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錫慶院

陸佃介紹完太學主要官員後,便簇擁着趙煦,從太學南門而入。

所謂的太學南門,其實就是李煜舊宅大門改過來的——當年李煜死後,其宅被轉送給了錢俶,爲禮賢宅。

錢俶去世,其子錢惟演將之歸與朝廷。

慶曆後,伴隨慶曆興學運動而興起的太學擴張,禮賢宅成爲了太學的一部分。

這昔年王侯的宅邸,就這樣成爲了今日朗朗讀書之地。

趙煦在羣儒簇擁下,步入太學,便停下了腳步,問道:“諸位先生,昔年泰山先生孫復與安定先生胡瑗講學之地,今可安在?”

陸佃答道:“奏知陛下,泰山先生與安定先生的昔年講學之地,迄今依然是太學講學之所。”

“兩位先生當年所居的書齋及諸般文房之物,皆完好如初。”

“善!”趙煦點頭:“請陸先生帶路,朕要去瞻仰、參觀兩位先生昔年講學之地!”

羣儒頓時歡天喜地,陸佃更是第一時間就拜道:“臣謹奉德音!”

便率着太學諸儒,簇擁着趙煦,向着太學深處的錫慶院而去。

錫慶院,就是慶曆四年之前的太學初創之地。

換而言之,在慶曆四年之前,大宋並不存在太學這個學校。

彼時,國家的最高學府是國子監下面的國子學。

太學是在慶曆四年,由時任判國子監王拱辰、同判國子監田況聯名上奏,才創建的學校。

最初的太學,只是國子學的備胎。

所以,經費很少,處境也很困難。

其逼仄到什麼地步?

連個教學場所都沒有,只能租借錫慶院西北數十間僧人住房,改建成學齋。

不止經費少,師生也少。

最初的太學,師生加在一起也就五六十人。

因爲窮,很多太學生連吃飯都是問題。

直到來自南京應天書院的泰山先生孫復以及安定先生胡瑗,先後入京主持太學,纔將這一切扭轉。

在孫復之前,太學逼仄至極,連個穩定的講學場所也沒有。

從慶曆四年創立,到慶曆六年,確立錫慶院爲太學學校。

兩年間,太學搬了四次家。

而當胡瑗於嘉佑三年,致仕回鄉時,太學已完成了驚人的逆襲。

不僅僅擁有師生五百餘人——兩倍於國子學。

而且,已成爲天下毋庸置疑,無可辯駁的最高學府。

所謂的國子學?

從此就再也沒有聲量,到得如今,汴京城甚至已經沒有國子學了。

國子監成爲了一個單純的官署,不再負責教育。

是以,對大宋太學來說,孫復與胡瑗,就是開天闢地的祖師爺!

無論怎樣推崇和膜拜都不爲過!

自然他們兩人留下的學齋、文房器物,是被當成聖物小心供奉和保護的東西。

陸佃等人,簇擁着趙煦,步入錫慶院中。

上上輩子的時候,趙煦也來過幾次錫慶院。

但當時的他,感觸不深,對於錫慶院的重視也不夠!

但,在現代留學十年後,趙煦已經知道,這是一座未被開發的寶藏。

“陛下,此地,便是當年泰山先生與安定先生講學處……”陸佃引領着趙煦,來到錫慶院的庭院中,走到那一株還放着蒲團的松柏樹下,輕聲介紹着。

趙煦走上前去,擡起頭,看向頭頂那如同雲蓋一般散開的樹冠。

然後他低下頭,看向面前的蒲團,接着他蹲下身子,伸手觸摸着那塊蒲團。

“詩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昔太史公觀孔子廟堂車服禮器,見諸生時習之景,於是感慨:天下君王至於賢人衆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

“朕今見泰山先生、安定先生當年講學之地,如太史公之觀孔子廟堂,朕雖未見二先生,但二先生之爲人、品德,已在朕心中,在天下人心中,在萬世子孫心中!”

“國或有亡,而才學、道德,薪火相傳,億兆不滅!”

“卿等受朕之命,爲天下之請,居太學之教,當切記切記,不可忘泰山、安定兩先生當年治學之要。”

“當有教無類,包容並蓄,海納百川!”

“如此,方不失泰山、安定兩先生當年辛苦,如此方不負泰山、安定兩先生之期望!”

