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公社。
食品站站長陳孝龍家。
“就這麼說定了,諸位,我代表整個四大隊,謝謝你們!我先乾爲敬,你們隨意!”劉福旺站起來,有些站不穩,端在手裡的酒碗不斷抖動,酒水直接就從碗裡灑出來大半。
一仰脖子,碗裡所剩不多的酒,全部入了口。
整個身體,就這樣無力地坐在了長條板凳上。
接觸板凳的時候,差點摔倒在地上,還好旁邊的謝高全一把扶住了。
桌上的其他幾人,都是喝得眼神迷離,東倒西歪。
陳孝龍同樣渾身發軟,在劉福旺站起來的時候,好幾次要站起來,最終沒能成行,“老挑,你放心,這幾天隨時你們東西拉來,隨時就能走。一趟你給120塊就是!”
也是把碗裡的酒給幹了。
其他幾名食品站管事的人,也都不反對。
“叔,這時間不早了,我們得趕回去……”沒有上酒桌的楊翠花見差不多了,開口提出來。
現在已經晚上九點多了。
從這裡回去,十多里路呢。
得走一個多小時。
“就在這裡歇啊!”陳孝龍妻子看着劉福旺跟其他幾人的樣子,即使臉上不滿,可還是不希望他們路上出事。
“他舅媽,大……大隊……事情多……我這個大隊長……不回去……他們……”
劉福旺想要站起來,努力了好幾次,最終都沒成功。
謝絕了陳家的挽留。
“嬸子,放心吧,有我跟高全叔呢。高全叔沒多喝酒……”楊翠花對陳孝龍妻子張清華解釋道,“隊裡這幾天事情多。過幾天,春來回來咱們再來看你們。”
她跟謝高全兩人扶着劉福旺往回走去。
夏天的晚上,天空晴朗。
月光雖然不算明亮,卻能清晰地看到路。
在出門的時候,謝高全一時沒拉住,劉福旺直接摔倒在地上。
又引起張清華一陣擔憂。
陳孝龍幾人則是笑着說劉福旺這老挑酒量不行。
“行了,出了公社,沒人看到了。”一直在離開望山公社後,劉福旺在從兩人的攙扶下站直。
整個人穩當無比。
哪裡還有絲毫醉意?
“狗曰的,這些人酒品太差了!”劉福旺罵了一句。
“叔,要不是你,還真沒辦法……”楊翠花看着劉福旺,嘆了口氣。
酒桌上的局勢,從一開始她就看着。
食品站幾個人對於劉福旺提出來可以藉着食品站優勢跟資源掙外快的方案,不是不動心,但是他們不願意冒任何風險。
拒絕了劉福旺提出來,直接以探索改革爲由正當地把他們閒置的運豬船拿來跑運輸。
還好,一頓酒喝下來,他們同意了幫着幸福公社四大隊拉貨跑山城的事情。
“明天趕工,加快速度趕出來,運過去,熱天大雨多,別到時候漲水。”劉福旺擔心的是這問題。
夏天雨水多。
一旦下大雨,整個嘉陵江的水就漲得厲害,根本沒法跑船。
特別是出現洪水的時候。
要那個時候泡,直接就會被洪水沿着嘉陵江衝到長江,然後就進了太平洋……
“都走了?”
當所有人都走了後,原本醉得離譜,被妻子扶着上牀的陳孝龍坐了起來。
“你這是何苦?”張清華看着陳孝龍,“這事情,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們分錢可以,要指望他們出頭,根本就沒可能!這確實也是條路子,玉軍再這樣玩下去不是個事情。我琢磨明天可以去縣城一趟,到時候買條船,掛靠在食品站……”陳孝龍也嘆了口氣。
這不是爲了外甥麼。
張清華看着他,想說什麼,最終還是算了。
她很多時候都在反問自己,爲什麼當年就沒生個帶把的。
如果有兒子,陳孝龍至少不會在望山公社的食品站待這麼多年……
“你躺着,我去收拾就行。”見陳孝龍起來,張清華知道他要幹什麼。
“幫着你快些收拾了早點睡。你不要去想那麼多,命中註定沒兒子,三個閨女挺好的,到時候老三招個上門女婿就是了。這事情又不怪你。”陳孝龍知道妻子的想法。
年輕的時候,他確實也想要兒子。
沒有兒子,在食品站很多時候硬話都不能說。
“你越是這樣,我越內疚……”張清華這些年一直內疚。
陳孝龍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是我的問題。”
說完,就去幫着收拾桌子上的殘局了。
“那劉春來不錯,要不?”爲了轉移話題,陳孝龍問媳婦兒。
“你拉倒吧!”張清華直翻白眼,“那小子跟玉軍一個尿性,閨女也瞧不上,再說,兩人差着七八歲呢。”
陳孝龍不吭聲,只是默默收拾着碗筷。
本來就是轉移妻子注意力的。
劉春來確實不是他家老實的閨女能吃得住的。
楊翠花跟謝高全兩人把劉福旺送回去,再返回四隊。
公房的製衣作坊裡面,煤油燈還在瘋狂地把黑煙往空氣中瀰漫。
油燈前面,十多名穿着帶補丁衣服的女工正在熬夜加班。
除了縫紉機的“噠噠”聲,都沒人說話。
就昨天晚上休息了五個小時,還得加來回路上耽擱的時間,誰還有多餘的精力?
