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論登時四起
“滔天大罪?”
“又是賈政?”
“怎麼扯到賈政身上了?”
“這裡哪兒寫了賈政的罪行了啊?”
“這不是胡說八道麼,比藏匿罪產還要大的罪行?”
“賈家就這麼個好人,除了之前那個罪,他還能有什麼啊?”
在場只要是讀過樓夢》的人,都不安靜了,接連跟周圍的同伴交流着自己的意見和看法,全被張燁給說迷糊了。
一紅學研究者道:“張燁,你先別轉移話題。”
張燁笑道:“我可沒轉移,我說的是一件事。”
還一件事?你哪隻眼睛看到這是一件事了?楊老師瞄他一眼,“那好,你先給大家解釋解釋賈寶玉的詩,誰都講不了的情節你能講?我們洗耳恭聽。”
無數雙眼睛看向主席臺
現場五六千人都在等着張燁給出答案
張燁也很嚴謹道:“可以,但我有話要說在前面,我闡述的都是我個人的觀點,大家如果覺得對,可以聽,如果覺得不對,有其他結論和你自己的分析,也沒關係,咱們可以相互討論,那麼回到剛剛的問題,賈寶玉爲什麼寫了這麼一首詩啊?楊老師也說過了,我稍稍在補充一點,還是這個第七十八回,前面寫了賈寶玉歌頌將軍,賦長詩一首,下半回呢,又表現他哀悼晴雯,寫了《芙蓉誄》,《芙蓉誄》裡面那些文句又鋒芒畢露,對封建的主流意識形態的挑戰性十分明顯,那這賈寶玉不是人格分裂嗎?這個敗筆太大了啊,到底怎麼回事啊?”
是啊
怎麼回事?
我們問你呢啊
幾個文學界的人險些被張燁“逗悶子”的講話方式氣死你妹啊你丫倒是說啊別逗咳嗽
他們急赤白臉地要讓張燁吃癟,張燁自己卻不着急,再喝了一口普洱茶,潤了潤嗓子,放下保溫杯道:“好,那我來告訴大家這是怎麼回事兒,所有人都說這裡是曹雪芹的敗筆,是樓夢》的污點,其實大家之所以這麼認爲,是因爲大家沒有理解曹雪芹的用意,更沒有看出這段文字裡暗藏的玄機,要弄清楚這個情節,首先咱們要解決幾個問題,第一點,賈寶玉歌頌的這個將軍,到底是不是鎮壓的農民起義軍啊?如果是的話,這還真沒法給賈寶玉辯解了,可如果不是呢?”
孟東國一瞪眼,“這還有疑問?”
馬恆元也記得很清楚,“書裡面的原文,黃巾赤眉寫的明明白白”
“怎麼會如果不是?如果不了,就是白紙黑字的農民起義軍”一個外來砸場子的文學作者道,這是個胖子。
張燁看看那胖子,“白紙黑字寫的可不是農民起義軍,而是黃巾赤眉,這個很重要,可不能混淆,黃巾赤眉就真的代表了起義軍嗎?那我們來看一看吧,我們都瞭解歷史,清朝進關以後,實行了大屠殺,推行了嚴酷的統治政策,大局鼎定以後,又休養生息,對農民有一些讓步政策,所以在這段朝代時期,是沒有大規模農民起義發生的,沒有可以用黃巾赤眉來比喻的、強大到攻陷城池的農民起義軍,所以從歷史上看就可以知道,大家對於黃巾赤眉的理解是有問題的”
嚴玉一愣。
楊老師也眉頭擰成了川字。
“七十八回這裡的黃巾赤眉,並不是真的說農民起義軍的,而只是一種對來犯者的代稱罷了”張燁給出瞭解釋
有個婦女道:“你這解釋太牽強了吧?”
