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觀山上任石門郡城陰守已經有一段時日。
因爲之前石門郡界衙和煞風神上下勾結受到牽連,不僅僅副職陰守之位空置,連界衙陰官都被拿下。
所以其現在還暫代着石門郡陰官的職責,等待着陰陽界衙派下新任主官。
陰陽界衙的事情並不少,除了初一十五的醮祀之儀,各種生死輪迴之事,比起洞縣也多了十倍不止。
除此之外,還有來自於下面各縣的涉及陰陽、妖怪、香火之事,都需要郡城陰陽界衙處理。
好不容易得空,新任石門郡陰守走出界衙官署。
“真是個好天氣。”愜意自在。
界衙大門之外,來來往往的人不多,經過的車馬倒是不少。
唯一讓祝觀山感覺到不安的就是,來到郡城之後,妖怪也變多了,不時的能夠看到妖怪的神轎深夜入城,城內妖怪神祇的蹤跡,也顯露得格外頻繁。
這還只是郡城,若是到了州城,就當真是凡人、陰神、妖怪三者混居。
在高京,已經可以直接稱之爲神祇之城、妖魔之京。
每到夜裡,根本分不清那街道之上行過的到底是人,還是那一路神祇。
魯西海凌晨剛剛送走了一位陰神、幾位妖怪,此刻走到了師父身旁:“師父!有時候我很難分辨,這到底是一個屬於人的大魏,還是屬於妖魔的天下。
祝觀山拍了拍自家徒弟的肩膀:“所以才需要我們陰陽界衙,來理清這大魏陰陽的秩序。”
“我們便是陰與陽之間的界限,鎮守兩界通行之官。”
魯西海點了點頭,覺得師父這番言論着實振奮人心。
祝觀山準備回去接着忙於公務。
這個時候,突然有人從門前闖入了進來。
正是祝觀山家宅的僕人,一進門看到白色法袍的背影就立刻大喊:“家主,出事了。”
祝觀山扭頭看了過去,一看到滿頭大汗加上一副好似天塌下來表情的僕人,臉色立刻變了。
魯西海跟着師父一同急忙趕到了祝宅,宅子裡已經來了好幾位大夫,齊聚在宅子左邊的一座屋子裡。
祝觀山帶着魯西海和僕人闖入進來,目光立刻看向了牀上。
上面躺着一個孩子,此刻在上面疼得死去活來,劇烈掙扎。
更奇怪的是,幾個成年漢子都沒能按住一個剛剛高過膝蓋的孩童。
“吱吱吱吱吱吱!”
孩童這個時候發出了叫聲,如同一個小老鼠一般。
更可怕的是隨着他的叫聲,其牙齒和麪相,就真的開始老鼠轉化。
叫得越快,變化就越肉眼可見。
甚至鼠須也從嘴巴上面長出,一股詭異的氣息和力量從孩童身上涌現。
“啊!”
“這……這是怎麼回事?”
突然的變化,徹底將圍在一旁的諸人嚇得臉色煞白,原本按住孩童的漢子一個個嚇得連連後退,倒在了地上。
“這……”
“這不是病啊!”
大夫惶恐,看向了祝觀山。
別說是祝觀山,就連祝觀山的徒弟魯西海,也看出了這是什麼。
魯西海臉上先是震驚,然後化爲了憤怒:“妖種。”
“師父,這是有妖魔在報復我們啊!”
一直在牀前坐立不安,淚如雨下的中年女子看到了祝觀山立刻撲了上來。
“夫君!你救救咱家兒子啊!這到底是怎麼了?”
“你救救他啊!”
祝觀山抓着門框的手一用力,將門框也捏碎了,額頭青筋暴起,也可以看出其此刻內心之狂怒。
妖魔分爲幾種,除了精怪之外,人想要變成妖魔也分爲幾種方式。
有五神教教主、陰陽道人這等,將妖魔之體徹底煉化,隨意掌控妖魔之力,舉手投足便是天翻地覆,幾乎抵達巔峰的妖魔。
也有三災散人那般通過異術和妖軀共生的傳承,見效快要求嚴苛弊端也大。
視妖魔培養之強弱,力量上限可如三災三人那般可呼風喚雨,下限弱小得甚至能夠被江湖高手斬殺。
但是其中最爲普通常見,也最爲弱小的便是融入妖種的妖魔,這種妖魔只是能夠得長生而已,弊端最嚴重,妖力也最不堪。
如今這面前小兒,便是被人融入妖種,正在化爲妖魔。
這些都不是問題,重要的是這裡是大魏。
陰陽界城嚴禁妖人出現。
一旦被發現,不僅僅日遊神府的日夜遊神會親自出手,嚴重的話,陰陽界城的大神都會親自前來。
下此毒手之人,便是看穿了這一點,故意如此。
祝觀山要麼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要麼就得牽連自己一家老小,甚至連自己的弟子門徒都脫不得干係。
如此殘忍狠辣的手段,若不是恨極了祝觀山,絕對不會如此。
而和祝觀山有如此仇恨,又能夠輕易辦到這種事情的,無非便是之前煞風神妖案牽連之中的妖怪陰神。
除了煞風神莫名其妙死在了城外,大多數和煞風神有關的妖怪陰神也都死在了州城斬神臺之上,但是總有一些沒被牽連到其中。
也難怪魯西河一進來看到這一幕便說道,這是妖魔報復。
祝觀山腳步蹣跚的上前,那孩子在牀上不斷的掙扎,抓着自己的面龐和喉嚨,彷彿感覺裡面有異物不斷的往外鑽一般。
孩子看到父親的面龐,立刻伸出手來喊道。
“爹!我好痛?”
