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子的前恭後倨,在周易的預料之中。
宮外邊的小孩子在活泥巴,宮裡的小太監已經明爭暗鬥,那些適應慢的人,會被吃的連骨頭都不剩。
更何況經歷家破人亡,又狠心斬了是非根,小安子本就不是個尋常人。
抓到一絲機會,就不遺餘力的向上爬!
“可惜眼皮子太淺。”
周易冷眼旁觀,瞧着小安子拍小伍子肩膀,拙劣的學着人家收小弟,開始思索如何懲治小忠子。
膽敢在宮裡收乾兒,小忠子大可能早就背叛。
也有可能冤枉,然而周易懶得去辨別,膽敢不爲本督公效死,已經犯了大忌。
“這廝平日裡沒少害人,仇家數不過來。”
周易稍加思索,心中便有定計。
小忠子的仇家不乏太后、平西王一系,如今以從龍之功平步青雲,只需稍加挑撥,便能引得互相撕咬。
一邊是隨時可換的二姓家奴,一邊是穩定朝堂的心腹忠臣。
太后會怎麼選擇,可想而知!
“這般報復忒不爽利……”
周易眼中閃過兇戾,堂堂東廠督公,想殺誰殺誰,想要定什麼罪名就定什麼罪名,何曾這般憋屈過。
默誦靜心口訣,按捺心中殺意,周易擡頭看向勤政殿方向。
“卻也不一定是壞事,咱家從高處跌落,正好看清楚哪個是真的忠心!”
翌日。
清早起牀去伙房,周易習慣性的走在前面。
“咳咳!”
小安子輕咳一聲:“小山子,你也是宮裡的老人兒了,有些規矩不用咱家提醒吧?”
“安公公前邊請。”
周易恍然,順勢撩開門簾,話語中帶着幾分諂媚:“咱家給您引路,只求在忠提督跟前說句好話,可不想再守宮門了。”
“好說好說。”
小安子面露得色,享受着權力帶來的快感。
周易與小伍子跟在後面,很自覺的成了跟班,一個隱藏身份的老怪,一個出身不凡的少年,沒有表露出任何不忿。
有人站前面擋刀擋劍,求之不得!
不過三五日時間,宮中無人不知小安子拜入忠提督麾下,成爲第二十八乾兒。
值殿監提督跟前的紅人,司禮監紙筆太監,地方三品大員遇見了也得尊稱一聲“安公公”,乖乖送上金銀孝敬。
偏偏幾個月前,九品縣令就讓安公公走投無路。
人世變幻,莫過於此!
且每一朝每一代,都有這種一飛沖天的太監,這也是內侍司令人着迷之處。
安公公地位上去了,階層立馬不同。
再不與周易、小伍子一道去伙房,按照匯聚左右的馬屁精所說,這叫虎不與狗同行,各有各的圈子。
至於答應周易的說好話,自然也就忘記了。
……
正統六年最後一天。
除夕夜。
宮中掛滿了紅燈籠,紅彤彤,亮堂堂很是喜慶。
安公公換上嶄新緋紅官服,拎着準備好的禮物,去值殿監陪乾爹拜年。
門外早有幾個狗腿子等候,見到安公公出來就躬身拜年,嘴上說着不要錢的吉祥話,前呼後擁着向值殿監走去。
房間裡沉默許久。
小伍子率先忍耐不住,合上識字書冊,低聲問道:“山大哥,這威風本該是你的,難道就不怨恨?”
周易在牀上打坐練功,睨了小伍子一眼。
畢竟是八九歲的小孩子,再怎麼假裝成熟,終究是對權勢、熱鬧動了心。
“各有各的緣法,強求不得!”
周易說話滴水不漏,即使自身武道強橫,可以輕易捏死安公公、小伍子,也不會說犯忌諱的話。
十幾年宮中生涯,不知遇見了多少背後捅刀子的人,須時刻謹小慎微。
小伍子說道:“只是看不慣他們捧高踩低的模樣。”
“宮裡邊就是這樣,誰紅就捧誰!”
周易怪笑幾聲,回憶道:“咱家聽宮裡老人講,當年周督公未發跡時,喜歡逢人磕頭,又擅長滑跪,方纔討得公公歡心。”
小伍子目露異色,沉吟許久略有所得。
“多謝山大哥指點!”
“無須客氣。”
周易話只說了半截,他行事捧高且不踩低。
當年權勢最鼎盛時,遇見新入宮的小太監,周易會和顏悅色勉勵幾句。縱使奉命圍殺朱公公時,仍然親切的叫乾爹,也沒有絲毫冷落疏遠。
提督內侍司十三監,靠的可不止是武力!
興許是過年,小伍子比平日裡話多了,瞅了瞅門外又說道:“咱家總覺得,安公公得意不了多久。”
周易眉頭一挑:“怎麼說?”
小伍子說道:“安公公當真得寵,怎麼還與咱們住一起?”
“你能看到這點,已經勝過大多數人。”
周易微微頷首,不願繼續談論安公公,區區探路石不值得上心。
擡頭望向窗外,一支支菸花騰空而起,照亮了皇宮的夜空。往年這個時候,周易應坐在值殿監大堂,左右十八乾兒齊聲恭賀。
“短短一年,物是人非。”
周易恍然明悟,爲何老鹿能享受孤獨,在冷宮生活數十載。
熱鬧只是一時,孤獨纔是常勢。
“初三給伱燒幾刀紙,供上海鮮粥、春糕,免得你在下面吃不着、花不着。咱家無根之人,連祖墳都沒去過,還記得給你上香……”
周易怔然出神,嘴裡喃喃自語。
呼!
屋內憑空生出一陣冷風,陰森森直入骨髓。
小伍子打了個寒顫,嘆息道:“今年冬天冷的不尋常,聽說北邊下了半個月的雪,凍死了不知多少人。”
“幸好鎮北王守着北疆,否則異族必然南下劫掠……”
周易說着言不由衷的話,心思已然飄飛至別處,對連續三次感應的莫名冷風來歷,大抵有了些猜測。
眼底閃過兇光,有件事比當皇帝都重要!
咚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周易思緒,御用監的小定子推門進來,放下兩個紅紙包。
“這是太后賞賜的霜糖,每人兩斤。”
“拜謝太后!”
周易和小伍子對着坤寧宮三叩九拜,站起來對小定子躬身,在名冊上畫了個圈,表示領到了霜糖。
小定子正要離開,周易扯住他的袖口,塞了張十兩銀票。
“定公公,太后這賞賜太珍貴,咱家是吃還是供起來?”
小定子熟練的收起銀票,低聲說道:“從今往後,這糖霜再不是稀罕物了,太后賞賜了就嚐嚐。”
周易又塞了張銀票:“勞煩定公公解惑?”
小定子解釋道:“前些日,南邊有家商號,尋到了便宜製糖之法,以遠低於市價的價格,奪得了糖貢資格。”
“糖……遠低於市價……”
周易眼中閃過喜色,回屋打開紅紙包,裡面是潔白如雪的霜糖。
手指蘸了蘸,舌頭舔了舔。
“這糖真甜!”
咱家外出辦差,終於回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