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謠言是怎麼生成的
舅母林氏親自爲洛千淮梳髮開臉。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
林氏的聲音溫柔如水,將洛千淮因爲這場婚姻而生出的些許焦慮,一點一點地抹平了。
人總是要向前走的,面對以前從未經歷的事情,接受所有未知的結果,不論是好是壞,轟轟烈烈還是平淡如水。
生命的可貴之處,可能也正在於此,而非是毫無懸念按步就班,過着可以預見到結果的人生。
極細的絲線自面上絞過,將那些細微的絨毛一一拔起,有些微疼,但並非無法忍受。
專門爲新嫁娘化妝的妝娘子,端詳了洛千淮好一會兒,滿臉都是讚歎豔羨之色:
“我侍奉的小娘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大娘子這樣的容貌。嘖嘖嘖,這臉蛋兒簡直跟新剝殼的雞蛋一樣,反倒比這桃花粉的顏色還更白皙不少。還有這柳葉眉,咋就生得這般纖穠合度,比巧手畫上去的還要精妙?”
洛千淮本來也厭煩濃妝豔抹。她已經瞭解過了今日的婚儀流程,並不想頂着一臉粘膩的脂粉堅持到晚上。
“那便不用上粉畫眉,只薄薄地掃幾下胭脂,略點下口脂即可。”
那妝娘有些不大好意思:“我是收了府上夫人銀錢的,這般隨意胡弄,委實說不過去。”
“無妨。”洛千淮微微一笑,身邊的星璇立時便送上了一個小小的紅色錦囊。那妝娘子口中說着愧不敢當,手卻已經誠實地將錦囊接了過去,一捏之下,立時便喜笑顏開:
“一切全聽大娘子的。”
黑得似緞子一般的長髮,被梳成了高貴雅緻的百合髻。黃金鑲紅寶石的髮簪華勝插了滿頭,沉甸甸的壓下來。林氏跟妝娘子猶嫌不足,還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着,再往上面添點什麼。
還是洛千淮及時打斷了她們:“足夠了,過猶不及。”
林氏端詳着容光煥發,端莊華美的外甥女,眼圈兒漸漸就紅了。
“若是文蘭能親眼看到現在的你,該有多好。”
“舅母莫要傷懷。”洛千淮安慰她道:“阿母在天上,應該也能看到的。”
“是啊。”林氏連忙抹了淚:“你看看我,這麼大喜的日子,怎麼好就哭了起來。”
她一邊說,一邊從袖中掏出了一卷帛書,遞給洛千淮道:“這是你外祖父母,以及我跟你阿舅,給你的添妝。”
洛千淮接了過去,展開看時,卻見到上面蓋着大紅的官印,竟然是一份二進小院的房契,位置就在長陵邑的懷仁坊,離文家只隔着一條街。外祖一家的經濟狀況,洛千淮大概有所瞭解,就算是霽安堂重開之後文溥收入不低,要買起這麼一套房產,也是不大可能的。
“舅母,這房子我不能收。”她將契書向林氏手中塞去:“表兄也到了成親的年齡,還是留給他更爲合適。”
她其實不差錢,只是因爲不羨仙帶來的酒水分成,並不好對外祖一家明言,所以這會兒面對這份毫無保留的付出,便覺得愧不敢受。
“傻茵茵。”林氏笑着握住了洛千淮的手:“這本就是你表兄的意思。他知道你成親,特意讓人把這一年來得的軍餉跟賞錢,全都送了回來,說是怕你阿翁靠不住,讓我們好生替你置辦一份嫁妝。”
洛千淮心裡的愧疚之情就更濃了。自從文嘉被她忽悠去邊關從軍以後,她就沒再關心過他,不知道他有沒有好生習練那霸王槍法,在戰場上有沒有負過傷。
不過想到林氏方纔提到的賞錢,說明他應該是平安無事,還多少立了些功勞。
“表兄在那邊過得如何?”洛千淮問道。
一提起兒子,林氏是既牽掛,又驕傲。
“據捎信的人說,他因爲勇武過人,所以很受上面的賞識,剛被提拔做了屯長,管着整整五十個人呢。對了,他還特意說了,你走之前給他備的那些傷藥效果特別好,救下了他好幾個同袍,讓再多捎些回去。”
“這事兒,怎麼就沒跟我說呢?”洛千淮疑惑道。
“你是待嫁的人,這又是陛下賜婚,哪好就爲這點子小事打擾你。茵茵莫非忘了,你阿舅也在霽安堂,那些刀傷藥金創藥,他直接配了就是了。”
這倒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了。洛千淮之前的那些成藥方子,從來沒對阿舅跟幾個徒弟保密,所以文溥配的當然也不會有什麼差錯。
“你表兄還說了,別看襄侯府門楣高大,但他若是敢對你有半點不好,待他回來之後,必會替你出頭。”林氏說着坐到了她的身邊,眉宇之間有些凝重:
“茵茵,你跟我說實話,那襄侯爺.究竟對你如何?近日坊間總有議論,說侯府下聘,只有三十二擡,實在是過於簡薄,莫非是因着你父親的官位不高,所以輕慢於你?”
洛千淮就擡頭看向林氏,見她眼中滿是擔憂之色,忽然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猜,並不僅是舅母這般想,外祖父母跟阿舅,也是這般擔憂的吧?”她問道。
林氏沒有否認:“還有街坊鄰居——懷仁坊裡,跟貴人沾親的人家極少,難免惹人眼紅,一聽說聘禮是那個樣子,便多了些瑣碎言語,其實倒也不必在意。”
事實當然不只是像她說的那麼簡單。懷仁坊周邊都在盛傳,襄侯就算是個廢人,也看不上鄉野出身的外室女,但聖上賜婚又無法推拒,所以只好在聘禮上發泄不滿。況且歷來身體殘疾之人,性格上都難免暴躁乖戾,所以待人進了門,還有的是磋磨等着她受呢!
“舅母放心。”洛千淮好不容易纔止住了笑,拉着林氏的手,在她耳邊偷偷地道:“他很好,也沒有在聘禮上苛待我的意思。是我自己早就猜到,阿翁跟他的新婦會把聘禮都昩下去,隨便打發我出門,所以才主動跟侯爺商量,讓他提前刪減了大半聘禮,以免白白便宜了別人。”
林氏恍然大悟:“怪不得,上次你阿舅跟我爲了聘禮單子的事忿忿不平,你還心平氣和地勸我們來着——只是你有沒有想過,聘禮貴重與否,也代表着女子在夫君心中的地位,你這般主動削減,會否讓襄侯看輕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