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一百一十五年。
年關。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
神都東面無名莊園。
一輛裹着黑布的馬車停在後門,紫袍老者下車後,面色凝重的看了眼紅彤彤的燈籠。
“今晚不知要死多少人!”
老者低聲嘆息,推門進去,熟門熟路的來到後堂。
堂中黑着燈,左右座位影影綽綽坐滿了人,個個戴着斗笠,穿着黑袍,說話聲也是遮遮掩掩,認不出具體是誰。
“怎麼?時至今日,各位也不敢露真面目?”
老者徑自向前,坐在中堂,看向左首肥胖黑衣男子:“康王,你這般身形,別自欺欺人了!”
“六王叔莫怪,屬實老祖太過厲害,不得不小心。”
康王撩開面罩,肥胖大臉擠得雙眼只剩一條縫,向着皇城方向望了望,無奈道:“錯非逼迫過甚,本王可是忠心耿耿,日夜爲老夫祈福!“
旁的黑衣人連聲附和,言語間對正統帝很是不滿。
自正統一百年開始,朝廷開始大肆打壓世家勳貴,不止是定罪查抄,更是從律法上限制他們的特權。
世家勳貴前日退五步,昨日退十步,今日已經退無可退。
半月前傳出消息,正統帝欲平等人權,意圖消滅所有人的特權,包括且不限於官員、讀書人等等。
歷史上任何皇帝膽敢行此政策,縱使不暴斃而亡,也難以將政令推行下去。
偏偏正統帝深入民心,在百姓眼中就是駐世神明,既有無敵的個體實力,又攥着君正大權,走狗密探遍佈廟堂江湖。
如若不聯手反抗,用不了多久,在座的王爺、大員都成了泥腿子。
六王爺面色不虞道:“老祖常說人人公平,殊不知他一直活着,就是對天下百姓最大的不公平。”
“六王爺說得對!”
“我等此舉,是爲了天下百姓!”
“今日之舉乃爲天下公!”
“……”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原本密謀造反的事,轉眼就有了大義。
無論大周百姓願不願意,都得推翻“正統暴君”的統治,這可是爲了天下人的公平啊!
若有人問,換了皇帝日子不好過怎麼辦?
不要緊!
縱使窮困潦倒,縱使飢寒交迫,縱使賣兒賣女,這都不算什麼,畢竟老百姓獲得了至高無上的生命公平。
“我等自當齊心協力,爲蒼生求公平!”
康王聲音慷慨激昂,忽然話音一轉問道:“六叔,您召我等來,可是有對付老祖的手段?”
衆人頓時安靜,齊刷刷看向六王爺。
正統帝百五十年前就天下無敵,如今更是深不可測,若是沒有對等力量,那乾脆各回各家洗洗睡吧。
“那是自然。”
六王爺看向右首黑衣人,說道:“本王翻閱前朝秘辛,知曉當年有九大宗師,合力圍攻老祖,幾近功成。”
“其中八家盡皆斷了傳承,唯有金剛寺流傳至今,其寺中秘典記載,世上有一位神人不弱於老祖。”
“吶彌陀佛!”
黑衣人撩開兜帽,裡面是個光頭和尚,面容枯瘦,膚色赤金,雙手合十宣了聲佛號:“貧僧以佛祖發誓,確有其事。”
六王爺繼續說道:“尋得秘辛之後,本王藉口遊歷,尋遍千山萬水,終於在極北寒潭中尋到了那位神人……”
桀桀桀!
一連串的怪笑聲傳來。
“咱家可不是神人,而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魎。”
話音未落,只見翻騰的黑霧涌入堂中,霧中有數不清的鬼頭穿梭飛舞,發出恐怖刺耳的尖嘯。
“啊!鬼,鬼……”
一名黑袍人嚇得驚聲尖叫,從椅子上跌倒在地,連滾帶爬的向外面跑去。
“哼!”
鬼霧中傳出蒼老聲音,鄙夷道:“這般膽子,也配與督公爲敵?”鬼霧翻騰,將黑袍人籠罩吞噬,轉眼間將只剩下慘白枯骨,不待其他人恐懼出聲,一道道鬼影鑽入衆人體內。
蒼老聲音繼續說道:“兩個時辰後,黎明時分,爾等起兵混亂神京,將禁軍引出皇宮。”
有人擔憂道:“這會不會太倉促了?”
