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反手橫刀在噶爾丹策零的脖頸,說道:“非常情況,恕在下先小人後君子了。”噶爾丹策零沒有反抗,只躬身從裂縫退出來。但見外面七橫八豎倒着幾具屍體,包括剛纔見過的毓慶宮頭領。一羣蒙古人握着彎刀筆直而立,他們戒備地盯着常明,卻沒有任何人發聲或有所舉動。
常明沒有收刀,只問道:“策零王子打算怎麼辦?”噶爾丹策零說道:“我本來是太子爺的外援,知悉福晉這裡有事,便折返了。到現在沒有動靜,估計皇上已經控制了形勢,自然要回到我該在的地方。”我笑道:“王子不怕我們向皇上檢舉?”噶爾丹策零亦笑道:“我是十四爺的盟友。福晉不會自毀長城的。而且,福晉晚宴上提點的,我想了很久,更加認定我決策正確。”他揮手叫過了個士兵,吩咐弄只烤羊和酒來。這是康熙的行轅,雖說是外圍,也會像自家的後院,任意進出吧!他似乎看出來,笑道:“行轅內的兵力不論是皇上的還是太子爺的,都集中在帳殿附近了。而外圍戍衛將士大約不知情,各自堅守着崗位。福晉不必擔心驚動任何人。”
我示意常明收刀。噶爾丹策零笑道:“福晉好氣魄!”席地坐下。我也坐下,命常明也坐下。常明盤膝而坐,刀放在腿下。另外幾個侍衛仍然握着刀,戒備地環侍在我的身後。早有兩位士兵過來支上架子,籠上柴火。又有兩個士兵擡着一隻羊和兩壇酒過來。又有人處理毓慶宮人馬的遺骸。我指了指帳內的雲英和她的隨從,噶爾丹策零頷首,又有幾個士兵把雲英擡了出來送走。而那幾個嬤嬤太監卻是拖出來的,與其它屍體一起運走。
我冷笑道:“如果太子側妃沒有被打暈,你是不是也要滅口呢?”噶爾丹策零不答,自顧倒上酒,一飲而盡。我又問道:“你的叔父策凌敦多布呢?”他笑笑,說道:“叔父在等着太子爺成功呢!”我冷笑道:“你們準噶爾部算得倒精!無論哪邊勝,你們都坐收漁人之利。”噶爾丹策零笑道:“福晉說得很有道理。”接着幽幽一嘆,說道:“福晉不知道,從祖父僧格被殺之後,我們活得有多艱難。”
我拿起樹枝,輕輕地撥着火,說道:“但是準噶爾汗策妄阿布拉坦也是之梟雄!在他的庇護之下,你們部落成長壯大,並且已成爲衛特拉蒙古最強大的一支。”噶爾丹策零又喝了一大海碗。我接着說道:“雖然和碩特部與你們明爭暗鬥,而土爾扈特部……”我看了他眼裡的精光,這該是他的七寸吧?我轉而說道:“聽說你的弟弟羅卜藏索諾的母親,是土爾扈特部的公主?他只比你晚生了幾天,你就是長子,他就是次子。而他的母親一定不甘心吧?”他又喝酒,我說道:“你來尋求朋友的幫助,但你不確定你是不是在與虎謀皮?”他放下酒碗,說道:“福晉說得都對。”我笑道:“你們準噶爾部從骨子裡就是驕傲的,從血管裡流淌都是自負。你們作爲元臣之後,成吉思汗的苗裔,自然不會臣服於任何人。所以與你結盟,只是互相利用。”他笑道:“這也很好,誰也不必受感情的羈絆。福晉還沒有告訴我,是同意與我結盟,還是從與我爲敵?”我笑道:“我得好好想想。”
噶爾丹策零攏火烤羊。我沉默着假作思索。我在拖延時間,他何嘗未在拖延時間。無論康熙和太子哪方最後勝利,他都立於不敗之地。如果康熙勝利——當然是康熙勝利,這一點歷史記載得清清楚楚,不然哪裡來得六十一年文治武功——他會以營救十四福晉的功臣面目出現。如果胤礽勝利,他會把我當作太子殿下最喜歡的戰利品晉獻出去。我們唯有等待康熙最後取勝的消息!
