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這個問題,我一直糾結到走出火車站,當我站在人潮洶涌的廣場,看着這座被塑造得無比肥大與現代化的大都市時,我感到了一絲迷茫與困惑。我感覺我在這一瞬之間又失去了方向,不僅在愛情裡,學業裡,也包括在友情裡。我又回憶起,在那逝去的高中三年,在那如花似月的青春歲月,同桌是如何幫助與鼓勵我默默堅持着我那脆弱得隨時會崩潰的夢想,真的,在我的生命中,再也找不到像他這麼好脾氣的男人,再也遇不見像他如此能夠隱忍的傢伙。說真的,我是個臭毛病一大堆的傢伙,特別是脾氣很容易被引爆,在亞歷山大的高中時代,我真的有過一百次掀翻書桌毀滅教室的衝動,而且我的這種臭脾氣,得罪了不少人,但同桌是唯一一個始終包容我的人。說真的,他真的是已經滅絕的絕世好男人,誰娶了他都會當一輩子的闊太太,讓他跪搓衣板他就一定會跪搓衣板,讓他跪方便麪他就一定會跪方便麪。我是個懷舊的人,這些往日的回憶又讓我的心變得比海綿還要柔軟,真的有那麼一刻直接奔到武大出現在他面前的衝動,但我又是個愛面子的人,害怕被拒絕恐懼被無視的感覺,因爲我掙扎了片刻後,還是驕傲地拉起行李箱,擠開擁擠的人流,來到公交車站。不過當10路車開動並緩緩離開火車站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地給同桌發過去了一條短信。我是這麼說的,路明,我在武漢呢,跟你打聲招呼,嗯,只是簡單的打個招呼,沒別的意思,我現在在漢口了,以後有機會再見了哈。我以爲我這條短信會石沉大海,但是沒想到才發過去,同桌一個電話就打了過來!

我猶豫了片刻,接了起來。“你個丫的,來了也不說聲,想直接潛逃麼,告訴我在哪,我現在來找你!或者直接來我學校,我請你吃熱乾麪去!你個丫的……”電話那頭,同桌直接就炮轟了過來,讓我一時之間無法招架。起初我還擔心我們通了電話後會由於之前的隔閡不知道說些什麼然後尷尬在那,但是沒想到同桌並沒有更改他喜歡損我的本色。我一瞬間將他冷落我的事情拋到了九霄雲外,也跟以前一樣跟他大大咧咧起來,“我了個槽,你都多久沒鳥我了,我以爲你把我拋棄了,我還敢勞煩你麼,那不是厚着臉皮自找沒趣的麼,你老實說,你丫的是不是對我有意見?”“額,你是誰,我怎麼敢對你有意見,呃呃,別扯了,見面說……你到底在哪,是我過來還是你過來!”同桌貌似是不敢直面我尖銳的問題,故意岔開了話題。“額,下次吧,我真的在漢口了,本來坐火車就坐得累死的了,又還跑到你那裡去,不是瞎折騰的麼……以後來吧!以後有的是機會!”我其實蠻想見同桌一面的,但是考慮到屁股都已經坐在車上了,沒必要又下來,要知道等這麼一趟車、再搶到一個舒服的座位,那是概率多低的一件事。“行啊,你不來是吧,那以後別再見我哈!”同桌用故意生氣的口吻,衝我大聲喊了一句然後就把電話掛掉了。“你丫的,是不是打了雞血了!”我看着已經結束通話的手機,嘟着嘴怒罵了一句道,然後瞥頭看向窗外,望着這座陌生城市的陌生景色。

一個多小時候我到了漢口火車站,在站門前的煎餅攤上買了個煎餅,然後隨着擁擠的人流,擠進了火車站。尼瑪的,九省通衢就是九省通衢,這火車站裡的人真尼瑪多,跟那擁擠到爆棚的人才市場有得一拼。我好不容易找了個位置(人家剛起來的)坐了下來,長舒了一口氣,在左右張望確定沒有可疑人員後掏出煎餅啃了起來,我一邊啃一邊想象着同桌此刻到底會做些什麼。我覺得他一定會齜牙咧嘴把我罵上千百遍,然後又在某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裡待我如初戀。嗯,我們就是這樣,偶爾會生對方的悶氣,偶爾會有小矛盾,偶爾會鬧點不愉快,但在我們三年的友情面前,它們很快就會像泡沫般,被風吹散吹破。煎餅很好吃,香噴噴的,很快就被我吃完了,吃完後我後悔只買了一個——其實我是想買三個的,但是實在貴,我咬咬牙忍住了膨脹的購買慾。吃完煎餅的我,開始思索着度過漫長的下午,因爲我的車子要將近六點才發車。想了想,我最後從書包裡掏出一本從學校圖書館借的小說,看了起來。這本小說其實我已經看完了的,甚至看了不下三遍,但由於相當的好看,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愛看,它就是大一時在我們班風靡一時的《象牙時代》。小說講述了一個女大學生在大學時期的情感故事,有血有肉,激情澎湃,真是讓人看得心潮澎湃,熱血沸騰……當我再次沉迷於故事裡無法自拔的時候,我的手機卻突然地響起來了。我掏開一看,居然是同桌打來的。我幾乎不用接電話,就預感到即將要發生什麼了。

