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託了洛郎中的福
兩個小宦不敢有一字隱瞞,你一言我一語,將鄭善與張世昌的對話倒了個乾乾淨淨。
殿內沉靜下來,虞炟坐在御案之前,垂眸斂目一言不發。
鄭善自忖之前自己說的,並沒有一字虛言——那張世昌有沒有抗諭不遵?有沒有說過要讓三位輔政大臣審議的話?樣樣都有,他並沒有欺君。
所以陛下這會兒的沉默就可以理解了,就算年紀再小也是皇帝,誰願意被人這般輕視呢?
“張世昌犯的可是大不敬之罪,陛下萬勿被他氣壞了身子。奴婢這就去傳唐使令進宮,讓他帶人前去緝拿.”
虞炟忽然就嘆了一口氣,擡起頭來。
“鄭善。”他一字一句說道:“你很好,都能替朕拿主意了。”
他的語氣淡薄無比,像是時下渭水上最後剩下的那一層冰,便是再怎麼小心地踩着行走,也難免會落入冰冷刺骨的春水中,從此萬劫不復。
“陛下!”鄭善腿一軟就跪了下去,叩頭如搗蒜:“奴婢萬不該擅自揣度聖意,求陛下看在奴婢多年隨侍的份兒上,饒奴婢一條賤命吧!”
大殿之中是死一般的寂靜。鄭善戰戰兢兢地等了好久,才聽到一句輕飄飄、冷冰冰的話:“只此一次,下不爲例。”
鄭大令監上任沒多久就被降了職,新任的宦者令上任第一件事,卻是去了廷尉府,爲張世昌帶去了少帝的口頭褒獎,贊他嚴守法度不徇私情,有古賢臣之風。
洛千淮對宮內的風向一無所知。她正在慶幸,自己製作的青黴素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王泰術後不久就醒了過來,但很快又繼發高熱暈迷。這本不是一臺成功的闌尾切除手術該出現的情況。
洛千淮滿心疑惑地爲他細細地查了體,這才發現王泰的雙腳腳踝周圍,早就潰爛腫脹,其中右腳踝已經呈現紫黑色,腫得發亮。
這應該是在獄中被鐵鐐磨出來的傷,未經及時調治發炎所致。之前羣醫聚集,注意力都放在腸癰之症上了,竟然沒人注意到腳踝的問題。
這孩子放在前世,也就還是個小學生,也不知道犯了什麼罪過,要受到這種折磨。洛千淮嘆着氣,讓星璇把情況跟柴志國交代了一下,然後就開始處理傷口。
清創,引流,上藥。患兒身體瘦弱,明顯是營養不良,經過了闌尾手術,再加上腳踝上的感染,單靠自身的免疫力,未必能挺得過去。
這個時候就是青黴素大放異彩之時了。皮試沒有問題,青黴素溶液配上生理鹽水,灌入了陶瓷所制的點滴瓶中。針頭是洛千淮花高價尋了手藝最好的金匠特製的,對於能製出最精細的累絲首飾的匠人來說,做出空心的針頭並沒有多麼困難。
作爲大豫史上第一個享受到抗生素的人,王泰沒有辜負洛千淮的殷殷期待。
不過一晚的功夫,高燒已經盡退,人也恢復了清明。術後兩日便進了流食,三日忍痛下牀行走,眼見着氣色一日強過一日。
先前被軟禁在廷尉府的郎中們,早在王泰退燒之日便被放了回去。雖然沒有任何人跟他們說明內情,但名醫們有眼有心,早就根據當日發生的情況,猜到了真相。 轉折點發生在什麼時候?就是洛郎中到來之後。她爲患兒診了病,出去跟廷尉大人說了些什麼,之後患兒便被擡了出去,同時離開的還有霽安堂的文郎中。
再之後,他們這些被當作庸醫待決之人,竟然分到了水跟食物,被送到廂房休息,最後還完好無缺地走出了廷尉府那包着厚重鐵皮的大門,實在算得上是不幸中的萬幸。
廷尉府不是隨隨便便的地方,現任廷尉大人又以心如鐵石著稱,先前既然已經露出要滅口的苗頭,自然不可能平白無故改了主意。
所以就算再如何難以置信,名醫們也不得不接受這一事實:霽安堂已將患兒救活了,且出手的人並不是文溥,而是翩翩來遲的洛郎中。
聰明人之間不需要多說,劫後餘生的衆人臨別時相視一笑,都將救了他們性命的霽安堂放在了心裡,對於年紀輕輕卻已成國手的洛千淮,更是既好奇又欽佩。
不少人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待此事一了,就要推開一切俗務趕去霽安堂,跟洛郎中好好討教一下,那腸癰晚期的治療之道。
要說這些醫者之中,誰的心裡最爲矛盾,自然要數仁心堂的秦桑秦郎中了。
那日他失禁之後,張世昌嫌他腌臢,着人將他扔到了又冷又髒的柴房之中,連患兒的面兒都沒見着。
但也沒過多久,他又被客氣地請了到了乾淨整潔的客房裡,沐浴更衣,享用豐盛的飯食。
當時秦桑以爲是斷頭飯,吃得食不甘味,但很快他就搞清楚了,原來自己能夠得享這種禮遇,全是沾了洛千淮的光!
那些廷尉府的差役,對他的態度要比其他人和善不少,不論房間還是伙食,都是同行之中最好的,甚至連議論些小道消息也沒瞞着他。
理由其實很簡單,就是因着他先前在廷尉府門前,不遺餘力地舉薦了洛千淮!而她還真的創了奇蹟,用了聞所未聞的開刀除癰的方法,把必死的病患給救活了!
有什麼事,能比辛辛苦苦幫對家搭臺,然後眼睜睜地看着人家唱了一出好戲,博了滿堂彩更糟心的呢?
那兩日裡,秦桑每每聽到差役們贊他襟懷坦蕩,對於年輕的女性同行毫無世俗偏見之時,心中都會生出一股無名之火。然而在所有人的面前,他還不得不強忍着心中的鬱氣,表現出自己確實極爲欣賞洛郎中,舉薦也是真心誠意毫無私心,倒是令先前對他頗有成見的趙輔等人,難得地對他有所改觀。
王泰到底年輕,既得了洛千淮的精心診治,又有星璇做的各種做法新奇的美食投喂,不過十日手術刀口便已經明顯癒合,腳踝的炎症也消了下去,可以如常行走。
張世昌再沒露面,只讓柴志國留下了十餅黃金作爲診金加封口費,然後便將人接走了。
院子裡監視的人手也被一併撤去,霽安堂終於恢復了清靜。
同一日,景淵回到家中,獨自在書房中坐了半晌,一直到飧食時分才愁眉苦臉走出來。
“阿薇。”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方喚着正在佈菜的妻子道:“我這份差使,怕是要幹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