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範無救本來指望哥哥回來是幫忙求情,哪知範必死竟一口答應了。
範必死沒有看他,見趙福生已經轉開了頭,便以眼神壓制弟弟,示意他將那寶知縣的令使拖走。
幾人出得門來,忍了多時的範無救終於忍不住了:
“大哥,你是瘋了嗎,你怎麼能答應福生要去寶知縣啊?”
那可是兩個鬼!
以往在兩兄弟眼裡無所不能的鄭副令都不敢出手,趙福生怎麼敢去接這爛攤子的?
“福生可真是瘋——唔!”
他話沒說完,立即就被範必死勒住了脖子。
“大、大哥,放、放、放手!”
“我看你纔是要瘋了。”
範必死搖頭,緩緩放開了弟弟,有些恨鐵不成鋼的道:
“如今沒有我們選擇的餘地,除了信任福生。”
說完,他看了弟弟一眼,提醒着:
“禍水東引。”
說來說去,這樁事情最初造孽的是他們,聽信了紙人張的‘禍水東引’之計,引出如今的局面。
雖說追根究底二人也是爲了保命,可趙福生一家被他們所害,如今兩人還能活着,已經是很幸運的結局了。
“我看大人雖然說話直接,但爲人行事很有當年——”
範必死說到這裡,眼中露出幾分懷念之色: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願意收拾寶知縣的鬼禍,可能是——”他遲疑了片刻:“良知?責任?”
這兩個詞一說出來,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不管怎麼樣,她沒有袖手旁觀,而且老張這種奸滑小人與她同行也把命保住了,可見她不是見死不救的人。”
範必死說到這裡,勸弟弟道:
“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這個世道就是這樣,沒有我們選擇的餘地。”
當初兩人強勢時,趙氏一家三口無法選擇,如今兩兄弟也沒有。
“……”範無救捂着脖子哭喪着臉沒有答聲。
半晌後,在一旁聽得分明的寶知縣大漢怯怯出聲:
“二位大哥,大夫在哪呢?”
他看二範出了廂房便開始說話,被趙福生嚇破了膽的他哪敢出聲,因此在一旁收斂聲息站了許久。
可見這兄弟兩人越說越來勁,他的傷口又劇痛難忍,血流個不停,見二人俱都安靜,大漢這才壯着膽子打破了沉默。
範必死這纔想起身旁還有一個人。
他嘆了口氣,不耐煩的看了此人一眼,對他便沒有對弟弟的好臉色了,惡聲惡氣道:
“走吧!”
……
等範氏兄弟領着寶知縣的令使一離開,廂房內只剩下趙福生一人的時候,她這纔將身體放鬆,倒向椅子後背處。
她望着房門的方向沉吟了片刻。
範氏兄弟身上定然有隱藏的秘密,她在記錄鬼車案時,隱瞞了一個線索:鬼車上的名冊無法記錄二範的名字。
這是爲什麼?
十幾年前,萬安縣鎮魔司的令司主事趙端爲什麼會收養這樣一對孿生兄弟呢?
此次寶知縣鬼案一行,她之所以決定帶上範氏兄弟,除了是因爲這樁鬼禍與三人都有淵源之外,也是想要弄清楚這兩人身上究竟有什麼秘密,竟能以凡人之身,將大凶之物反剋制住。
打定主意後,趙福生很快將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封神榜上。
從離開鬼車到現在,她一直沒有空閒的時間查看自己此次鬼禍得失。
辦完狗頭村鬼案後,她原本剩餘986點功德值,但在經歷鬼車案後,功德值被大量扣除,如今還剩餘460點功德值。
除了其中100點功德值是爲了安撫時空鬼鈴而扣去之外,大部分的功德值是在與鬼車相抗衡的那一刻消耗掉的。
而其餘6點則分別是恢復雙手因抓鈴而受到的損傷及安撫復甦的鬼手。
雖說鬼車案一下扣去了趙福生大半的功德值,但總體而言,趙福生仍是滿意的。
她損失了一個剛得到的替身紙人,可卻令鬼車停擺,又暫時的消彌了自身魂命冊、一命冊危機,且拿到了一個時空鈴——雖然這鈴鐺對她來說暫時派不上用場,不過她並沒有吃虧。
盤點完收穫之後,趙福生隨即起身回屋。
她已經決定要前往寶知縣,雖說如今的她擁有封神榜,已經有了一定的辦案底氣,但每一次與鬼打交道的瞬間都是以命相搏,半點疏忽不得。
在去辦鬼案之前,還是要養精蓄銳,以最好的狀態面對厲鬼的。
趙福生這一覺睡得格外愜意,直到被範必死敲門喚醒時,她整個人一掃一夜未眠的疲憊。
“古建生臉上的血已經止住,大夫說將養半個月能恢復,只是會留下印子。”
範必死跟趙福生彙報着:
“我和無救沒什麼可收拾的,有缺失的到了寶知縣再要就行。”
趙福生是去幫忙善後的,且以她辦鬼案的成功率,寶知縣的鄭副令就是跪着接待也不過分。
“就是準備了一輛車,走官道的話最多三個時辰,天黑前就能到鎮魔司的官衙。”
“走。”趙福生點頭應了一聲。
範必死就猶豫:
“大人要帶什麼東西嗎?”
