞出來了無邊的氣機!
“這又是……”
瞬間,劉徹和東方朔,乃至於整個長安城內的成千上萬人都看向了渭南東府方向。
也就在這個時候。
一位身穿繡衣的高大侍衛,飛快來到了主父偃的身邊,送上了密報。
主父偃展開一看之後,速速上前,呈起密報,對着劉徹語速很快的說道:
“猜對了,墨家三萬墨俠去的地方,果然就是華山,並且,這封密報上面也調查清楚了原因。”
劉徹接過來一看。
望着其中的內容,敘述道:
“墨家鉅子嫡傳非樂戀上了西嶽天宮的一位公主‘小七’,被西嶽天宮抓了去?”
“嗯,據說這位小七公主,是那西嶽大帝的女兒……”主父偃說道。
“西嶽大帝?”劉徹看向了東方朔:“朕記得國師曾經去過那西嶽天宮,那西嶽大帝,果真是一尊神祇嗎?”
東方朔恭身回道:“是的,老師曾與那位西嶽大帝有過交手,他的確是一尊香火神靈,但並不是老師的對手,當時老師本是想去殺了這尊毛神的,可惜,當時沒有能夠成功,老師說華山的那個地方有些古怪,最後不得不作罷。”
“也就是說,現在是墨家那位老天人荊天明,要帶着三萬墨俠進攻華山,傳出來的動靜?”
劉徹看向了華山方向:
“或者換句話說,是人和神開戰了?”
“可以這麼理解吧。”東方朔回道。
“人和神……”
劉徹思索道:“朕應該去幫他們嗎?”
主父偃低首拱手道:“陛下乃人皇,塵世中的所有人,都是陛下的子民,神者,非我族類,便如北原異流,臣以爲,當助。”
“臣也以爲,人皇當爲人做主!”東方朔也大聲說道:“老師畢生之志向,就是讓天人殊途,人神兩界,那西嶽天宮的毛神,當年老師就想誅殺,無奈氣運不足,如果陛下要助墨家斬神,這正是老師的宿願。”
“是這樣嗎?” 劉徹眸光熠熠生光,道:
“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非我族類,其身必誅,朕的確應該站在人的一邊。”
這就像是家裡的孩子被人欺負了,他是人皇,作爲人間之主,哪怕對自己的孩子有意見,也不能允許別人欺負。
要爲自家孩子做主,當個靠山!
………………
華山!
蓮花一般佇立在大地之上的一座蒼白色的山體。
短短几日,就有上萬的墨家弟子,在朝着這裡匯聚。
雖然還沒有達到理想狀態的三萬墨俠全都來此。
可荊天明還是發起了總攻。
此刻,在華山的腳下,一共有一萬多墨家弟子身穿黑色的服飾,朝着山腳下的那些明顯非人的“神靈”殺了過去。
這些“神靈”的身上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他們外表看上去跟人一樣,但只有一點不同,那就是頭髮並不是人那樣的黑密,而是茅草一般的東西。
每一個都是力大無比,不亞於江湖上的入流高手。
“不太對勁啊……”
此時,在華山不遠處的一座小山丘上,一個身軀挺直,白衣飄飄的方士注視着墨家和華山腳下這些“神靈”的交戰。
“華山是白帝爲了下凡在人間準備的道場,就算有被點化出來的神靈,也應該是與金氣有關,怎麼會是“草本之精”化生的‘草頭神’。”
才說完這些。
就聽到來自心聲當中老師的聲音,道:“不用擔心。”
這聲音正是安期生的聲音。
白衣飄飄的男人,則正是中原天下十大絕世高人當中的方仙李少君。
李少君在心聲中鬆了一口氣:“老師的意思是說,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嗎?”
一個呼吸之後。
得到了老師的確切答覆。
李少君才完全放心了。
而後心頭不由回想着從五六年前開始,自己從華山走下來,一點一點將非樂和小七撮合在一起的一幕幕。
這個時候。
轟!
