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9章 分贓

第739章 分贓

隔日,呂惠卿就換上了便服,將自己扮作一個從外地入京的商賈。

爲了方便,他也只帶了幾個信得過的元隨。

這些人都是在鄜延路開始就跟着他,在西賊境內殺了七進七出的親兵。

而他最信得過的幕僚李夔,則喬裝成他的司閽。

一行人就這樣出了住處,直奔在汴京城內,那幾個過去治安比較亂的廂坊。

而汴京城什麼地方最亂呢?

呂惠卿下意識的將第一站選在了靖安坊。

然而,當他抵達靖安坊附近的時候,卻傻了眼。

這個昔日,汴京內城最爲混亂的廂坊,已被高牆所遮蔽。

一條軌道,從靖安坊內延伸出來。

站在路邊,就能看到,有着車伕,驅趕着挽馬,牽拉着一條長長的裝滿了各種磚瓦的車廂,向着靖安坊前進。

等呂惠卿走到靖安坊時,他看到了一扇充滿了奢華味道的巨大大門,正對着馬行街。

大門的門楣上,懸掛着一塊牌匾,牌匾用着鎏金的字體,寫着【汴京學府】四字楷書!

從大門向內裡看,能看到在正對大門的出入口,兩棟三層高的建築。

而在大門一側,則立着一塊旗牌。

旗牌上有着文字,呂惠卿走近前一看,作爲官員,他看東西一直有習慣——直接從最末的地方看,這樣可以看到落款,也能看到簽押人以及文書的官方定義。

而在這旗牌上最末尾處,赫然寫着四個字【符到奉行】!

呂惠卿看到這四個字,頓時籲出一口氣:“這是官符啊!”

李夔也湊過來:“確實是官符!‘

什麼叫官符?

凡有官府文書中有【符到奉行】這四個字的,就屬於官符。

而官符在官場上,具有強制性與命令性的雙重特點!

是上級發給下級的公文。

一般來說,都是限期限時,指定人或者部門的命令。

這裡是汴京!一般官符,最少也要由尚書省頒佈。

其頒佈對象,屬於有司。

在大宋官場,幾乎沒有人會將官符內容公開。

所以,這很不尋常!

呂惠卿打起精神來,嚴肅的擡起頭,從頭開始仔細閱讀。

“開封府街道司提舉汴京學府公事:……”

“準元祐二年二月乙未內降德音,開封府送到都堂狀雲:汴京學府蒙學、小學已竣工合格,堪到蒙學學舍一棟三層,十二間學舍……小學學舍兩棟各三層共二十六間……另有師舍二十九間,伏取指揮……都堂遣工部郎中王振、禮部郎中李安等看詳複覈,確驗諸學舍、教舍用材合規………”

“奉德音,已定汴京學府蒙學、小學開放日,自本月癸丑日至庚申日……”

“凡已購汴京學府人等,可於限期日內,攜開封府地券入內看詳!”

最後就是那【符到奉行】四字楷書以及在這楷書下的簽押了。

在這旗牌上,能清楚的看到,簽押者包括了都堂尚書右丞、中書侍郎鄧潤甫,開封府的權知開封府蔡京,以及街道司的賈種民的花字簽押。

呂惠卿看着這一切眼中的驚愕,已無法掩蓋。

因爲,這官符的文字,用的太淺白了。

淺白到根本不像是大宋官府的行文。

偏其格式、簽押,卻都是最標準的大宋官符形式。

這說明了什麼?

呂惠卿當然知道。

能按着這些士大夫,用這樣簡單淺顯的文字來寫官符,還讓他們公之於衆。

只能是來自最高層的意志!

這其中蘊含着的政治味道,讓呂惠卿的心思開始跳動。

他確實是個特立獨行的人。

但在同時,他也是個很會迎合、揣摩上意之人。

他正想着,一個開封府的官吏剛好從大門裡走出來。

這官吏看到呂惠卿一行,神使鬼差的停下了腳步,拱手問道:“諸位員外,可是汴京學府一期的業主?”

呂惠卿搖搖頭:“不是,只是好奇……”

他在河東的時候,對於京中的事情,一直在關注,是以汴京學府他是知道的。

他甚至還知道,汴京學府賺了大錢。

而且賺到的錢,似乎有一半是用來興學的。

那官吏聽着輕笑起來,不知道從身上的什麼地方,掏出來一迭褚皮紙:“那員外可願瞭解一下這汴京學府?”