她搖了搖頭:
“你也說過,一切寶知縣準備就行,沒什麼可帶的。”
範必死便沒有再多說。
兩人出來正廳時,見龐知縣等人都來了,此時候在廳中,見到趙福生時,衆人慾言又止,一副不知所措的可憐巴巴神情。
“你們怎麼在這?”趙福生好奇的問了一聲。
鄉紳於維德等人年紀不小了,昨夜因趙福生失蹤的緣故,這些老頭兒一宿未睡,這會兒竟然又眼巴巴的趕了過來。
她對這些人來意心中明鏡似的,卻故意裝出不懂的樣子問了一聲。
“大人,您真要去寶知縣?”龐知縣是這些人是最恐慌的。
他本來就因爲昨夜焦慮恐懼的緣故脣上起了幾個大泡,這會兒歇息了半天,大泡不止沒有消散,反倒睡了一半又聽師爺慌張將他叫醒,說是鎮魔司的雜役傳來消息,趙福生欲去寶知縣辦鬼案,下午就出行。
這個消息對龐知縣來說如同晴天霹靂。
朝廷對於各地鎮魔司有制約手段,對各地官員也同樣有法令。
在職官員未經朝廷調動,是不得擅離職守的,違者抄家入獄,會遭受極其可怕的酷刑。
這個法令的存在就是爲了震懾官員,使他們不敢因當地鬼禍而逃離——也是龐知縣明知萬安縣被朝廷放棄後依舊不敢私下逃離此地的原因。
自趙啓明死後,龐知縣提心吊膽了好幾個月,以爲必死無疑之際,趙福生的意外出現讓縣中的衆人看到了一線希望。
也正因爲如此,龐知縣對她格外尊敬看重,深怕侍候得不滿意。如今趙福生要前往寶知縣,在雜役們看來這只是趙福生去辦樁案子,但深知鎮魔司魂命冊體系的龐知縣卻看到了另一層隱憂:那就是趙福生打破了朝廷關於令司不得輕易外出的法令。
法令一破,會受鬼倀反噬。
有這規則在,當地令司只要沒有發瘋,便不會輕易犯戒,且嚴格遵守法令。
可如今趙福生要離開萬安縣!
她自然是沒有發瘋的,龐知縣才與她打過照面,她敢踏出萬安縣的地界,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擺脫了魂命冊的挾制。
這個後果自然是龐知縣更無法承受的。
一旦趙福生不再受約束,她隨時可以離開這裡,萬安縣在擁有短暫的太平與安全感後,極有可能會再度失去。
當時想到這樣的後果,龐知縣就險些睜着眼睛昏死過去。
“大人——大人啊——下官的大人呦——”
一個老頭哭得涕淚橫流,如喪考妣。
“你至於嗎……”
張傳世抱着魂命冊,有些不解的問。
“你閉嘴!”
龐知縣第一次失去讀書人的斯文,瞪大眼睛喝斥了這老頭兒一句:
“你不懂,你要是懂了,你哭得比我還傷心。”
“我——”張傳世一聽這話就不服氣,正欲還嘴,趙福生出聲將兩人的話打斷:
“好了。”
她一出聲之後,其他人不敢再多話,龐知縣傷心欲絕,趙福生想起自己從重生起,與這老知縣相處還算和諧,彼此沒有明面上的矛盾。
且將來還要與他相處,有他幫忙辦事也算順心,因此並沒有讓他恐慌,而是說道:
“我就是去寶知縣出趟差,少則兩三天,多則三五天就回,有什麼好哭的。”
她話中的意思令得龐知縣怔了一怔,醒悟過來之後他眼睛一亮,顧不得擦淚便問:
“大人意思是還要回來?”