聽到自家兒子這一喊,祝觀山立刻掩面,徹底不知所措。
惶然之間,祝觀山想到了如今改神名爲赤霞元君的郡神。
之前赤霞元君被污衊貪墨香火,煞風神派人前來拿她,正是祝觀山最後安排妥當,派魯西河前往州城找柳判官報告此事,最後赤霞元君才得以脫身,甚至最後升任郡神也是因此,赤霞元君算是欠他一個人情。
畢竟論到手段之多之玄奇,還屬這些陰神妖物最爲神通廣大,更不要說這本身就是妖物所爲。
在滿屋子的駭然變色,妻兒的啼哭之中。
祝觀山立刻抱起了自己孩子,和魯西海鑽上了門外的馬車,朝着陰陽界衙奔去。
進了官署直奔後面的大殿和陰井,看守陰井的陰吏看到界衙陰守當面,沒敢阻攔直接打開了大門。
魯西河此刻勸道。
“師父!我們是陽人,就算是聯繫陰神也必須通過陰陽信鑑,不可輕入陰殿!”
祝觀山抱着孩子,抓住了陰井上面的鎖鏈和上下通行的架輦。
“事急從權!現在也顧不得了!”
二人登上架輦,鎖鏈一響,便向着下面沉了下去。
“嘩啦啦!”
二人直接通過陰井下了陰殿,先是上面的光亮一點點消失,然後周圍化爲了一片漆黑。
越沉越深,終於看到了腳下遠方出現了光芒。
隨着靠近,便發現那是一圈飄在空中的燈籠,散發着慘白色的光芒。
上面寫着字。
“陰神之殿!”
“陽人勿近!”
燈籠一掃,一股奇異的力量浸透二人身軀。
祝觀山和魯西河耳畔響起了恐怖詭異的笑聲,然而全身上下都開始一點點僵硬,從腳步開始,慢慢傳遞向上。
那燈籠有字的一面不斷扭轉,露出了畫着駭人鬼面的背面,那強烈的危機就越發濃烈。
祝觀山拱手行禮:“我乃石門郡界衙陰守祝觀山,有急事求見赤霞元君。”
說完這句話,那燈籠轉動的軌跡才戛然而止。
光芒收起。
這下,他們纔可以接着通往下面。
一路暢通無阻,直到底部,還有着兩個穿着神紋袍服的陰差前來迎接二人。
走進地宮大門,穿行掛着燈盞的地下甬道,終於來到了大殿前。
二人還沒看到赤霞元君,跨入大殿,便躬身行禮。
“祝觀山見過赤霞元君。”
“魯西海見過赤霞元君。”
畢竟郡神可以說是他們的頂頭上官。
神臺之上坐着的神祇看向了二人:“祝觀山、魯西海,之前多勞二位,才除掉了作惡多端、爲害一方之煞風神。”
“如今你二人應當是升任高位,春風得意之時。”
“爲何缺一臉倉皇失措,匆匆來到陰殿要見我?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說到此處,赤霞元君美眸看向了祝觀山手上的孩童,已經猜出了是爲什麼。
祝觀山、魯西海二人擡起頭來答話,還沒有開口,看到神臺之上坐着的是一個女子,便是同時一愣。
二者還是第一次沒有通過帳幔,直接看到這位神祇。
一看就嚇了一跳,沒有想到這位神祇長得竟然和一個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天女一般,形體容貌和人一般無二。
二者心中震驚無比,但是又感覺頗符合猜測,之前司晨使連反抗之力都沒有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加上煞風神之死有些蹊蹺,之前也有人猜測,是死在了這位赤霞元君之手。
人人皆言這赤霞元君乃是一位妖力強橫至極的神靈,只是二者沒有想到,這赤霞元君竟然已經化成了人形,二者之前最多也只是聽聞州城有這般神祇。
震驚過後便是面露喜色,對方越是強大神秘,便越有可能解決二人此番前來的問題。
祝觀山詳細訴說了來意,語氣急促,充滿了對於作惡之人的仇恨和憤怒。
神臺之上的神女眉頭緊促:“竟然有此事。”
“靈使何在?”
