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生的趙老郎中與當年的柳老郎中有舊,看在這份情面上善意地提點她:“洛娘子,在這長陵邑,可不是光憑是非曲直,就能把事情做成的。”
他意味深長地指了指上面,然後便喚了夥計,將洛千淮禮送出去。
洛千淮並不方便跟他講,這事兒本就已經得了長陵令霍瑜的首肯,只是聯想到前次高良的警告,大概也明白這樁案子裡,還有人在盡力按着蓋子,不想讓她這般輕易揭開。
案件調查進展緩慢,但節還是得要好好過。
洛千淮帶着星九,早早地泡好了大米、小米、糯米、花生、蓮子、核桃仁等穀物乾果,又加上了栗子、杏仁和紅糖,熬成了一大鍋香噴噴的臘八粥,與洛昭章慶,燕氏兄妹與星九分而食之。
臘八粥濃稠香甜,喝到胃裡暖洋洋的,舒服又踏實。洛千淮透過窗櫺望着天上月,只覺得自己自穿越以來飄浮不定的心,也因着這碗甜粥變得慰帖了不少。
有人走到了她的身畔,與她並肩而立。
皁藍色的衣衫自眼角劃過,是章慶。
“不知道章劍宗此次會在長陵邑呆多久?”她問道。
“洛大娘子。”章慶的眸色黑亮清澈,聲音低沉有力:“要過年了。不知慶是否有幸,能與洛大娘子一起共慶新春?”
“當然。”洛千淮一口應了下來:“章劍宗是昭兒的師傅,只管放心住下就好,用不着這般客氣。”
章慶伸手入懷,抽出了一個扁平狹長的匣子。他做事向來果斷,從無拖泥帶水,但這會兒手指卻緊緊地攥着匣子,猶豫了好一會兒,方纔將它送到了洛千淮面前:
“洛大娘子昨日問我,爲何在茂陵滯留了那麼久。這匣子裡裝着的,就是理由。”
洛千淮好奇地接了過去,打開看時,只見裡面躺着一把極漂亮的雙刃匕首,刃色青藍,在燭火下發着幽幽清輝。
“這是?”洛千淮試着伸出手指想要觸碰刃尖,纔剛感到凜冽冰冷之意,腕子便被人握到了手中。
“小心。”章慶說着,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託了起來,只見食指尖處,已緩緩滲出了血珠。
到了這時,洛千淮才感到了一絲刺痛。
“冬月二十四日之夜,星墜於咸陽原北。”章慶緩緩說道:“這柄短劍,便是用隕鐵所制,輕薄堅韌,削鐵如泥。”
他沒有說,自己是如何逼退了衆多搜尋者獨得這塊隕鐵,也沒有說,他花費了大半積蓄外加一個任意條件,方纔求得當世最負盛名的鑄劍大師出手打造。
“這種利器,應該留給真正懂它的人。”洛千淮抽回了手,將匣子推了回去,完全沒有接下的意思。
章慶讀懂了她的拒絕,眸閃過一絲失落:“洛大娘子。我知你向來不喜用武器,所以才特意打了這把小巧的防身短劍,便是平時用來切割藥草,也比尋常鐵器快上幾分。”
洛千淮被他逗笑了:“若我真用這等神兵利器去做那種事,纔是暴殄天物。”
“收起來吧。”她正色道:“我本是醫者,並不想留這種傷人之器。” “傷人救人,本就存乎一心。”章慶不忍見精心準備的武器蒙塵:“這柄劍本就是爲洛大娘子定製的,只當是前次答謝救命之恩的謝禮,若大娘子不肯收,慶實在無地自容。”
他說的是實話,這把短刃的劍柄真的相當小巧,與洛千淮的手型正好對應,換了男子只怕都難以握住。
洛千淮想了想,只要系統還跟着她一天,就隨時可能面臨各種絕境,若是身上帶着這麼一柄匕首,說不定就能多幾分脫身的把握。
她接過了匣子,向章慶道了謝。後者的脣角忍不住地上挑,望着洛千淮的眼中滿是欣喜之色。
洛千淮的心中卻平靜如水,低頭避開了他熾熱的目光,想着總要再找個機會,把這份禮還了纔是。
洛昭就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打破了屋中的尷尬氛圍:“師傅,今兒的功課做完了。”
章慶強壓下心中的悸動,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錯!今兒師傅心情好,咱們這就開始學入門劍法,且隨我來!”
他拉着洛昭,用極快的速度逃離了現場,留下了洛千淮與星九二人面面相覷,然後一起笑了起來。
西京未央宮建章臺,此刻正是燈火如晝,歌舞昇平。大豫皇帝虞珩高居上首,後宮得寵的夫人美人盡皆在座,尚未封王就藩的七皇子與八皇子,以及奉詔歸京的薊州王一家與在京宗親長老,也都在場。
這種臘八家宴,每年都會搞上一次,誰能出席誰沒資格都是有例可循的,可偏偏今年這宴上,卻多了一個陌生的面孔。
其實也不是很陌生,因爲這張臉,令不少年長之人,都感到面熟,甚至是心驚。
墨公子穿着一身與在座之人格格不入的深青色麻布褞袍,頭髮用一根烏木簪挽着,渾身半點珠玉也無,獨坐在靠近殿門的末席之上,看上去卻比在座的大多數人還要矜貴得多。
他既不像其他人一般,輪番上前向虞珩敬酒獻上祝辭,也不在意那些各色各樣的目光與竊竊私語,身形端正如青松,丰神俊秀如朗月,沉靜而優雅地品着桌上的酒菜,全不像是那些人口中生於牢獄,長於市井的粗鄙之人。
薊州王自入殿開始,目光就時不時地向他望去,眉毛微蹙若有所思,便連七皇子虞恂向他敬酒都沒有注意到。
坐在一旁的世子虞申連忙提醒他,讓他回過神來。
相比被虞珩寵在掌心裡的八皇子虞烜,虞恂看上去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甚至還顯得有些拘謹:“恂兒還是第一次見三皇兄,以後若皇兄長留西京,還望能照拂一二。”
說畢,他將盞中之酒一飲而盡。
薊州王的年紀比七皇子大了三旬,聞言只是微微一笑,既沒有起身也沒有飲酒,而是有些懶散地道:
“七弟這般說話,莫非是想要置爲兄於不義?父皇詔爲兄回京,不過就是多年未見有些想念罷了,至於你說的長留西京,卻是有違國法,爲兄是萬萬不敢想的。”
他一邊說,一邊向着高踞上首的虞珩拱了拱手,然後又對虞恂道:“今日家宴也就罷了,七弟年紀不小,想來不日便要就藩,到時候切記要謹言慎行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