一旁張傳世聽到這裡,也跟着一愣,接着面色大變,連忙從椅子上站起。
他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趙福生可以離開萬安縣,也就意味着她擺脫了魂命冊的限制。
而她如果離開萬安縣,天下之大,哪裡都可以去。
萬安縣的鎮魔司可不能失去趙福生的庇護。
他可是被拐入了萬安縣鎮魔司,趙福生一走,這裡沒有令司的保護,鬼禍一出現後,其餘令使幾乎只能等死。
這可不行!
這下輪到張傳世焦急了,他嘴脣一張,沒了眼皮的眼珠一瞪,正要哭嚎——
趙福生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
“當然要回來。”
她這話令得龐知縣等人俱都大鬆了口氣。
就連一直沒有出聲的二範兩人緊攥的拳頭也是一鬆,臉上露出笑意。
“這裡是我的家,我不會離開的。”
而且她擁有封神榜,需要以功德解鎖更多神位及開啓地獄。
萬安縣有了鬼霧,這東西的存在會使鬼禍出現的機率暴增,對於趙福生來說就是一個天然的安樂窩,她怎麼捨得離開?
更何況這裡是她重生之地。
雖說一開始她被迫無奈接收了這一切爛攤子,可眼見着周圍的一切在她的努力下逐漸上了正軌。
破敗的鎮魔司又重新開始繁榮,縣裡的人口將來也會增多,這使得趙福生對於萬安縣自然有了一定的庇護心,暫時想不出要離開這裡的理由。
再加上萬安縣裡一切資源供她使用,又不用再受朝廷約束,她就相當於坐鎮一方的土皇帝,大權在握,她自然不肯輕易放棄。
“放心吧,我不會離開這裡。”
她承諾。
龐知縣等人這下是真的安心了。
於維德緊繃的心絃一鬆,咧嘴笑了笑,接着又擔憂的道:
“可大人這一趟危不危險啊?”
這老鄉紳一句話又將衆人剛放下的心又重新提起。
“辦鬼案哪有不危險的。”趙福生淡淡的應了一句。
她不敢保證辦鬼案百分之百的安全,“但我自有我保命的法子,實在不行到時我們在保命的情況下回來就是。”
“我們?”範必死聽了這話轉頭看了弟弟一眼,卻見以往缺心眼兒的弟弟聞聽這話時也似是品出了味兒。
兩兄弟心中竊喜,惴惴不安的心也跟着鬆懈了些。
“好了,不多耽擱了,準備些食物路上吃,我們這就出發。”趙福生止住了衆人還欲再說的話,她下了決心之後,其他人也無法勸止,只好擔憂的送她出行。
臨行之時,張傳世以一種異常複雜的眼神看着二範。
他既擔憂趙福生三人一去不復返,獨留他在萬安縣中,又慶幸於自己這一次不用冒險去面對兩個可怕的厲鬼。
這種糾結的心境之下,他看着衆人馬車遠去。
馬車上,二範的表情也很是複雜。
按規則來說,範氏兄弟本來也不能離開萬安縣的地界,但臨出發前,趙福生將二人魂命冊上的名字暫時取出,交到了二人手上,使其可以短暫的離開。
想起大半個月前,兩人也曾想方設法試圖令趙福生將他們的魂命冊取出卻始終沒有達成目的;如今倒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將名字取出了,可惜兩兄弟卻一點兒都不能開心。
“這一去寶知縣很快,官道也遠比鄉村小道好走,大人昨夜沒睡,不如歇息一會。”
範必死忍住複雜的心理,看着趙福生說了一句。
她點了點頭,看了縮在角落的寶知縣令使一眼。
他臉上裹滿了包紮傷口的麻布,整個腦袋僅露出眼睛、鼻子與嘴脣,看上去異常的滑稽。
此人名叫古建生,在寶知縣中是個不入流的令使,跟早前的二範一樣,是久聞鄭副令的大名前去投奔的。
這會兒見趙福生看他,他又慌又懼,一雙眼睛轉個不停,不時求救般的看向範必死二人。
直到趙福生閉目養神後,他長長的鬆了一大口氣。
‘呼——’氣剛順出一半,便又見先前還閉了眼睛的趙福生又不知何時睜開眼皮盯着他看。
那口氣頓時嗆住,他嚇得拼命憋緊,鼻腔噴出大量鼻涕。
趙福生忍俊不禁。
她這一笑,範氏兄弟也看出她的惡作劇。
即將面臨二鬼形成的鬼禍,可趙福生竟還擁有捉弄人的心境,可見她此行就是沒有十成把握,至少也有保命的底氣。
兩人心情一鬆,車廂內沉悶的氣氛頓時也比先前鬆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