趙煦說着,視線就從這些太學官員身上掃過。

現在的太學,已非慶曆四年初創的太學,更非嘉佑三年胡瑗告老時的太學。

如今的太學,規模數十倍於當年。

但,學風、教風,卻早非當年所可比!

這些太學官員的心,早已不在教學方面。

而是在黨爭上!

太學官員,自陸佃以下,紛紛拜道:“臣等謹奉陛下德音。”

趙煦笑了笑,他知道的,這些傢伙是在敷衍他。

只要他回宮,太學還會是那個太學。

新黨、舊黨的儒生,依舊會在這裡,將狗腦子打出來。

不過,趙煦的目的,也不是這個。

因爲在他的眼中,無論是新學還是舊學。

很快,就會隨着時代的發展,變成新的舊黨。

那些跟不上時代腳步的人,就會和慶曆興學運動之前的那些儒生一樣,被時代所拋棄。

“當年范文正公與歐陽文忠公,倡導古文,振興學校,乃爲天下選才,爲國家養士!”趙煦走到那株足足有着數百年曆史的古樹下,然後回頭,看向他面前的這些太學官吏,緩緩說道:“所以,范文正公先後舉泰山先生與安定先生入京,主持太學,革除舊弊,使天下文風煥然一新!”

“於是,在太學之外,建武學,爲國家選將,立律學,爲國家養刑名之才,又建算學,以廣術算之道!”

“但今之太學,奈何只讀經義?”

“太學生不讀兵書,何以出將入相?”

“不讀律書,如何審案斷案?”

“不學術算之道,何以知錢穀?”

“此朕之所不取,也非當年范文正公、歐陽文忠公之意,更非泰山、安定二先生之願!”

趙煦圖窮匕見,直接將范仲淹、歐陽修還有孫復、胡瑗的大旗豎起來。

陸佃等人,慌忙下拜,頓首道:“陛下德音教誨,臣等謹遵。”

趙煦所言的每一句話,都是站在政治正確高地上所說。

便是這太學中最穩固的老學究也挑不出錯。

因爲當年,范仲淹、歐陽修發動的古文復興運動和慶曆興學運動的最終追求,就是要培養出一批新的士大夫。

讓這些人來,改變大宋,中興大宋。

這就是古文復興運動和慶曆興學運動的目的。

而孫復、胡瑗先後入主太學,並將太學建設成大宋最高學府,則宣告着古文復興運動的階段性勝利。

要知道,在入京前,孫復和胡瑗都是什麼人?

他們是南京應天書院的老師。

而南京應天書院,當時雖已是應天府府學。

但其跟腳,卻是大中祥符年間,睢陽先生戚文同在富商曹誠資助下所創辦的私學。

至景佑年間,應天書院纔在晏殊的支持和推動下正式入編,成爲應天府府學。

換而言之,孫復與胡瑗,先後入主太學,並將太學變成大宋最高學府的事情,就相當於在現代有個民辦三本大學的校長,帶着一幫支持者,來到帝都將一所初創的公立大學經營成超過清華北大的第一大學。

然後這個校長還直接把辦公室搬進教育部大樓,堂而皇之的開始制定全國高考的卷子。

對大宋來說,這顛覆性的歷史轉折。

自孫復、胡瑗之後,漢唐舊儒的經義註疏,徹底被掃進歷史垃圾堆。

連科舉考試,都不再考那些東西了。

這就是趙煦要來太學,而且特意來錫慶院的原因。

他是來尋根的。

尋找慶曆新政的根,尋找熙寧變法的根。

同時,趙煦也是來發聲的。

將他的聲音,說給那些聰明人,那些能嗅到時代風雲機遇的人。

……

半個時辰後,趙煦走出錫慶院。

“樂正!”趙煦在走出錫慶院的門口時,忽然看向那個跟在陸佃身後的黃隱。

黃隱聞言,立刻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前些日子,西京國子監有司曾上書,言西京國子學,自文太師、司馬溫公等相繼入京後,日漸凋敝,國子學諸生日益懶散,學風渙散!”

“朕心甚憂!”

“卿是司馬溫公所欣賞,並向朕舉薦的清正廉明之士!”

“未知愛卿可願去西京國子學,待朕執教,以興盛西京學風,以繼司馬溫公之教?”