“怎麼,你到漢口火車站了吧。”我接通電話後,帶着一絲得意不假思索道。“嗯,懂我。”同桌看我居然猜出他的位置,居然只是很平靜道,“你丫的趕緊出來接我吧,難不成我還進去一個個地找你。”“我相信你的實力的,進來吧。”我一邊起身,一邊笑嘻嘻道,“像我這樣的大帥哥,在茫茫人海中也是極其顯目的,你就算來找,也不會太費事的。”“額,你個丫的,是要我砍你麼,趕緊滾出來,不然咱們真的友盡了!靠!”同桌終於是怒了,嗆我道。“額,你來砍吧,反正我都想死了。”我繼續開玩笑道,腳步卻已經加快了出站的速度,“能死在你的刀下,也是我三生有幸,只是,當我成了刀下之鬼,啊哈哈,就得來找你嘍,哈哈哈……”“你丫的,別胡扯了,趕緊的!不然,真的友盡了!”同桌下完最後通牒,啪地示威性地掛掉電話。走到火車站門口,我是很快地就在人山人海的人流中瞅見了此刻站在門口的同桌,他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舊汗衫,揹着個黑色小書包,手裡提着個紅色塑料袋,在那裡不停地往我這個方向張望。我看他這個樣子就想到了捉弄他,於是故意拐到邊角他視線無法觸及到的位置,在另一側的門出來後放下行李箱,繞到他背後,狠狠拍了下他的左肩然後極速閃到他的右邊。同桌果然中招,被嚇了一跳後左轉他那充滿恐懼之色的頭,看了幾眼沒人後立即轉向右側,終於是看到了正對他擠眉弄眼壞笑的我。“你個丫的,我要殺了你!”同桌被耍怒了,提起手中的紅色塑料袋就要衝過來殺我。

在動手這一方面,文質彬彬的同桌哪裡是我的對手,我只輕輕一閃,就將他的猛烈襲擊給躲閃開了,然後一個轉身,一個順手摸羊,將他手中的紅色塑料袋給抓了過來,然後無比得意地對他訕笑。“哇!好香!”塑料袋到我手的那一刻,一股濃濃的香味從那裡飄散了出來,是我最喜歡的一種味道,“哇!炒板栗!居然是炒板栗!”我興奮無比地朝同桌喊了起來,雖然周遭人山人海,但我內心的喜悅真的沒法被掩飾,根本不在乎那些旁人的眼光了。同桌故意無比厭惡地瞪了我一眼,典型地刀子嘴豆腐心的樣子,嗆我道,“還不謝主隆恩!我怕你沒吃飯,特意給你買來的!”“謝路虎車!”我壞笑道,隨即撕開塑料袋裡面的那個紙袋,猴子爪迅速掏出一個板栗扔進了嘴裡,咯嗒咬了開來後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並不停地誇着好吃。隨後,我們進了車站,在候車室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在我又吃了幾個板栗後,沉默良久的同桌終於是開口了。我感覺到了他情緒的不對勁,吐出了還沒咬開的板栗,然後扭頭兩眼直直地看着他,但我沒有開口,因爲我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了,根本沒有開口的必要。

