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我已經躺在了東海的牀上,雲姨坐在牀邊,面色沉重。
我的第一反應是,孩子。
所以張口就是,“雲姨,我的孩子是不是不在了?”
雲姨看我醒來,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些,摸了摸我的頭,“我的傻孩子,孩子還在不在你會沒感覺嗎?”
手放到小腹上,還鼓鼓的。暗暗地舒了口氣,安心了不少。
但下一秒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小六呢?”
“小六在醫院。”臥室的門突然被打開,江嬴從外面進來,臉上帶着陰霾。
“小六他怎麼樣了?”昨晚直到我徹底失去意識前他都還是昏迷的。
江嬴走進來,對雲姨使了個顏色,雲姨就出去了。
“沒多大事,就是之前斷的兩根肋骨又斷了一次。”他說的雲淡風輕,我卻聽得心驚肉跳。
不行,我要去看他。
掀開被子就要下牀,手腕卻被江嬴死死地鉗住,“你要幹什麼!”
“我要去醫院看小六,他是爲了救我才受的傷。”
“救你?”江嬴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這是他自食其果咎由自取,若不是他帶你上山,你們會出事?”
自食其果?
“呵!”我冷笑了幾聲,“江嬴,人命在你眼裡,真的什麼都不算嗎?”
他沒理我,只冷着臉將我按回牀上,“躺下!”
我狠狠地甩開他,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衝他吼道,“我要去醫院看小六,你給我走開!”
說着我就開始掀被子,下牀。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咬着牙瞪着我,“雲初!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禮取鬧了?嗯?是不是非要我罰他,你才肯消停?”
我瞬間就偃旗息鼓了。
江嬴最擅長的就是拿別人來威脅我。
他知道我的軟肋,一捏一個準。
僵持了幾分鐘後,他強硬地把我按回牀上,給我裹好被子,“就算你要去看小六,也得你腳上的傷好利落了再說!”
“江嬴……”我難受地閉上眼睛,剛纔幾近抓狂的情緒現在冷靜了許多,但心裡仍舊慌慌的,“小六昨天爲了救我,流了好多血,你知不知道,我當時都以爲他會死掉。好端端的一個人,在我的眼前倒下去……你不明白,我一個人在黑漆漆的山林裡坐着……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甚至都想,我和小六,還有我的孩子會不會死在那座山上……”
江嬴坐在牀邊看着我,聽到我說這些話,立馬將我緊緊地抱到懷裡,“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去的太晚了……對不起……”
不可一世的江嬴竟然跟我道歉?
呵……沒必要了。
從我看到梔子也出現在哪裡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沒必要了。
第二天是年初八,江氏新年開工,江嬴作爲總裁必須到場。
以爲他又會像往常一樣應酬到很晚纔回來,卻沒想快吃中午飯的時候他就回來了。
他回來的時候身後跟了幾個人,搬了一個紅木的書桌放在我們睡覺的臥室。緊隨其後的是,老四和江嬴在江氏的另一個助理。他們進來,一個人抱着高高的一堆文件檔案,另一個人抱了十來本厚厚的書。
我詫異,江嬴這是要做什麼?
直到吃完中飯,江嬴將幾本關於胎教、育兒的書放到我的牀頭,我才明白過來,他這是要在家裡辦公順便監督我養胎。
他,對這個孩子還真是上心。
可能他不知道,剛開始我確實不希望這個孩子生下來,但經過這兩三個月,他在我的肚子裡早就和我融爲一體了,他感知着我的喜怒哀樂,和我一起頑強地經歷了一場意外。
他早就不單是一個肉團了,他已經變成了我心中的一種希望和寄託了。
我又怎麼捨得再傷害他了?