“這可是皇城腳下,馬行街畔,不得再得的優質宅邸!”

“買下來後,不止戶籍可遷到汴京,諸子入學也將有個好去處!”

他指着身後的大門內的那幾棟三層高的屋舍道:“員外看到了嗎?”

“那就是汴京學府的蒙學與小學的學舍!”

“今年立秋後,這兩所學校就都要開學了!”

“到時候來這裡教書的,起碼都是特奏名進士!”

說着他嘖嘖起來:“特奏名進士,雖比不得那崇政殿上傳臚,瓊林宴上簪花的真進士……卻也是天下州郡的貢士,都是千軍萬馬走過來的飽學之士!”

“有這等鴻儒教學,員外諸子定是能成材,更不要說,這汴京學府的小學生員,將來都是有開封府府學的員額的!”

“這些可都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啊!”

呂惠卿聽着,嘴角抽搐了一下。

特奏名進士也就算了。

開封府府學的員額什麼鬼?

須知,這開封府府學,歷來可都是這京中權貴的自留地。

他接過那官吏遞來的紙一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因爲這紙上赫然寫着價格——最低價每平尺,爲錢五十貫!

一平尺就是五十貫!

這還是最低價?

再看其他,這裡的房子,面積最小的也有一千平尺!

換而言之,就是五萬貫一套!

呂惠卿嚥了咽口水。

他仕宦這麼多年,雖然也算是頗有積蓄。

但急切之間,想要他掏出五萬貫來,也是個難事!

而褚皮紙上,最貴的房子,每平尺達到了一百貫,而這種房子面積最小的,也有兩千尺!

這就是二十萬貫一套了!

於是,他忍不住的道:“怎這般貴?”

“呵呵……”那官吏輕笑着:“員外有所不知,如今這天下州郡的奢遮人家,都在日以繼夜,兼程來京,就爲了買我汴京學府的房子!”

“這房子,能不貴嗎?”

“不瞞員外……”他壓低聲音:“去年,汴京學府的房子,最低價是三十貫一平尺,最高也才五十貫一平尺!”

“如今,卻是漲了整整一倍!”

“所以啊,買到就是賺到!”

“員外且仔細考慮吧!”

說着他將一張名帖遞給了呂惠卿:“員外若是想通了,可依這名帖到開封府中尋某……”

“不過,員外須得快一些……不然這汴京學府二期的房子,就要被人搶光了!”

“到時候,恐怕就再也買不到嘍!”

呂惠卿拿着名刺,嗯了一聲,然後低頭看了看名刺上的大名:街道司左街巡檢兼汴京學府巡檢高敦復。

一個小吏!

而且,看上去應該是這京中的老人了。

呂惠卿想了想,對高敦復微微拱手行禮,道:“原來是高太尉當面!”

“不敢!不敢!”高敦復連連擺手:“俺只是街道司的一個小吏,可當不得員外擡舉!”

“員外若是賞臉,喚俺一句‘高巡檢’便是……”

但臉上卻已經笑開了花。

呂惠卿不動聲色的道:“在下剛剛入京不久,對這京中情形,實在難知……”

“今日有幸與高巡檢道左相逢,實在是有緣!“

“願請巡檢賞臉,與我介紹一下這京中情形!”

“當然,我也不會虧待了巡檢!”

說着,呂惠卿熟練的從懷中掏出一把銅錢,塞到了高敦復手中。

高敦復微微一楞,然後接過了錢幣,笑着道:“員外擡舉俺,俺怎敢不識好歹?”

“不知員外想問些什麼?”

呂惠卿輕笑起來:“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高巡檢隨我至附近酒肆一談……”