黃隱愣住了。

他嚥了咽口水,正想着如何婉拒。

趙煦卻看着他,嘆道:“難道樂正不願意?”

“司馬溫公可是一再向朕保舉過愛卿的啊!”

無數眼睛,立刻聚焦在黃隱身上。

黃隱沒有辦法。

他在一開始,就是以司馬光最堅定支持者和仰慕者的身份出現在大宋政壇上的。

爲了向司馬光靠攏,他做了無數事情,也付出了無數代價。

如今,天子以司馬溫公身後所遺的西京國子學託付與他,他若拒絕……

那麼之前他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費了。

舊黨衆人,也必然與他割席。

而他本身,已經深深得罪、開罪了新黨——在太學,就屬他攻擊新學、新黨最多。

沒得辦法,黃隱只能拜道:“臣唯陛下之命是從!”

趙煦笑起來:“善!”

“司馬溫公果然沒有看錯愛卿!”

“朕便拜卿爲同判國子監,兼西京留守國子學學正,全權負責西京國子學!”

“朕在汴京,候卿將西京國子學整治一新!”

黃隱俯首而拜:“臣謹奉德音!”

但在心中,他的心,如墜深淵!

同判國子監?西京留守國子學學正?

看着好像很威風?

但實際上,同判國子監加上X京留守國子學學正這個任命,幾乎和貶官沒有區別!

爲什麼?

這就涉及到了太學和國子學之爭了。

在慶曆四年之前,大宋的最高學府是國子監下的國子學。

彼時的國子學,有師生兩三百人,數倍於當世初創的太學。

國子學的學生,不是宰執的子弟,就是勳貴的孩子。

但短短十餘年,就被太學打的滿頭包。

如今,汴京城甚至已經沒有了國子學,只剩下國子監。

而太學的規模,則已經膨脹到有兩千四百名學生,分八十齋的超級巨無霸。

其規模是當年國子學的數十倍!

問題就出在國子學和太學的招生區別上。

國子學,都是衙內、勳貴、外戚子弟。

這些人,十個有九個是紈絝。

而太學,則是唯纔是舉,一切靠考試成績說了算。

入學要考試,升舍也要考試,畢業還是考試。

所以,太學生都是卷王。

他們從州郡捲到太學,再從太學捲到官場。

兩者相比,誰更能出人才還用說嗎?

更要命的是,隨着太學崛起,國子學徹底成了紈絝子弟回收站——那些肯讀書,願讀書的衙內們,也都跑光了,這些人寧肯在汴京卷太學的名額,也不肯去國子學力混日子。

這就是汴京國子學消失的原因。

在這種情況下,三京府學改成的三京國子學是個什麼德行?

衙內們躺平之所,紈絝們嬉鬧之地。

除了南京應天府的應天書院外,西京國子學和北京國子學早就爛透了。

什麼學風渙散?日益懶散?

國子學裡什麼時候有過願意讀書的?

所以,黃隱知道,自己是被流放了,而且還是被判了無期徒刑——他不可能在西京國子學做出任何成績來。

可是……

“爲什麼?”黃隱根本想不通。

……

趙煦看着黃隱匍匐在地上的樣子,命左右將之扶起來。

然後就領着羣臣,繼續向前。

但在心中,他是無比快意的。

因爲就在剛剛,他用不流血的方式,將一個垃圾丟進了垃圾桶。

是的!

黃隱是個垃圾,而且是個瘋狂的垃圾!

這可不僅僅是趙煦這麼認定的。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所有人都是這麼認定的。

能讓元祐時代的新黨、舊黨的所有人,一致認定一個人是垃圾。

這個黃隱的能耐,當然不小!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元豐八年王安石去世。

就是這個傢伙,帶頭在太學,開始公然焚燒王安石的三經新義。

同時阻擾太學生們祭奠王安石。

他這是爲了向司馬光獻媚。

但別說是司馬光了,就算是舊黨內部的那些激進派都被他嚇壞了——你想做什麼?豬隊友嗎?!

新黨更是羣情激憤,義憤填膺。

毫不誇張的說,元祐時代的新舊黨爭徹底失控,黃隱要負很大的責任。

如今,因爲沒有發生那些事情。

所以,他還沒有暴露。

但對趙煦來說,這種瘋子,是一天都不能留的。

必須趕緊處理掉,不然,只有天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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