接下來的幾天,江嬴待在家裡哪也不去,除了吃飯,其他時間都在臥室陪着我。
我躺在牀上看書,他就坐在書桌前處理文件。
我的腳傷好了之後,他就每天陪我在花園走上兩圈,曬曬太陽,一起看一些胎教的書,或是跟我一起彈幾首胎教的曲子。
雖然一想到他和其他女人那些扯不清楚的關係,我心裡就不舒服,但對於他的示好我並未拒絕。
畢竟,我的孩子也需要父親。
平靜的日子只持續了一個多星期,家裡就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這天我和江嬴正窩在沙發裡看育兒書,門外突然傳來老四的聲音,“姬小姐,請回吧,江爺說了,沒有他的允許,誰都不能踏進東海半步。”
“老四,你跟在江爺身邊時間也不短,你該知道我並不是你口中的誰,我是你們江爺孩子的母親,你再攔着我,信不信我讓江爺弄死你!”
從未想過在大衆心目中的清純玉女竟然說出這麼狠厲的話。
江嬴也是聽見了,他挑了挑眉梢,將書放回到我手裡,“呆着,不許出去。”
江嬴起身,沒走幾步,姬允兒就闖了進來,身後還跟着老四。
“爺,姬小姐挺着肚子,我們怕傷到她,所以……”
回頭,恰好看見姬允兒得意的笑。
她穿着緊身的白色毛衣,外面披一件貂皮大衣,釦子是開着的,所以肚子看得特別明顯。
明明只比我的月份大一週,但她的肚子卻比我的大得多,顯懷的多。
心口一滯,這些天江嬴給我編織的美夢,不攻自破。
她從外面走進來,看到江嬴立馬就撲了上去,聲音又酥又軟,“阿贏,這幾天兒子看不到你,老是鬧騰我,”說着她握住江嬴的手,往臉上放,“你看,我都瘦了,我要是瘦了,你兒子就——”
不等他說完,江嬴已經抽回了手,眼睛瞥了一眼她身後的女人,“雁易,我怎麼跟你說的?讓你照顧好姬小姐,你就是這麼照顧的?”
那女人穿着一件桃紅色的毛領旗袍,眉眼裡盡是風情。
聽見江嬴的話,側身繞到江嬴身邊,“江爺,允兒她不聽我的,吵着鬧着要見您,我實在也沒辦法”
她一開口,我就驚得目瞪口呆,不是因爲她說話的內容,而是因爲她的聲音。
明明有一個連我都自愧不如的凹凸有致的身材,但音色卻比男人還粗狂,蒼勁。
江嬴偏頭瞪了他一眼,“要我教你?”
雁易忙往後退了半步,“不敢,不敢,哪敢讓江爺教。”
她的聲音又低又沉,聽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總覺得像是有個男人住在她的身體裡。
“既然如此,還不帶她回去?”江嬴聲色平靜,卻不怒自威。
“阿贏,”兩個字,音色卻百轉千回,姬允兒不滿地跺了跺腳,扭着身子貼到江嬴的身上,“阿贏,我好不容易見你一趟,你就這樣趕我走嗎?你就不想見見兒子,跟他說說話嗎?”說話間她已經抓住將贏的手貼在了肚子上,“他現在已經會動了,每天晚上都會踢我……哎呀……你感覺到了嗎?剛纔他又動了,阿贏,他在跟你打招呼……”
江嬴背對着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從他手放在姬允兒肚子上小心翼翼的模樣,我就知道他此刻一定覺得很幸福。
看着他們溫情的互動,我竟然像個局外人一樣,插不上一句話。
大概是我瞪着眼珠子看着他們的樣子太恐怖,姬允兒突然推開江嬴的手,臉色微紅,“哎呀,羞死了,都忘了初妹妹還在這。”
說着她就朝我走來,坐到我旁邊的沙發上,挽住我的胳膊,樣子極其親暱,“初妹妹,姐姐最近反應大,身子總是覺得不舒服,所以就沒來看你,你該不會怪我吧?”
