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葉站了起來,重重出了口氣。
他回頭笑道:“沒事了,腿保住了,修養個把月,就會徹底痊癒。”
周衍緩緩點頭。
上官正躺在牀上說道:“多謝陳宗師,上官正感激不盡。”
陳三葉擺手道:“不必,有人已經給了費用,用不着感謝我。”
這廝捏了捏下巴,然後道:“這裡交給你們,我該去看比武了。”
人走之後,上官正才道:“傅老弟,這次要多謝你了。”
周衍笑道:“都是自家兄弟,頭兒你就別客氣了。”
“哈哈哈!”
上官正笑道:“你能來看我,我是真的沒想到,畢竟比武這麼忙,你還需要養傷,需要專注修煉。”
“據說比武已經進行到最後期了,明天便要決出前四強了。”
周衍點頭道:“是啊,最後四強,必然是人中龍鳳,我還需要贏兩場才能做到。”
上官正道:“放心去做吧,我相信你不止能進前四,甚至能得冠軍。”
周衍微微一愣,不禁道:“爲什麼這麼有信心?宗厲可是天地之境。”
上官正笑了笑,感嘆道:“我雖然天資平平,但對這個世界還是有一定感悟的,境界能限制幾乎所有修者的戰力水平,卻限制不住真正的天才。”
“其他方面也一樣,規則所能限制的,從來只是規則之內的人,但有些人,規則管不住他的。”
周衍道:“頭兒,你認爲我是那樣的人?”
“是的。”
上官正笑道:“我被人傷過,所以看人很準。”
說到這裡,他微微頓了頓,嘆了口氣。
他看着周衍,輕聲道:“傅老弟,飛雪喜歡上你了,她陷進去了,退不出來了。”
周衍微微一怔。
上官正道:“感情是你們兩人的私事,我不該過問,但我認識飛雪四年有餘,她沒有因爲出身顯赫而對我有任何不尊敬。”
“在這方面,我是感激她的。”
“同時,這四年的點點滴滴告訴我,她是一個好姑娘,一個有正義感、善良且熱心的好姑娘。”
“只是由於從小的經歷,讓她性子好強,外剛內弱。”
“所以,我還是想替她說兩句話。”
周衍道:“她喜歡我?說實話我並沒有怎麼看出來。”
上官正搖頭道:“喜歡是一種感情,有的人會把感情表達出來,有的人卻只會深埋心底。”
“飛雪顯然是屬於後者,她無法用言語坦然的表達自己的情感,因爲她從小因爲天賦被偷,資質平庸,所見之處皆是同輩的輕視和家人的嘆息。”
“內心脆弱,又怎敢坦然?”
“所以她只能把情感表達在那些看似不講理的行爲之中。”
“傅老弟,你是聰明人,你應該明白我的話。”
周衍緩緩點頭,他突然發現,自己似乎也並不瞭解蘇紅雪。
上官正笑了起來,道:“我並不是要干涉什麼,我只是希望幫飛雪一把,把她不敢說的話說出來。”
“她是一個敏感的人,也是一個書香門第世家的姑娘,從小所受之薰陶,是儒家之道,視貞潔重於生命。”
“你與她的事,其實我們都清楚,我想...從那件事發生之後,她就已經忘不了你了。”
“而之後你的擔當和膽魄,是足夠打動她的。”
“從她對你的態度來說,我是看得出來,她心中有你的。”
“無論是你這兩次被刺殺,還是你上一次以一己之力,打敗正霄盟三大高手。”
“或許你那時候處於憤怒和喜悅的交織中,四周之人因你驚歎,身邊之人爲你歡呼,但...”
