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鍾家公館內。
陳政楚手持一把修剪園林用的大剪刀,站在花園裡,細細的將自己面前的一棵放肆生長的針松樹裁剪成理想的形狀。
他喜歡這種自己獨處的氛圍。
即便在鍾家公館已經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依然覺得自己是個外人。
這座公館的主人姓鍾,他的女兒也姓鍾。
對於這座公館而言,他做出的貢獻,只不過是二十多年前和鍾秋月上了一次牀,奉獻了一點精.液。
在這座宛若監獄般的深宅大院中,沒有人會在意他。
不單是他的妻子和女兒,就連那些下人看着他的眼神雖然也無比平靜,但他卻依然知道對方是看不起自己的。
那些人當然有看不起自己的理由。
一個贅婿,連孩子的姓氏他都無法做主。
而且可悲的是……兩個孩子的姓氏都不隨他。
他深吸了一口氣,忽然想起鍾秋月幾天之前主動跟他提起的事。
鍾秋月說她做夢夢到了葉母和葉沁。
雖然陳政楚已經很久沒有和葉家母女兩人接觸,但鍾秋月說那句話的時候,他還是被嚇的不輕。
一個男人,被自己的妻子嚇的不敢吭聲,這是件很丟人的事。
但陳政楚已經麻木了。
不過經過這件事,陳政楚再次想起了曾經那個願意爲他生下孩子,而且不要任何名分的女人。
“不知道……你們現在過的怎麼樣了?”陳政楚沉默着暗自嘆息了一聲,然後將手中的剪刀輕輕放在旁邊的石桌上,看着天空,追憶不斷的涌上心頭。
當年的雪夜,他也在場。
他親眼看着自己的女人和女兒,被他的妻子深夜帶人從屋子裡像拖垃圾一樣扔到雪地裡打斷了腿,他很想阻止,他心痛,如果可以,他幾乎想給鍾秋月跪下求她饒過葉家母女。
但他不敢,他所有的想法,都只止步於想法。
他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身體早就被嚇的渾身僵硬,連一句都說不出來。
更別提……站出來擋在葉家母女面前了。
他低下頭,想要抽一根菸,纔想起自己早已經戒菸很久了。
在鍾家,他謹小慎微,改變了自己以往的許多習慣和嗜好,生怕讓鍾秋月對自己心生不滿。
而他在鍾家這麼多年,生活已經沒有任何娛樂活動了。
最多,也就是出去轉轉、散散步。
他忽然想出去散散心。
車子就停在花園的盡頭,他沉吟了片刻,邁步向大門口走去。
“先生,您要出去嗎?”就在陳政楚剛剛走到大門口的時候,一名穿着整齊西裝的青年走了出來,面無表情的問道。
陳政楚似乎並不意外對方忽然出現,他點了點頭說道:“想去江邊轉轉。”
“最近市裡不太平……您如果要出門的話,最好不要去城南。”青年說道。
“我就在普門江附近散散心,中午之前就會回來。”陳政楚彙報着自己的行程,然後問道:“我可以出去了嗎?”
在家處處小心,外出行程也要被嚴密的監視。
很多人以爲入贅到豪門就走上了人生巔峰,殊不知這纔是噩夢的開始。
就像古代的駙馬,真以爲有那麼多的人搶着去當?
雙方地位不對等,對方在名義是你的妻子,但實際上,你在她面前可能連一個奴才都不如!
“家主最近交代過,先生如果要出門的話,由我陪同。”西裝青年沉聲說道,然後拉開車門:“請吧。”
陳政楚苦笑着點了點頭。
以往自己還有獨自出門的權力,可現在看來,鍾秋月連自己最後的一絲自由都剝奪了。
“走吧。”
車輛啓動,駛出鍾家公館。
普門江西起藍山山脈,一路奔騰跨過幾千公里,自延市橫貫而過,將延市一分爲二。
普門江南邊,是沈南嶽的城南。
江北,則是鍾秋月的城北。
而江中的一個支流,則蔓延灣流,被引流在市中心附近,被稱爲青年湖。
普門江就像楚漢爭霸象棋中那條界河。
而延市的上層也非常敏銳的注意到這條大江帶來的經濟價值,很快就將江邊兩岸發展成繁華的旅遊景點,每天來往的遊客絡繹不絕。
陳政楚來的時間點比較早,是清晨六點鐘左右。
這個時間大部分的人都還在睡夢中,只有一些晨跑鍛鍊的學生,和上了年紀的老者在練習太極拳。
西裝青年將車停在遠處。
陳政楚向江邊走去,西裝青年並沒有跟上來,而是站在距離十幾米的地方盯着他。
十幾米,這個距離不遠不近。
如果陳政楚遭到襲擊,他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趕過來救援,如果陳政楚想做什麼極端的事,他也有足夠的時間來阻止。
陳政楚雖然對鍾家不怎麼重要,但他畢竟是鍾秋月的丈夫,如果出了什麼事,那整個鍾家臉上都沒有光彩。
是的,陳政楚本人的死活不重要,重要的是,會影響到鍾家的臉面。
陳政楚雙手插兜走到江邊,看着江道內奔流湍急的洪水,激起千層浪,忽然腦子中產生了瘋狂的衝動。
不如就這麼跳下去,結束殘生。
但片刻之後,他又壓制住了腦海中激動的情緒。
他不敢。
如果他有死的勇氣的話,那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夜,他就不會像個鵪鶉一樣站在原地瑟瑟發抖,不敢動彈了。
“姐……你看這普門江水還是這麼急。”就在這時,忽然有個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是啊……還真有些懷念。”又有一個溫和的聲音。
陳政楚忽然身體僵住,這個聲音聽起來太耳熟了,難道是……
他猛然將目光轉向聲音的源頭,卻只看到一個女人推着輪椅的背影。
輪椅上那個人被完全擋住,他根本看不清!
但剛纔那個聲音他太熟悉了,和他腦子中魂牽夢繞的聲音有百分之九十的重合!
對方推着輪椅,慢慢的走遠。
陳政楚下意識就要追過去,但他的雙腿剛剛邁了一步,卻忽然像是觸電一般停了下來,他轉頭看了看身後。
那名西裝青年正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啪!
陳政楚緩緩將腿放下,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把目光轉向江中,餘光卻看到對方推着輪椅上了一臺掛着延市本地車牌的保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