“飛陽,你當時是如何跟芳芳表白的,她又是如何對我表示拒絕的?”同桌真是個羞澀的好男人,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居然還臉紅了。我瞬間明白了,這個問題一直在他心裡耿耿於懷無法釋懷,可是他又不敢面對所以採取了鴕鳥政策,試圖給自己保留一絲小小的希望。我瞬間嚴肅起來,回憶了回憶,然後用認真的口吻回答同桌道,“路明,我實話實說了。其實芳芳也沒怎麼說,在我對他轉達完你的心意後,她用絕望而兇狠的怒目瞪了我很久,然後一句話沒說轉身離去,把我一個人丟在有些殘忍的冷風中。”“就這樣?”同桌貌似不太相信這個結果,有些自言自語道,“她沒對我說一句話?哪怕‘不喜歡’這三個字。”看着同桌的那個表情,我有些於心不忍,但我又不能讓他繼續將心思花在那些永遠沒有結果的事上,遂乾脆地回答了他,“沒有,真的沒有。”看了眼同桌那失落和痛苦的眼神,我有些難受,但最後還是決定將事情徹底做個了結,直截了當道,“路明,其實你又不是不知道,芳芳她一直喜歡的是我,一直沒變過。她那天晚上,以爲我是去跟她表白的,可是當我道明來意之後,她就如同被刺了千百刀似的,痛苦而憤怒……但你也知道,我是不可能跟她有什麼的,因爲你也知道,我深愛的女孩是誰……”同桌很心痛,但也是個善於隱忍的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而我,又想到了什麼,也不想在讓它成爲我們之間的梗,遂又一次直截了當道,“路明,芳芳不喜歡你,而一直鍾情於我,你是不是在心裡對我不爽過?要說真心話,因爲我們之間沒有隱瞞的必要。”同桌可能是沒想過我會拋出個這麼尖銳的問題,身子劇烈顫了一下,然後緩緩擡起頭,直視我,頓了好久,方纔有些吞吐道,“是的,確實不爽過,但一想到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就又釋懷了。”

這一瞬,我的眼淚想要流出來,但是作爲男人的我,還是忍住了。我也是沉默了片刻,讓自己心緒平靜了下來,方纔說道,“路明,其實,你比我幸運,將來也會比我好。現在那麼多女孩子喜歡我,其實只是覺得我長得帥,會打籃球,嘴巴比較會說罷了,而你不一樣,武大郎,高材生,潛力股,未來的高科技人才,到時候嚷着要嫁給你的一抓一大把,對我的這種喜歡,是短暫的,模糊的,而對你的,我想纔是長久的,永恆的。”我不知道,我這番真心說出的話,會不會被同桌認爲是虛僞的安慰,但我已經不在乎,我真的一直覺得同桌這人踏實,勤奮,將來必定大有作爲,會有很多人看上他。而我,真的除了一米七八的身高,除了長得還算可以的相貌,除了還算會說的嘴巴,就什麼也沒有了,一個三流到不能再三流的破大學,一個不靠譜到再也不能更不靠譜的專業,一個迷茫到再也不能迷茫的未來!“飛陽,別這樣說,你書沒讀好,並不代表你比我差,其實你身上有很多別人不具備的特質,只是你沒發現或故意忽視而已……那麼多女孩子喜歡你,其實不是沒有道理的……”同桌看着地板,用低沉到海里的口吻緩緩道,“我很喜歡我的一個教授對我們經常說的一句話,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我再次沉默,爲同桌的善解人意,爲他的寬宏大量,爲他對我始終的欣賞。

良久,我掏出一個板栗,咬了開來,故意用這個聲響打破我們因沉默而陷入的尷尬。毫無滋味地吃完這個板栗後,我纔再次開口,對同桌道,“路明,我很贊成你的這句話,但我真的覺得,以後的你會過得比我好……別以爲我只是因爲看到你現在在上一所好大學,NO,不是的,我也是覺得你身上有許多特質和閃光點,這個,總之以後你會明白的……還有,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那就是,你幹嘛躲避了我這麼久,給你的信息你也不回,就因爲我幫你表白失敗了你有點怪罪我?”“這個……”同桌有些吞吐,“說真的,是有那麼一點,但是,更主要的,還是因爲我不想從你那得到你表白的具體細節,也就是我故意把自己僞裝成一隻鴕鳥,希望事情還會有轉機……但後來,漸漸的,我也就釋懷了,所以我剛纔會問你那天芳芳有沒有對我說什麼……如今我知道了,我也死心了,雖然有點痛,但我不會再糾纏,就像你一直都喜歡說的,讓一切往事隨風……”

後面同桌問了我和林夢瑤的事,我沒說什麼,只是跟他說,我永遠不會放棄,除非她某一天成爲了別人的妻子。而我並沒有跟他說,在這個美麗的七月,我們開始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也沒跟他說,這段絕美的戀情,結束在了不太美麗的八月。不過這並不是我故意隱瞞他,而是對於沒有穩定的戀情,我都不太願意和別人說,也可能是因爲,我聽別人說過,剛開始的戀情就被別人知道,死得快。所以,我決定等一切穩定下來之後,再公開這事。