“其實在人羣之中,她也在擔心着你。”
周衍不禁低下了頭。
上官正道:“因爲這些年的遭遇,她自卑又敏感,所以進入神門之後,用盡力氣想要證明自己,什麼事都要衝在前頭,像是個永遠不累的鐵人。”
“她從來不會擅離職守,但卻因你而破例了。”
“這些事,其他人是看不見的,但我卻可以看見。”
周衍沉默了很久,才輕輕道:“謝謝頭兒,我明白了。”
上官正笑道:“不要有壓力,就當聊天一樣。”
周衍也笑了起來,只是笑得有些勉強。
上官正坐了起來,仰靠在牀上。
受傷之後的他,嘴脣乾枯,臉色蒼白,神態頗爲疲倦,
雖然笑着,卻有幾分滄桑之感。
他呢喃道:“傅老弟,我不年輕了,三十好幾,快四十了。”
“我在劍城長大,靠近棚戶區的那條街,就是我的家。”
“那時候,我也有一個喜歡的姑娘,她性子溫和,說話斯斯文文的,總是露着羞怯的笑意。”
“我像是大哥哥一樣保護着她,她很愛我,她說她想嫁給我。”
說到這裡,他露出了難言的笑意。
他輕聲道:“她那麼羞怯的人,卻能說出這句話,可以想象付出了多麼大的勇氣,蘊含了多少的情誼。”
“我也喜歡她,只是我那時候太年輕了,才十七歲。”
“我豪情萬丈,總想出去闖一闖,闖出個名堂來,風風光光把她娶進門。”
“我去了搖光神都,臨走之前,我讓她等我,等我回去娶她。”
“她一直哭,也知道攔不住我,割了一縷頭髮給我,讓我別忘了她。”
說着話,他從儲物戒中,拿出了一縷乾枯的頭髮。
上官正繼續道:“我一去就是六七年,什麼都沒闖出來,連第一個境界引靈都沒達到。”
“我害怕回來,讓她失望,於是又待了三年多。”
“我依舊是一無所成,我回來了。”
說到這裡,他無比感嘆:“曾經豪情萬丈,歸來卻...空空的行囊,心中的唏噓難以言說。”
“我沒有看到她,她不見了。”
周衍微微愣住。
上官正道:“我走的時候十七歲,她十五歲,我回來的時候二十七歲,她該是二十五歲。”
“在我走後的第四年,她頂不住父母的壓力,被強迫嫁給了一個男人做小妾。”
“她沒同意,逃婚了,不知所蹤。”
周衍輕輕一嘆。
上官正繼續道:“據我所知,一年後她又回來了,餓得面黃肌瘦,身如枯柴,在外邊活不下去了。”
“但她回來之後依舊沒看到我,只看到了被燒燬的房屋,還有去世一年的家人屍骨。”
“因她逃婚,她的全家被報復,都死了。”
周衍咬牙道:“天理何在。”
“是啊,天理何在。”
上官正眼中已有淚花。
他輕輕道:“她最終還是離開了劍城,她怕被報復,同時...她也並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了。”
“我回來的那年,是她真正離開劍城的第六年了。”
“我知道這些事之後,心中的憤怒無法言說,拖着一把柴刀就衝上了那個男人的家。”
“我那時候依舊沒有達到引靈的境界,但是...三個引靈,兩個玄法,都被我殺了。”
“那是一個雨夜,我靠着滿腔的怒火,無邊的恨意,用鮮血報了仇。”
“多年的積累,一朝的宣泄,我直接達到了破劫第一重天。”
“我沒有償命,因爲那家人該死,罪惡累累,他們死之後,無數人站出來幫我。”
“最終,我被破例收入了神門。”
說到這裡,他擦了擦眼淚,苦笑道:“唉,好多年沒想這些事了。”
“倚靠着神門的關係,這些年我找遍了劍域,找遍了所有我能盡力去找的地方。”
“我找不到她了,或許她死去好些年了。”
“我殺了這麼多人,又有什麼意義呢?”
周衍也不禁嘆了口氣。
上官正道:“我心中裝着她,已經裝不下其他人了,我只能守着我和她的家,守護好劍城,等她回來。”
“雖然,我知道我已經等不到她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按住了周衍的肩膀,道:“爲什麼我要說這些呢?因爲我的遺憾已經無法挽回了,我不想看到有一天,你和我一樣,在無盡的痛苦中熬過此生。”
“人活着到底要做些什麼事,傅老弟啊,我真誠的祝願,填滿你人生的是希望,而不是遺憾。”
“珍惜眼前人啊。”
周衍站了起來,對着上官正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