她的聲音真的很溫情,溫情得我都要以爲她是真正關心我的親人了。
就在我晃神之際,她突然湊到我的耳朵旁,用只有我倆能聽到的聲音,“你不會以爲江嬴這些天陪着你,是真的在乎你肚子裡的孩子吧?那你就錯了,他早就跟我說過,他只會要我肚子裡這個。至於,你肚子那個,他是要讓你先嚐嘗當母親的幸福滋味,這樣失去的時候痛苦纔會是加倍的。”
轟地一下,腦子裡全亂了。
我猛地推開她。
“啊!”姬允兒尖叫了一聲跌坐在地上。
雁易聽見聲音慌忙地跑過來,扶起姬允兒,怒目瞪着我,“江太太!你怎麼能動手呢!你難道不知道允兒她還懷着——”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雁易看我的眼神裡帶着殺意。
不過,無冤無仇,何至於此?
“雁易,帶她回去!”
江嬴冷漠肅殺的聲音突然響起。
姬允兒紅着眼睛看着我,“初妹妹,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肚子裡這個孩子,但他畢竟也是江嬴的孩——”越說她聲音越哽咽,好像受委屈的是她。
“雁易,沒有第三遍!”
他的話音剛落,我整個人就被江嬴打橫抱起來,往樓上走。
將我放到牀上,他冷冽的目光如箭一般落在我的身上,“爲什麼推她?”
呵呵,爲什麼?
我知道我剛纔的模樣一定像極了發現丈夫在外面有女人的妒婦。
他也一定認爲我是因爲嫉妒,惱羞成怒,才推的她。
但到底我爲什麼動手,我要親口告訴他嗎?
大概沒有任何意義吧。
嗤笑了幾聲,冷眼看着江嬴,“爲什麼,你難道不知道嗎?別的女人懷了我丈夫的孩子,到我家裡來耀武揚威,我難道不應該做點什麼嗎?”
“雲初!這就是你的理由嗎?”他說着傾身靠近我,整個身子虛空地壓在我的正上方,“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有憐憫之心了?”
我一愣,身體僵住,徹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向我涌來。
這一刻,我才終於意識到,在江嬴的眼裡,我是他孩子的母親,姬允兒同樣也是。所以當我推到姬允兒的時候,他表面上沒有對我發火,讓雁易帶她走,但實際上,他的心裡還是很在乎。
心裡的涼意已經遠遠超過身體的,所以我什麼也說不出口了,痛苦地閉上眼睛,“江嬴,你出去吧,我累了,想睡會。”
聽見我的話,他並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在牀邊站了很久,久到我都快要真的睡着了,才聽到他說,“以後離姬允兒遠一點。”
緊接着我就聽見門合上的聲音。
當天晚上江嬴沒有再回來,之後的兩三天也沒再見到他的人。
我知道,他陪了我這麼多天也該去陪姬允兒了,畢竟,那個也是他的孩子。
從江嬴離開的那天晚上起,我又開始反反覆覆地做那個雪地裡的夢,江嬴擁着挺着肚子的姬允兒一腳踹向我的肚子,嘴裡還說着這世上最惡毒的話——“我不會要你肚子裡這個孽種!”
每次驚醒,都滿頭大汗,淚流滿面。
轉眼春天到了,積雪開始融化,天氣轉暖。
但東海依然冷冷清清,除了我和雲姨,再沒他人。
習慣了江嬴在的那段時間的生活方式,依舊每天散步、曬太陽、看書、彈琴。
日子一天天的過,肚子裡的孩子一天天的長。
轉眼正月過完,我的孩子已經4月了。
這些日子,我儘量保持心態平和,偶爾會隔着肚皮和他說說話,每次他都會調皮地踢我兩下和我互動。
日子到比想象中的容易一點。
這晚,我正坐在牀上看育兒的書,牀頭櫃快一個月沒響過的手機突然響了。
這個時候會有誰給我打電話?
眼皮突然一跳,總覺得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合上書,拿出手機,是景昕。
我緩了緩心神不寧的情緒,“景昕……”
“啊……”景昕在電話那頭尖叫了一聲,“初兒,你在哪?啊……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