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你都哭了多久,眼睛不打算要了嗎!”
是江嬴。
他把我擁在懷裡,用柔軟的絲巾手帕給我擦眼淚。
其實眼淚早已經流乾了,只是眼眶酸脹的厲害,眼珠子疼得好像要從眼眶裡蹦出來。
江嬴把我抱起來,站起來就走。
剛走了兩步,突然定住腳。
“江奕,這就是你所謂的對她好?眼睜睜地看着她哭?”江嬴的聲音淡淡涼涼的,聽不出喜怒。
“大哥,你以爲把小初關到家裡,不讓她出來,她就不會胡思亂想,就不會難過了嗎?”
我看不見,不知道江奕的表情,但他的言辭字字都是爲我着想。
“江奕,你似乎總是忘記自己的身——”
急忙扯住江嬴的衣袖,聲音嘶啞,“是我要他帶我來的,你別怪他!”
生怕他們倆再打起來。
所幸,他們僵持了一會,並沒有打起來。
回去的路上,我抱住江嬴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結實的胸膛上。
“江嬴……”心裡萬千種複雜的情緒蜂擁而至。
江嬴不給我治眼睛的委屈、眼睛看不到的害怕、間接害死雲姨的悔恨、還有對自己身世之謎的惶恐……
他們像一條條帶刺的荊棘,將我牢牢困住,刺尖插進我的血肉裡,令我動彈不得、身心煎熬。
“恩,我在。”江嬴輕聲應我。
開車的人沒有說話,所以我分辨不清是老四還是小六。
但無論是誰,我都不在乎。
我必須求他,“江嬴,求你,讓人治好我的眼睛好嗎?我看不到東西,什麼也做不了,我就像一個廢人一樣……”聲音原本就嘶啞,現在又哽咽,發聲難上加難,“求你,我保證,以後,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再逃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心,再一次墜入谷底。
攀着他脖子的手不自覺地垂了下來。
“好。”
這是他沉默良久後的唯一一個字。
但,足以令我欣喜若狂。
“明天,帶你去治眼睛。”
驚詫,難以置信。
擡頭‘看着’他,雖然看不見他的模樣,但我知道,此刻他也同樣看着我。
果然,第二天一早,他就把我叫起來,給我穿衣服,抱我去洗手間洗漱。
然後抱我下樓。
這些天我已經能準確地摸到碗筷的位置,能夠自己吃飯了,但江嬴堅持要餵我。
他一勺一勺地餵我,吃完還用紙巾幫我擦嘴角的殘渣。
如果沒有之前發生的那麼多事情,此刻我一定會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但……沒有如果。
吃完飯,他把我抱上車,還讓宋阿姨收拾了一些衣服跟我們一起去。
心裡歡欣雀躍,所有的注意力全在馬上就能治好眼睛這件事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子挺穩。
江嬴抱我下車。
一下車,我就聞到一股濃郁的花香,還有陣陣聲音婉轉的鳥鳴。
“江嬴,這是哪裡?”我按奈不住地問。
“治眼睛的地方。”他一開口,就讓我震驚。
沒多久,我被放在一個舒適躺椅上。
然後,我感覺一條冰涼的絲巾覆在我的眼睛上。
本能力驚呼,“江嬴!”
“我在,我一直在,別怕。”手被一直滾燙的大掌握住。
此刻,這溫度讓我安心。
一個低醇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江太太,放輕鬆,跟着我的提示,一步一步來做……”
我跟着他的引導,深呼吸,放鬆……
耳邊是蟲鳴鳥叫的聲音,孩童嬉笑打鬧的聲音。
內心裡沉睡孩童的天真頑皮一下子被激發了出來。
猛然睜開眼,眼前,百花爭妍、樹木蔥蔥郁郁,有蝴蝶、有顏色各異的鳥兒,還有嬉笑打鬧的孩童。
他們歡笑着朝我奔跑過來,拉着我的手,讓我陪他們一起玩耍。
心中甚是歡喜。
我的眼睛看得到了……
跟着他們一起轉圈圈。
可是,轉了幾圈,我便感覺頭暈,慌張地閉上眼睛。
再睜開,眼前的畫面已經變了,所有的花都變成了白色的。
天旋地轉,到處都是白色的花。
我開始感到害怕,腦袋一片混亂,身體也開始發抖。
我抱着頭蹲在地上,拼命地喊,“媽媽,救我……救我……”
“小初,醒醒!”有人搖晃着我的身體。
“該死,你都對她做了什麼?她爲什麼會這麼害怕?”