赤霞元君揮手,一位鬼神飄然而出,前往郡城之中。
沒有多久,就看見這鬼神擒着一隻鼠精回來。
那鼠精被鬼神壓在了神臺前跪下,赤霞元君對着祝觀山說道。
“將妖種種入祝陰守之子體內的。”
“便就是此妖了。”
祝觀山和魯西海發現此來的震驚一個接着一個,這赤霞元君的神秘和強大更是遠遠超乎了二者之前的印象。
如此之快的時間,只是派出了座下一位使者,便在龐大的郡城之中抓到了作惡之妖。
不過祝觀山馬上被憤怒充斥了頭腦。
上前大聲憤然質問:“爾這妖怪!”
“本陰守與你有何仇怨?爾爲何要害我?”
“就算與我有仇,爲何要害我子嗣?”
鼠精被鎖鏈纏住,不得動彈,也掙扎不得:“我是子鼠使之後,你讓我滿門遭劫,我就讓你嚐嚐這滋味。”
這鼠精正是子鼠使的諸多後代裡,唯一一個開啓靈智和妖血化爲精怪的。
子鼠使上了斬神臺,這妖怪將祝觀山當作了一切的始作俑者,恨到了骨子裡。
祝觀山怒然:“煞風神、子鼠使違反陰陽界律,自尋報應,與我何干。”
鼠精大笑:“區區凡人!不過是吾等養的家畜,吾等神祇讓爾鎮守陽間,已經是不知多大的恩賜和福報了。”
“爾等凡人不思回報,還反噬神主,此等奴僕,我豈能饒了你。”
祝觀山和魯山海眼睛瞪得老大,他們以爲自己是陰陽界衙之陰官,看守的是陰陽界律。
沒有想到在這些陰神妖怪眼中,他們這些陰官只是奴僕。
鼠精越說越怒,彷彿遭遇不公的是它一般。
“吾等有何錯?不過是牲人祭祀之法而已,牲畜用得,凡人爲何用不得?爲了一些凡人竟然將神都斬了,何其不公。”
“我等纔是這大魏的主子,是大魏的神。”
說到最後,鼠精頭一扭,只剩下大笑。
赤霞元君一聲冷言:“陰陽界律言明,陰陽平等,二者不可隨意干涉。”
“爾等自作聰明,連陰陽界律都不放在眼裡。”
“全然是自尋死路。”
最後神臺之上赤霞元君指尖一點,這鼠精便形體灰飛煙滅。
祝觀山和魯西海感覺胸中不平抒發出來,但是祝觀山面前抱着的孩童,異化得更厲害了。
此刻其已經連人言都發不出了,不斷的發出吱吱吱的老鼠聲音。
祝觀山抱着孩子上前再次行禮:“多謝娘娘替我報了此仇,祝觀山感激涕淋,日後定不相忘。”
“但是我兒是完全無辜的,請娘娘救救我兒。”
赤霞元君看了一眼,便深嘆一口氣:“妖種與血脈相連,取出必死無疑。”
“此事你尋遍天下也無用,人想要變成妖魔易,想要重新變爲人。”
“難矣!”
“哪怕是化形丹,也只是改換外貌形體,而無法改變妖魔本質。”
“世上恐怕只有仙神,才能夠救得了祝陰守之子。”
祝觀山聽到這裡,頓時癱坐在地,抱着自家兒子,淚如雨下。
“我祝觀山一生行事,不說公允公正,但是也能說無愧於心,從未做過何等傷天害理之事。”
“吾年過四十才得此一子,歡喜至極。”
“沒想到最後落得一個絕後的下場。”
魯西海看到師父如此傷心,感同身受,上前跪倒在赤霞元君面前。
“元君神通廣大,難道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赤霞元君沉默良久,最後開口說道。
“吾雖然沒有辦法,但是倒可以爲你指一條明路。”
祝觀山和魯西海臉上立刻顯露出了喜色:“不論是誰,不論是什麼辦法,還請娘娘施以援手。”
赤霞元君:“剛好!那一位也想要見一見你!”
祝觀山和魯西海相互看了一眼,最後祝觀山小心翼翼的問道:“不知元君說的是何人?”
赤霞元君清麗雍容的面上掛上了一縷笑意:“本神不是說過了嗎?世上能夠救得了祝陰守之子的,恐怕只有仙神了。”
“這一次你要見的,是一位真正的仙人!”
話音剛落,赤霞元君便從神臺之上走下。
腳下雲霞起,瀰漫整個大殿。
二人立刻感覺大地消失,下方萬丈深淵頓現,魂魄脫離身軀,朝着雲霧裡墜落而去。
駭然之中,穿過層層雲霞,不斷下落。
最後,跟隨着赤霞元君來到了一處雲上天宮之處,穩住了身形,天門高聳,門前還屹立着一座神話巨鼎。
突然的驟變,如同改天換地。
徹底打破了祝觀山和魯西海的認知。
更令人震撼的事情緊隨其後。
宮門轟然打開,露出了後面的雲宮天殿。
無盡雲海漩渦之上,一個渾身上下綻放着神光的仙聖看了過來。
神光光照萬里,徹亮雲海。
二人立於雲光之上,仰頭看着那仙聖。
只覺看到的彷彿不僅僅是一道光影,而是大道法則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