同桌真是個好人,就這麼一直陪着我直到我的那趟列車開始檢票。當我走過檢票口,揮手與他告別的時候,我心裡有些酸澀,他站在人流之中,身子跟竹竿似的單薄,但他卻一直默默看着我直到我徹底離開,我知道他是有太多離別之話跟我說的,但他是個不太會表達感情的人。不過我懂,我懂他的好,所以當我再也看不見人流中的他時,我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奪眶而出。我不喜歡離別,那種時刻總是充滿了傷感,我有時候是個悲觀的人,總覺得說了再見便再也不會見。所以,當我要離開一個地方的時候,我都會一個人默默地走,不喜歡朋友的送別,不喜歡所謂的再見。

我終於是來到月臺,那輛熟悉的T193已經整裝待發,我加快腳步,衝到前面,以在那擁擠不堪、寸土寸金的火車裡找到一個放行李箱的好地方。最終我成功了,我順利放好行李,然後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塞上耳機,望着窗外月臺上的匆匆人流,百無聊賴地聽起了歌來。《獅子座》,《折翼之鳥》,《退後》,《彩虹》,《七里香》,《夜曲》,《我很想愛他》,《莫斯科沒有眼淚》,《勇氣》,《想念是會呼吸的痛》,《死了都要愛》,《爲愛癡狂》,《紅豆》,《放開》,《盛夏的果實》,《十年》,《天使的翅膀》,《愛憂傷》,《同桌的你》,《吻別》……一首熟悉的歌結束,另一首熟悉的歌又開始,一曲曲憂傷而熟悉的旋律將我的思緒拉回到那些刻骨銘心但又有些不堪回首的過往,飛馳的列車將一棟棟高樓大廈、一座座工廠,一塊塊農田,一座座山峰,一條條河流悉數拋在身後,讓我在那一刻感到有些恍惚和心慌。我終於是明白,這個世界上,真有一種叫做時過境遷的物體,我終於是理解,這個世界上,真有一種叫做白駒過隙的東西。我們都只是軟弱無力的一枚枚棋子,在時間這個強大而恐怖的推手面前,毫無招架之力。我們懷念過去,但卻被迫前行,我們幻想曾經,卻最終遺忘彼此。時間無言,迷茫的我們,最終走向何方,歲月無情,那些我曾深愛過的人,最終會不會遺失在我脆弱的記憶裡……我一直強忍着,但終於還是沒忍住哭了,車窗外的夜色太黑太濃了,讓人感到窒息和絕望。而列車裡人流涌動,卻沒一個是我認識的,我坐在這喧囂和嘈雜的世界裡,卻感到從未有過的失落與孤獨。啊,我是一隻折翼的鳥啊,孤獨的鳥啊,看不見未來的鳥啊,沒有歸宿的鳥啊……

列車在經過將近長達四十個小時的長途跋涉之後,終於在第三天中午時分抵達了烏魯木齊南站。當這座離海最遠的邊疆城市進入我的眼簾時,我突然情不自禁就又想起了《有沒有人曾告訴你》裡的那句歌詞——當火車開入這座陌生的城市。是的,雖然我在這座城市已經度過了整整一年的大學時光,但是它對我而言依舊是無比陌生的,陌生得彷彿我從沒有來過。我帶着疲憊隨着人流下車,然後走出火車站,在火車站門口的公交車站臺上等到了我熟悉的52路公交車,找了個後排靠窗的位置,開始漫不經心地打量起這座跟我沒什麼緣分的城市來。其實,憑良心說,這座城市,除了深處內陸,太過乾旱,還有污染太嚴重,佈局過於雜亂,其它都還是好的,甚至可以說,還是挺美麗的——很多書上和電視上,在介紹這座城市的時候,都會用上“美麗”這個字眼,比如這裡有最富特色的國際大巴扎,有熱情好客的各少數民族,有許多各具特色的建築,有寬闊而美麗的牧場,有最地道最美味最讓人垂涎的小吃。但是,這座美麗的城市,一點也不讓我留戀。我想除了它的氣質與我的氣質格格不入外,另外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這座城裡沒有她。是的,有那麼一句話是這麼說的,“愛上一座城往往是因爲愛上了城裡的一個人”。而我愛的女孩不在這座城裡,那這座城市再美又跟我有什麼關係。其實,我無數次幻想過,她能來到我所在的這座城,我牽着她的手,帶着她轉遍這裡的每一個角落,吃遍每一個路邊的小吃,然後到紅山公園山頂的那塊刻着“緣”(好像是兩個字,具體啥字有點不記得了,有知道的告訴一聲,哈哈)字的石頭上,依偎着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我也記得,她說過,她會來新疆,並讓我等她。我不知道,她這只是隨口之言,還是肺腑之語,但我一直將其銘記於心。可是,在這個最美麗的季節,她卻悄悄地走了,貌似不會再聯繫我,更不會來到我所在的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