“江總,江太太是受了刺激導致的神經性失明,只有她自己解開心結,眼睛纔會完全恢復……”
“小初,是我,別怕……”溫熱的大掌一下一下輕撫着我的額頭。
猛然清醒。
下意識地扯掉覆在眼睛上的絲巾。
不敢太用力,只慢慢地睜開眼。
以爲,以爲我可以……
但,眼前依舊一片漆黑。
希望破滅,纔是最折磨人意志的。
無措地抓住江嬴的手,“你告訴我,爲什麼,剛纔明明我已經看到了,爲什麼又看不見,是不是我哪裡做錯了,醫生,醫生,我們再試一次好不好……”
“乖,別怕,我們不着急,慢慢來……”江嬴抱着我,很有耐心地安慰我。
可我仍覺得,心裡一片荒涼。
我趴在江嬴的懷裡,不哭不笑。
“江總,江太太的情況其實並沒有你們想的那麼悲觀,只要她保持心情舒暢,積極配合治療,相信再有四五次就可以恢復了。”
“真的嗎?”我擡起頭,‘望’着醫生,雖然我看不到,但我相信我的眼睛裡一定寫着渴望。
只要有希望,一切苦難我都不怕。
感激涕零,千恩萬謝。
沒多久,江嬴將我抱起來,起身往外走,“回去休息會,明天再來,好嗎?”
“好。”
現在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可以讓眼睛好起來的機會。
他將我放在一個椅子上,不,是輪椅上。
我驚詫,“江嬴,你……”
“噓……”他趴在我的腿上,“別怕,有我在。”
幾分鐘後,我聞到了陣陣花香,還有潺潺的溪流聲。
我能分辨,這是都是真的。
因爲我能感覺到溪水拍打在石頭上的濺起的小水花,它們落在我的手上,涼涼的。
這種真切的感覺,讓我覺得即使眼睛看不到,我依然能感受到世間萬物的真實百態。
豁然開朗,原來生活並沒有那麼糟糕。
手摸着輪椅的椅背,我突然想到,以前江嬴也在這上面坐過。
那時候,他站不起來,內心應該也無比抓狂吧。
驕傲桀驁的江嬴,像個廢人一樣坐在輪椅上,被人推着,他該覺得比死都難受吧。
他一個男人,身上揹負着那麼多責任,站不起來的滋味應該很難受吧。
但是,他熬過來了。
那,我呢,每天除了把自己照顧好,別無他事,我又有什麼資格矯情?
終於明白了江嬴爲什麼要我坐輪椅。
他是想告訴我,沒有跨不去的坎。
而且,他願意陪我一起跨。
“哭什麼!”耳邊突然響起江嬴的低呵聲。
“我……江,江嬴……”我胡亂地伸手去抓住他,“我……”
突然被一股溫暖的力量抱住,頭貼進他的胸膛。
“只要你配合醫生,眼睛一定會好起來,恩?”他的聲音仍然帶着低低的怒意,但我沒聽出一點不耐煩。
接下來的幾天,我每天都去接受醫生的治療。
每次江嬴都會在旁邊陪我。
一次一次,我按照他的提示去放鬆。
每次睜開眼,依然是漆黑一片,但我並不怕,因爲有希望,我就不會輕易放棄。
我們每天都住在這鳥語花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每天晚上江嬴都會哄我睡覺。
但是這晚,我都快睡着了,他才從外面進來。
而且身上帶着很濃的酒氣。
我一下子從牀上彈坐起來,“江嬴,你,你喝酒了?”
他沒有迴應我,坐到牀上就把我緊緊地抱進懷裡。
帶着酒氣的呼吸噴灑在我的頭頂,“小初,如果,你的眼睛好了,你會離開我嗎?”
心口一顫,忙搖頭,“不會,永遠不會!”
真的,現在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生怕他突然改變主意不給我治眼睛了。
他突然捧着我的臉,吻住我的脣瓣,喃喃低語,“記住你說的話,如果哪天你要離開我,我就是讓你死,也不會放你離開。”
當時,只當是霸道的宣誓,卻不曾想,未來的某一天,他寧願我死,也不放我走。
第二天,他依舊讓我坐在輪椅上推我到治療室。
因爲我的失明並非生理性的,而是心理性的,所以要想徹底醫治,必須把我隱藏在大腦裡刺激我腦神經的因素排擠出來。
我躺在治療椅上,儘可能地放鬆。
經過了幾天連續的治療,我基本上已經能摸清醫生的路子,不用他提示,我就自動進入睡眠狀態。
這次,出現在我眼前的依然是一片祥和的畫面,溫暖、歡快。
依然是那羣孩子拉着我的手,轉圈圈,轉了很久,很久,都沒出現那種眩暈的感覺。
“小初……小初……”
是江嬴,他笑着一步一步朝我走過來。
“江哥哥……江哥哥……”
我歡呼着奔向他,撲到他懷裡。
“小初,我在,我在,你醒醒,我就在……”我感覺到有溫熱的脣在吻我的手。
一下子驚醒。
睜開眼,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