卻聽着華山頂上傳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響聲。
“速速將老夫的徒兒換回來,否則今日這華山,老夫將率墨家弟子,把它夷爲平地!”
這聲音的主人滄桑當中充斥着豪邁。
只見,伴隨着那道聲音,赫然是一個身穿黑袍,發如長麻的老人,似若一道沖天而起的流星,沿着華山的那蒼龍嶺,一直朝着華山之頂上呼嘯而去。
“哈哈哈,好大的口氣!”
卻在這個時候,從華山西峰之上傳下來了一陣生硬冷漠的聲音:
“別說是你這麼一個凡人老頭,帶着幾萬凡夫俗子,即便是真正的陸地神仙來了,有我華嶽二郎在這裡,沒人能夠踏入西峰一步,你更不要提把那大膽敢與我七妹交合的卑賤非樂放回去,他必須成爲祭品,奉獻給金母。”
伴隨着這道聲音,從西峰之上,橫空穿行下來一位頭帶三山帽,身穿皁鵝黃的年輕男子。
可荊天明一眼就看出他不是人。
同時。
金母?
荊天明本能的感覺到這個稱呼,隱隱有一絲和某個導致了他悲劇一生的存在能聯繫在一起的錯覺。
但此時,已經不是多想的時候。
他的眸光似能夠穿過這“華嶽二郎”的背後,看到西峰之上。
此刻的西峰正當頂上,有一塊仙石。
其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圍圓。
荊天明一眼就看出了這塊仙石的不簡單。
他乃是墨家弟子,但因早年的秦時經歷,流竄過百家,尤其是對於儒道陰陽的瞭解,遠勝世間太多太多人。
此石頭三丈六尺五寸高,居然是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
二丈四尺圍圓,則是按政歷二十四氣。
上有九竅八孔,按照的是九宮八卦。
更讓荊天明隱隱感到吃驚的是,就算是遠遠看着此石,也能夠給他一種好像石頭內部孕育着一個生命的錯覺。
而在看這大石之上。
赫然是有這兩個人。
一個白衣如雪的奇美女子,好似失去了眼神焦距一般,盤膝坐在石頭之頂。
另一個則是他的弟子非樂,被石頭上的鎖鏈鎖住了四肢,最爲屈辱的是,更在脖子上套了一個項圈。
被套着項圈,捆縛住四肢的非樂對着那白衣如雪的女子發出聲嘶力竭的喊叫:“小七,小七,你醒醒,我是非樂啊……”
咔嚓!
隔着極遠,聽到弟子的這痛苦的喊叫。
再看着那失去了眼神焦距的少女。
荊天明的眼神一下子就變紅了。
他好似看到了百年之前的那一幕。
就在會稽山上。
“月兒……”
他眼睛赤紅的喃喃道。
就朝着西峰之上,一步踏去。
“休想過去!”
華嶽二郎冷喝一聲,手中的一杆長刀,已經挾帶着驚天巨力,朝着荊天明迎頭劈下。
“給老夫滾!!!”
然而荊天明只是發出一聲大吼咆哮。
緊隨着是一道沖天而起的劍光。
百步飛劍!
墨家鉅子荊天明賴之以名震江湖的絕世劍招。
毫不猶豫的發出。
一劍之中的荊天明,根本沒有華嶽二郎的存在。
只有眼中的那被困在山頂大石上的一對男女。
那不僅是非樂和他的妻子。
同樣也是百年之前的荊天明和高月。
爲什麼?
塵世上會有這麼相同的宿命!
百年前。
他無能爲力。
百年之後,他不可能再讓這樣的事情上演!!
絕對不可能!
這一劍之下!
華嶽二郎的一刀纔對上去!
鏗鏘!
他就感受到了對方那一劍當中不可思議的力量,內心大震:
“不可能,他是天人,我是山神,同一境界,怎麼會……”
他感受到自己的一刀,居然在顫鳴,有一種接觸過去,瞬間被打崩的勢頭!
“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