一紅學研究青年道:“而且賈政就是隨口說了一個故事,不一定就是真實的”
張燁笑了,“這位朋友,我不知道你對樓夢》有多深的研究,但在我看來,紅樓並不是一部言情小說,他還有政治,他還有人文情懷,等等等等,你覺得曹雪芹會無緣無故地讓賈政無緣無故地提出一個無緣無故的完全虛構的將軍來讓晚輩們無緣無故地寫詩歌頌她嗎?”
那青年噎住,不吭聲了。
確實,樓夢》的文字是非常考究的,不然也不會這麼難研究了
“曹雪芹的每一個用筆,都是有他用意的,比如書裡的人物,都是有原型的,比如書裡的故事,都是有隱喻的,這個情節也一樣,我們再來看一點。”張燁眼神落向第一排的那些文學界的人,道:“書裡說,在青州地區有一個恆王,請注意,在清朝,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定都京城以後,皇帝的兒子,是不興分封到外地爲王的。”見大家再怔,張燁道:“皇子分封到貴族頭銜,包括封爲王以後,王爺府都要建在京城,都在皇帝的眼前,所以在清朝,有王爺,但卻絕對不可能有一個青州恆王所以賈政給出的這個人物和故事,不是在清朝時期”
幾個歷史系的老師點點頭。
曾教授這個又搞中文研究又搞歷史研究的教授也深深一嗯。
張燁故意沉吟了片刻,等着大家消化這段知識,隨即道:“那麼是什麼時候,存在皇帝把兒子分封到外地去當王的現象呢?”再一停頓,他給出了答案:“恰恰,在明朝就是那樣的”
“啊?”
“明朝?”
“爲什麼要說明朝?”
“其他朝代也有這種情況吧?而且很普遍啊”
北大的學生們有幾個人說話了,雖然沒拿話筒說,但是說話聲音也不小,都坐在中前排。
主席臺上的張燁聽到了,道:“有人納悶,爲什麼我偏要說到明朝?”他語出驚人道:“因爲在明朝,是有青州這個地方的而且在明朝歷史上,也是有過一位恆王的”
楊老師當即就道:“不可能”
“怎麼會啊沒這個考證啊”馬恆元黑了臉。
其他幾個紅學家也大眼瞪小眼,都面露迷茫,誰也不知道啊。
紅學界如今的研究裡,還真沒有考證過這裡,而且,好像也沒有恆王吧?要是有的話不是早被人翻出來了嗎?
在場的歷史教授和講師都不少,北大歷史系的學生今天也來了很多,不過雖然是學這個的,但就算天天都研究歷史的人,也不可能去閒的沒事把明朝的所有王給背下來啊,況且有些王爺並不怎麼知名的,考證都不好考證。於是他們很多人都開始拿手機上網查資料了,文學界那幫人有人還打了電話給朋友,讓他們幫忙查證,想反駁張燁的觀點,讓他一敗塗地
才過一會兒。
曾教授先查到了,擰眉道:“沒有恆王啊。”
陸續又有北大學生搜索了出來,“對,沒有這個王,張老師你說錯了”
姚蜜聽了,臉色很蒼白,我靠不能吧,張叔兒弄錯了?在學術問題上,他張叔叔也會有出錯誤的時候?
馬恆元和楊老師等人已經露出了笑容。
可是張燁也露出了笑,很不在意地呵呵了一下,“大家先別急着否定,我知道,你們查的肯定是永恆的恆。”
馬恆元頂了一句,“不是永恆的恆是什麼?你沒看過原文?”
張燁也不生氣,說道:“就因爲很多人在注重原文,所以才漏過了很多不應該漏過的東西,之所以一直沒有人考證過這件事,或者說沒有人察覺到這個隱喻,那是因爲明朝的衡王,是平衡的衡”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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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恆王是衡王?
這時,那個打電話的京城作協的人放下手機,臉色尷尬道:“明朝……是有衡王,就是平衡的衡。”
楊老師:“這……”
孟東國無語道:“真有?”