刷!
霧氣掃過,此人命喪當場。
“咱家說什麼,爾等只有乖乖聽話的份,不允許有任何質疑。另外,你們九族都中了咱家的噬魂咒,不聽話就九族死絕!”
衆人無奈,恭聲道:“遵命。”
六王爺面色不變,對此似乎早有預料,沉聲說道:“諸位無需擔憂,有此神人助陣,定能馬到成功。”
正統帝登基後,再沒有施展過無敵天下的武道,百多年過去已經成了神話傳說一般,很難讓人信服。
許多讀書多的聰明人,認爲正統帝自封武神,只是爲了穩定統治而已。
其詭異玄妙,遠不如眼前這噬人血肉神魂的鬼怪!
康王雙目微眯,作爲周氏子孫,當然知道老祖恐怖,然而生死關頭必須團結一致,笑着說道。
“我等合力推翻暴君,當以何名頭冊立新君?此事需儘早議定,給天下人一個說法。”
堂中衆人心神驚懼不定,受這叔侄二人言語引導,自然而然的開始暢想恢復“古禮”後的幸福生活。
書上記載,百年前世家勳貴打死泥腿子,只需賠幾兩銀子而已,哪像現在動輒無期、死刑。
堂中沉默半晌,一名黑袍人說道。
“鄙人曾查閱先朝正統年間典籍,其中有記載先皇出身,乃是上古湯氏後裔,遭異族滅族而流落民間,後爲東廠督公收爲義子。”
“遂以先皇血脈論,當今乃是篡權,得位不正!”
康王微微一怔,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有人敢懷疑老祖的正統地位,偏偏聽起來有幾分道理,足夠用來搪塞天下人。
“崔尚書說得有理!”
儼然聽出說話之人身份,嘴上連連稱讚,心底卻是愈發鄙夷。
難怪老祖看不上大儒!
……
寅時。
勤政殿。
御案上有厚厚一疊奏摺,足有上百份,批閱完後還有幾疊。
大周朝經歷百年大治,其強盛已經超越有史以來任何國家,囊括北疆之北,南疆之南,西域之西。
治下七十二州,每天需要陛下處理的事情太多。
換做其他皇帝,或許會將小事分權,或交由內閣,或交由六部,自己只抓大事即可,然而周易事必親躬。
大至天災人禍,貪官污吏,小至瑣碎乏味的民事糾紛,都會親自審理批閱。
縱使屢屢頒佈政令,要求官吏簡化言語,省去溜鬚拍馬的禮儀問候,每天需要處理的奏摺也高達上千封。
周易每日上朝、批閱奏摺的時間,加起來足有十多個時辰,幾乎每時每刻都坐在御案下忙碌。
隨着武道修爲日益精深,神魂也發生了玄妙變化,目光掃過奏摺,瞬間就能分析出事件因果,給出正確的處理方式。
片刻時間,處理好了十餘份奏摺。
“這個摺子有趣,恆昌號取得了宿州鐵路建造權,朕記得這是盧家的商號,潁、宿二州離得三千里,將兩州的摺子取來。”
周易吩咐下去,立刻有內侍忙碌,很快將有關兩州的奏摺都取了上來,其中包括東西兩場的密摺。
逐個翻查,果然尋得了緣由。
“盧家嫡女嫁給了宿州牧做填房……”
周易目光幽幽,在宿州牧奏摺上批閱“准許建設,進度加快”,又東廠密摺上批閱道“徹查宿州牧任何罪證”。
人無完人,更何況執掌一州的州牧。
東廠查到的其他罪證,或大或小,爲了立功贖罪都會讓其親口說出,是否與盧家有利益來往。
“送去東廠。”
“遵命。”
值守內侍躬身接過密摺,立刻離開勤政殿前往東廠,密探天不亮就會出城,至多三日就能到達宿州查案。
百餘年過去,大周朝廷早已如精密機器一般,以周易爲核心監控、管理着浩瀚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