就連裁縫胡定元,哪怕他沒幹活,長時間盯着各個崗位,也是有氣無力,手中的蒲扇,都快搖不動了。
改造出來的喇叭褲,堆成了小山。
楊翠花回來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
“今晚能改完不?”楊翠花進來就問正在縫紉機前忙碌的田麗。
“明天下午就能改完。”田麗擡頭回答,“改完後,就要開始選擇新一批的人了,傢俱廠那邊,已經有三十多人,明天就要開始培訓了……”
“那就好。”楊翠花鬆了口氣。
田麗看着她,“翠華嬸,咱們這邊要是做完了,明天下午不得停工了?”
楊翠花愣了。
春來拍電報回來說需要儘快完成改造,送到山城。
可沒說後續怎麼辦。
“管他呢,先把這批幹完。”楊翠花也沒辦法。
誰讓她連縣城都很少去過?
她也不知道怎麼辦。
第二天一大早,劉福旺喝了碗稀飯,依然是米粒可數。
不過,飯裡面搭了不少四季豆。
所以,碗裡看起來,要乾了不少。
“可惜,春來沒在家,這剛出來的四季豆呢!”吃飯的時候,楊愛羣看着碗裡,又想起兒子跑那麼遠。
“指不定那小子在外面大魚大肉呢!”劉福旺有些受不了這點,“你倒是不擔心閨女!”
“她那麼大個人了,照顧家裡都沒問題。春來哪裡懂得照顧自己……”楊愛羣不滿,兒子不會照顧自己呢。
劉福旺懶得理她,直接用筷子在罐頭瓶裡撬了一筷子豆瓣醬放在碗裡,端着碗出去吃了。
吃完後,劉福旺交代了一聲,“我今天跟嚴書記去趟縣裡,把修路的事情跑下來,晚上可能回來得晚,你不等我。”
“你去縣裡?等一下!你給老四帶點辣子去。”
很快,楊愛羣就從屋裡領着一個裝滿剁辣椒的罐頭玻璃瓶,“死女娃子,走的時候,都不曉得帶點菜!”
“不給她帶點錢?那賣豬的錢……”
“你少來,昨天你纔拿了二十,那天春來纔給了她二十。郭家的錢還沒退……”楊愛羣又開始抱怨。
劉福旺不想聽下去,提着玻璃瓶就往公社去了。
外面的天,纔剛麻麻亮。
露水很大。
劉福旺早就習慣了這種。
到了公社時候,天才大亮。
這會兒還不到六點。
公社幹部們,很多都還沒起來。
嚴勁鬆辦公室裡的燈,已經亮了。
“還沒吃早飯吧?走,食堂去。”看着劉福旺過來,嚴勁鬆放下了手裡的筆。
“吃了呢。你去吃,我等你。”劉福旺有些不好意思。
讓公社書記幫着他們辦事,自己還來蹭書記的飯,哪能呢。
“走吧,吃兩個包子去,食堂的包子好了。四季豆出來了……”嚴勁鬆拉着劉福旺往食堂去,“正好我給你說說紡織廠那邊製衣廠的情況跟修路的情況。”
劉大隊長無奈,只能跟着走,“修路難道有變故?”
“你知道的,縣裡也拿不出來錢,我們自己修路沒問題,撥款跟糧食,別指望……”嚴勁鬆一說到這,就有些無奈。
貧困縣,做點啥事兒,如果沒有上級撥款,都只能等籌夠錢。
可他們沒法再等了。
“一直都是你這樣的說法,那事兒沒問題吧?”劉福旺問嚴勁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