他們這纔看出來,張燁這你媽是早有準備了啊,這廝很可能事先就料到他們會問出賈寶玉詩的問題了
張燁言語平靜,透着一股自信勁兒,“曹雪芹在寫第七十八回的時候,他通過賈政之口所說的,就是暗指明朝的這個王,字的發音都沒變,只是把平衡的衡,寫成了是永恆的恆,字眼上,故意來點兒小小的變化這個很正常,這種事也不可能在當時明目張膽的寫,比如曹雪芹用來比喻書裡的政治力量,不也是用‘月派,‘日派,嗎?”
楊老師道:“那這能說明什麼?”
馬恆元挑眉道:“是,什麼也說明不了,只能說曹雪芹所說的這個故事是有來源的,不是胡謅的。”
張燁笑問道:“真的什麼也說明不了嗎?”
北大學生們聽後很迷糊,這也解釋不了賈寶玉歌頌一個封建時期的女將軍的事實啊?好吧,您說背景變了,從清朝變成明朝了,可是變了就變了唄,別說恆王變成衡王了,就是恆王變成美國總統也解釋不了啊
有人還沒轉過彎來,但裡面當然也有聰明人
曾教授忽然臉色一滯,什麼徵兆也沒有的呆在了那裡
錢老想了想,突然也一臉恍然,忍不住地拍了一下大腿,“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啊”
張燁意外地看了過去,“呵呵,曾教授和錢老師應該是知道了。”
知道?
知道什麼啊
這都說什麼呢啊
其他人都莫名其妙,這什麼啞謎啊?
“如果有人還沒有想明白,那麼我就提醒一句。”張燁扶着講臺直着腰站着,“明朝,在青州,這個地方曾經發生過很多事情,衡王是不是面臨過來犯者的攻擊呢?我可以肯定地告訴大家,是面臨過的,那麼,是誰來攻打他的呢
一個外來的搞歷史的教授驀然一愕
嚴玉這個作協副主席也失聲道:“清兵南下”說完,她自己倒吸一口氣,被自己的話驚住了
張燁一笑,“沒錯就是清兵南下是清兵打了進來”
這一下,文學界的那幫人都明白了,滿臉目瞪口呆
其中有一個一直都沒有說過話的四十歲出頭的瘦臉紅學家,聽了張燁的話後,甚至忍不住騰地一下激動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了
是清兵
居然是清兵
宋學姐狠狠一拍腦門,“我怎麼早沒想到”
周學長叫了聲:“我草啊原來還能這麼解釋啊”
北大的學生們也被張燁給出的分析結果嚇到了,震驚得下巴差點掉了
張燁的同事蘇娜用力一攥拳頭,也是興奮得叫了一聲“好”這個新來的張老師,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啊太厲害了
此時此刻,張燁前面講課時的那句“所有邏輯問題我都解釋的了”的話,已經沒有一個人認爲他是吹牛逼了
他真的都能解釋的了啊
大家提出的所有邏輯問題,他全給解釋通了啊
張燁接下來的每一個字都敲在了衆人心頭,道:“所以啊,有時候真相併不是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你們瞧,書裡的黃巾赤眉就差點被大家忽略吧?如果咱們光揪着賈寶玉的詩去分析,揪着他的性格去琢磨,那一輩子也揭不開這個謎團的,一輩子也不可能研究好樓夢》的,我這麼幫着大家一分析,結果已經很清楚了吧?黃巾赤眉所指的來犯者,實際就是清兵因此,林四娘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呢?賈政讓賈寶玉他們歌頌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呢?是一個在明朝崩潰的時候,在青州危難之時,男性官員都主張迎降,她卻挺身而出,帶領娘子軍起來抗清的一位巾幗英雄
大家早都聽傻了
楊老師和馬恆元他們也是驚得不說話了
這
這
張燁攤開手掌,“謎底一揭開,大家噢的一聲全明白了,原來就是這麼簡單啊?是的,謎底很多時候就是這麼簡單,賈寶玉的藝術形象垮塌了嗎?是沒有的,在七十八回裡,賈寶玉一篇長詩實際上歌頌的是一個抗清的英雄賈寶玉骨子裡還是反清的而賈政在做什麼事呢?他在做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幾乎是造-反的大罪這也是我所說的賈政的第二宗,也是他最大的一宗罪,這纔是賈家獲罪的真正原因跟賈赦都關係不大這也是曹雪芹在前八十回裡的鋪墊和早透露出來的信息幾乎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了啊”
解釋了這個,張燁順着剛剛說八十回後情節問題說到一半的地方,又轉移了回來,總結在了一起,正好用賈寶玉歌頌將軍的這段情節又一次論證了自己的觀點,並且匯聚在一塊恰到好處地做了一個收尾,道:“這也是八十回後我個人無法接受的根本原因,我們可以看到,賈家獲罪的理由,其實根兒上是賈政是寧國府所以現在一百二十回通行本中八十回後的情節絕對不可能是曹雪芹寫的這是毫無疑問甚至沒有必要討論的事實證據,我今天都已經給出來了不知道大家還有什麼疑問?”