天色晶明,我忽然驚醒。對面的噶爾丹策零仍然在飲酒,常明還是盤膝而坐,而我竟然抱膝睡着了。我只好訕訕地揉揉眼睛,等待某個救星出現,緩解我的尷尬。康熙聽到我的祈禱了?魏珠匆匆來宣我到康熙那兒去,我趕忙回去更衣,再出來時噶爾丹策零和他的人馬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時魏珠悄問我:“若皇上問起這個場面,奴才該怎樣回答?”我笑道:“說策零王子求見十四爺即可。”常明從後悄悄塞在魏珠手裡一張銀票,說道:“公公多美言。”魏珠似是不經意地籠籠袖子,銀票就不見了。我低聲說道:“十四爺一直看重公公,只不便明言。”魏珠低聲說道:“奴才明白。”
進了帳殿,康熙很平靜地坐在龍書案前,不但隨行的大臣,連阿哥們也不見人影。他吩咐我到他身邊來。我規規矩矩地又蹲了蹲身。他半閉着眼睛,說道:“朕宣你來,是有件事兒問問你的意見。”我低頭說道:“皇上請講。”他凝望着我,略有些笑意地說道:“你還真膽大!”我笑嘻嘻地說道:“若我答我不敢,或者推脫之辭,皇上定然發怒,我不但得實話實說,皇上還不領情!”他輕輕地拍拍我的頭,說道:“你這丫頭!把你指給十四,朕着實地猶豫。你惹出那些禍,又招惹了那些人,再把你指給十四,朕不知給你們指婚是成全你們還是害你們?”我認真地說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渴不渴。”
康熙細細咀嚼了這話,說道:“你說朕是不是過慮後事了?”我仰望着康熙說道:“皇阿瑪是千古一帝,怎麼會像臣媳這樣顧前不顧後,只管胡鬧呢!”康熙嘆息着說道:“你很少稱朕爲皇阿瑪,這又是爲何呢?”我很無辜地說道:“福晉們都不稱皇阿瑪的,我入鄉隨俗啊!”康熙轉而說道:“昨天營裡發生了些事,你該聽說了?”我說道:“回皇上,我什麼都沒聽說。”康熙凌厲的眼神壓在我的身上,可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我說道:“昨天賜宴之後,太子側妃就是雲英過來,說了好些話,還想打我,我的全部精力都用在既不吃虧也不逾制上了。”康熙笑了,說道:“不吃虧是一定的了。但不逾制是不可能的。”笑容收住了,他緩緩地說道:“昨天太子謀逆,試圖逼朕退位。”
雖然有心理準備,我還是嚇了一大跳。康熙說道:“朕花了三十六年心血培養的大位繼承人,卻是一個弒君逆倫禽獸不如的東西!朕太失敗了!”我緊張地握住拳頭,康熙對我傾訴這些話,是不是有些不對頭?他到底想幹什麼?關鍵是我不知道胤禎做了什麼,就是想描補也無從下手。康熙接着說道:“你對此事怎麼看?”我不知該表現出義憤填膺,還是頗有同情,靈機一動,想起一個笑話,便說道:“啓稟皇上,我想皇上自有聖裁。但是我想起一個笑話,卻與此景相似。”康熙說道:“講來聽聽。”我嚴肅地說道:“從前有一位富翁,他在臨死前對他的妻子說:我要把全部財產送你。他的妻子說:你太好了,你還有什麼願望嗎?富翁說:我想吃完廚櫃裡的火腿。妻子卻答道:這可不成,那是準備在你的葬禮上招待客人的。”康熙苦澀地笑了,說道:“朕就是那個富翁吧?”我笑道:“皇上怎麼會成爲那位富翁呢?”康熙沉默了許久,說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了。跪安吧。”
可我沒什麼意思啊!我一頭霧水地出了帳殿,就見胤禎滿面塵土地候在外面,把我逮進懷裡,緊緊地抱着我。他身上滿是征塵,好像跑了幾百裡似的,還沾着血腥味!我忙掙出來要檢視他是否受傷,他捧起我的臉,說道:“爺沒事兒!別人的血!讓爺好好看看你!當聽說太子派人到你那兒去,爺都快急瘋了!好在常明給爺送了平安信兒!爺聽到消息的時候太晚了!對不住!萱兒,爺沒能護在你身邊!爺發誓,以後不管天大的亂子,先要護你平安!”
旁邊有人輕咳一聲,說道:“老十四,這愛慕之情是不是等到事了了再說?”原來是胤祉不陰不陽地說了這麼一句,再看周圍胤禛、胤禩、胤祹、胤祿都在。胤禎要回擊,我輕拽他的袖口,他便對我說道:“爺送你回去。”他牽着我的手,快步帶我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進了我們的營帳,他就迫不及待地吻了過來。我扭動着笑道:“我不要變成小花貓!”他不由分說捉住我,到底把我的臉蹭得一道白一道黑的,才笑着放開我要水洗臉。我便把昨晚的經過講給他聽。他邊聽邊皺着眉思考,最後冷笑道:“準噶爾部押得挺準!”我笑道:“當年策妄阿布拉坦不就是趁着噶爾丹西征的時候,佔領了準噶爾部舊地,迫使噶爾丹無法回師。進而與皇上共同夾擊消滅了噶爾丹,當上了準噶爾汗的!”
胤禎點點我,笑道:“你說得全對。但是你幹嘛阻止我回擊三哥?”我笑道:“成大事者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並不是說,你爲了維持與三阿哥的關係委曲求全,而是皇上現在心緒很亂,誰在這個時候給他添堵,他都會記在心裡的。二阿哥倒了,該三阿哥出場了。三阿哥表現得過火了,皇上自然會厭棄,他出局的也就更快。”胤禎捧起我的面頰,使勁親了一下,我紅着臉,說道:“你要那張椅子,我當盡力助你了,何況要長相守,更需要皇權支持!皇上剛都說……”這話有些給他加壓力,我便住了口。胤禎怎麼會容我不說呢!到底逼着我把剛纔康熙的原話重複了一遍。他笑道:“皇阿瑪都如此說,可見爺的決策沒有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