高敦復想了想,又審視了一番呂惠卿身邊的隨從。

他在汴京城中廝混了這十餘年,眼力早已經鍛鍊了出來。

如何不知,眼前的‘員外’,恐怕是某地州郡的大人物。

旁的不說,那幾個隨從身上就飄逸着肅殺的味道。

這種味道,他只在御龍第一將的那些將校身上看到過。

於是緩緩點頭,打算結一個善緣。

呂惠卿於是帶着高敦復,就近找個有着雅室的腳店,要了個僻靜的廂房。

然後就在這裡,問了高敦復不少事情。

……

兩個時辰後,當呂惠卿走出那酒肆的時候。

他心中的一些疑惑解開了。

但更多的疑惑,卻在心中翻滾。

他帶着人,依着高敦復所說,來到了這馬行街的一處兵鋪前,靜靜的等着。

如高敦復所說,在傍晚時分,一個軍官模樣的男子,來到了這兵鋪前。

當他來到的時候,兵鋪內那幾個無精打采的軍士,立刻就變得興奮起來。

遠遠的,呂惠卿還能聽到兵鋪內的雀躍聲,以及那軍官的笑罵之聲。

那軍官在兵鋪裡,只停留了片刻就離開。

而等那軍官離開,呂惠卿派去兵鋪旁邊偷聽的隨從也回來了。

“主公……”

“那人是來作甚的?”呂惠卿問道。

隨從拜道:“回稟主公,小得趴在兵鋪後面的牆角,聽得那人言,是來送本月上旬的例錢的……”

“那兵鋪衆人,每人都分得了兩百文……巡檢更是拿到了五百文……”

“小人還聽那人叮囑說:切記小心些,不可壞了規矩,壞了規矩的人,是誰也保不得的,定是刺配三千里,去那嶺南!”

呂惠卿籲出一口氣來:“那高敦覆沒有騙我!”

他看向那日落之處,遍染的紅霞。

不知爲何,呂惠卿感覺渾身都在起雞皮疙瘩。

雖然說,他呂惠卿從來都是個愛錢的。

外界對他的批評,除了嗜殺、殘忍、暴虐外,指責最多的就是貪婪!

在錢的問題上,他也沒有少栽跟頭。

譬如說元豐二年,他母親去世,先帝特別推恩,批給他五萬緡的治喪費用。

但呂惠卿嫌少!

伸手向先帝多要了一萬五千緡。

這個事情在當年就鬧得沸沸揚揚,彈劾他貪婪的御史,不知道有多少。

可他不以爲然,反而理直氣壯的上書抗辯。

呂惠卿爲官,也從不介意自己下面的人貪點、拿點。

因爲他知道,必須要讓下面的人有利可圖,他們纔會用心做事。

這是基於他對人性的認知——性本惡!

是的,呂惠卿是荀子的擁躉。

可是,現在汴京城裡的情況,卻讓他渾身上下都在起雞皮疙瘩。

他彷彿能看到,一張無情大手,正籠罩在城市上空。

依高敦厚所言,這汴京城裡的胥吏、軍士,之所以能忍住不隨便敲詐勒索他人。

是因爲他們有錢拿!

這汴京城的各大行會,每個月都會拿出一筆錢,交到開封府。

然後由街道司的賈種民還有店宅務的章縡一起分配。

上上下下,都能定時拿到一筆錢。

而這筆錢,行會出七成,腳販子們出三成。

看上去,似乎好像是熙寧變法時,呂惠卿主導的倉法的變種。

實則,截然不同。

因爲出錢的人,是汴京城的那些奢遮人家。

他們的錢,可不好拿。

拿了不辦事,一旦被發現,是可能會被塞進麻袋裡,丟進汴河中的!

呂惠卿現在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力量,讓那些平素連出一文錢都爲難的豪商們,肯捨得拿出這麼多錢?

但他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

那些行會的豪商們,肯定會想法設法,連本帶利的從腳販子們身上拿回來!

這樣想着,呂惠卿忍不住又籲出一口氣,他也算是見多識廣了。

但這汴京城裡的這些事情,依然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低聲呢喃着:“爲了不讓胥吏欺壓腳商,便讓勳貴來壓制胥吏……”

“可誰來壓制勳貴呢?”

汴京城的那些行會,背後都是誰?

呂惠卿心中是清清楚楚的。

而勳貴勢力一旦坐大,甚至開始掌握汴京內外的治安。

宮中的官家,睡覺能踏實?

就不怕有野心家學太祖?

天氣冷了,加件衣裳!

即使勳貴們不生野心,可一旦他們勢力坐大,開始滲透進開封府中。

深宮的官家,還能說一不二?

這樣想着,呂惠卿就轉身對自己身後的李夔吩咐道:“斯和啊,明日替我去都堂問問……”

“看看下次我再入對是什麼時候?”

這事情,他得單獨問一問,看看官家知道還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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