沉默
竟無人敢應
張燁看看錶,“延長的二十分鐘,還剩下兩分鐘就下課了,沒有疑問的話,有問題也可以問。”
還是無人回話
文學界那幫人都蔫了
學生們也沒有一個出聲的
張燁汗了一下,不能啊,上次一下課,大家就無數人圍上來了呢,剛剛還有不少人都不讓下課呢,怎麼這會兒讓你們問點不明白的問題都不吭聲了?得,那算了吧,張燁開始收拾資料,“那下課吧,就這樣。”
一頁紙……
十頁紙……
張燁慢慢整理資料收好,一轉身,就準備下臺回家了。
可是當他轉身的一剎那,原本噤若寒蟬的臺下面突然也不知是誰啪啪地鼓了掌,然後下一刻,潮水一般的掌聲幾乎猛然將偌大的北大大禮堂會場的頂棚都給掀掉了那感覺真的好像是一顆炸彈爆炸了一般
轟
全場暴起掌聲
一百個人……
一千個人……
陸陸續續有起立的人,到了最後,在場的五六千的北大學生們全都站了起來,所有人都拼命拍着手,誰也沒有下課,而是就那麼站在座位前將掌聲不斷送給張燁
吳則卿也起身了,跟着拍手
常凱歌、甄書全、蘇娜、曾教授等北大中文系的老師們也都起立了,雷動的掌聲中又多了幾個聲音
楊老師嘆了口氣。
馬恆元和孟東國都沒什麼風度地依舊坐在位置上,其他很多文學界的人也是如此,假裝不理會。
但是,國家作協副主席,也可以說是他們這次帶隊來的帶頭人嚴玉,慢慢站起了身子,看向張燁,啪,啪,啪,嚴玉輕輕鼓掌。
孟東國錯愕道:“嚴主席”
“這個……”幾個文學界的同仁一瞅。
副主席都鼓掌了?他們也不能拿着架子了啊,趕緊一個個地也起來了。
來之前,說實話嚴玉是帶着偏見來的,可是一堂課結束,聽了張燁那些匪夷所思且讓人心驚肉跳的各種角度的對樓夢》的分析和講述,嚴玉已經無話可說了,誠然,她還是對張燁炮轟文學界的那首打油詩心存芥蒂,也對張燁這人的脾氣和性格不是很喜歡,但是在學術上、在對樓夢》的研究上,嚴玉對張燁的才華是不得不服氣的所以她起來了,所以她鼓掌了,這個掌聲不是送給張燁這個人的,而是真心實意送給張燁在學術領域的建樹的
記者們也沸騰了,照相的照相拍攝的拍攝
公開課之前,誰能料到張燁的第二堂課會是如此一面倒的一個情況?氣勢洶洶殺過來拆臺的文學界的人,這麼多人竟然被張燁一個人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