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愣着!愣着做什麼!快還擊!還擊!”
營寨的望樓之上,橫倉啓之介——一個滿腦腸肥、體型胖得像肚子裡塞了顆球的大胖子,紅着雙眼,啞着喉嚨,向手下們發出一連串的指示。
5天前的慘敗,使相馬衆與討伐軍之間的人數差距被拉大至一個極其懸殊的地步。
人數,裝備、士氣,相馬衆全處於絕對下風。他們除了屁股下的這座山寨之外,手上再無任何倚仗。
除非神明顯靈,抑或者全體成員現場覺醒,變得像鉅鹿之戰的楚軍一樣,個個以一敵十、以十當百,否則他們多半連今天都撐不過去。
儘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討伐軍基本沒有輸的可能,雙方的實力差距實在過於懸殊,但橫倉啓之介依舊抱有着那麼點僥倖心理。
萬一呢?萬一我能擊退火付盜賊改呢?萬一我能擊退火付盜賊改,那我就有希望活下去!有希望再繼續四處逍遙!
正是這份“萬一”,使橫倉啓之介的眼眸深處熊熊燃起了名爲“求生欲”的旺盛光采。
爲了活下去,爲了頂住討伐軍的猛攻,橫倉啓之介真是豁出去了——他親臨前線,試圖靠“御駕親征”來鼓舞部下們的士氣。
不過即便如此,有能力長期消費肉食的人,終究也是極少數。
遍觀幕府天領……不,是遍觀刻下的日本全國,都沒幾支部隊打得起這樣的富裕仗。
“盯緊那個大胖子!那個大胖子纔是我們的目標!絕不可放過那個大胖子!”
他們的腳步開始變慢,身形不再平穩。在岩石、樹根上竄跳時,動作不復先前的靈活敏捷。
部分人則是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既不聽指揮,也不上前去戰鬥,亂跑亂竄,不知在做甚。
西風東漸的緣故,江戶、大阪、長崎等相比偏遠鄉下而言,較容易接受新奇物事的大城市居民的飲食習慣逐漸發生變化,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願意嘗試並接受肉食。
這是一場一邊倒的戰鬥,一場沒有任何跌宕起伏的情節出現的戰鬥,一場不值得大書特書的戰鬥。
至於剩下的人,也基本面帶猶豫。他們看了看青登,又看了看駐足不前,明確表示“罷工不幹了”的赤羽等人,不知眼下該如何選擇是好。
這個時候,金澤忠輔發揮出了他“全軍副將”的作用:
“漣漪”彼此聯結、擴大,迅速變化成聲勢驚人的“浪濤”。
此等境況,出問題只不過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很好!恢復得不錯!
在“強精”和“健體+1”的天賦加持下,青登的身體已大體痊癒,基本恢復回全盛狀態。
接連不斷的彈幕與滔滔不歇的箭雨,構築成一張充滿火藥氣味與尖銳破空聲的死亡大網,牢牢地罩住相馬衆的山寨。
霎時,偌大的山寨活像被捅了的蜂窩、被驚擾的雞圈,一片雞飛狗跳。
絕大部分人的飲食習慣,跟以往、跟一、二百年前沒啥不同——餐桌上的主要配菜是醃蘿蔔、豆腐等素食,唯一的肉食是以魚類爲主的海鮮。
兩相交迫之下,使得三番隊的士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下滑。
凜然的殺氣聯結成直壓向山寨的狂舞颶風。
依舊是王、虎、犬擔任全軍的攻擊箭頭。
眼見這個猶如惡鬼化身的男人又一次地出現,並且再度高高舉起他那一經揮起都必定會帶來新的腥風血雨的打刀,怎能不使人驚得肝膽俱裂?
一時間,許多本還想鼓起勇氣跟討伐軍好好地鬥上一場的匪徒,在瞧見青登的臉後頓時戰意盡失,倉皇地轉身後逃。
照通緝令上所標明的價碼,橫倉啓之介的人頭至少值50金。
他扭過頭來,恰好跟青登來了個四目相對。
他在向青登發難的同時,朝青登投去滿是煩躁、不耐之色的目光。
三人的所到之處,敵陣紛紛退散,猶如波散浪裂。
說時遲那時快,青登已突進敵羣的深處,頃刻間又取了2名匪徒的性命,所向皆披靡。
雖未打傷、射死多少敵人,但卻對敵人本就低迷的士氣造成了十分沉重的打擊。
山野不比都市。
刀槍甲冑碰撞的鏗鏘之聲漸起。
於此緊急關頭,青登的“風的感知者”及時救場!
聽聲辨位——這可是目下正苦修雲流忍術的青登的專長啊!
雖還是有些許人保持住了神智的清醒,並且還能鼓起膽氣去戰鬥。但他們這點人所做出的微弱反擊,在討伐軍的強悍兵鋒面前,完全無濟於事。
青登有云流忍術步法作打底,又有能提高他的山地移動能力的“貓轉身+1”,以及增強體力的“鐵肺”、“強肌+1”等一溜兒天賦的加持,所以猶有餘力。
可其餘的隊士……他們可沒有青登這樣變態的身體素質。
隨着身體向前疾馳,相似的景色不斷更新。
被人足彈濺起來的泥巴,不斷地拍打在袴管的下襬上。
“不行了!不行了!我跑不動了!”
此時此刻,但見困守在孤寨裡的相馬衆殘軍,個個目光渙散,眼神迷離,眉宇間掛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慌亂色彩,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使他們如臨大敵、驚恐萬分。
某匪徒甚至還把從其頭頂飛過的一隻烏鴉,誤認成討伐軍拋射而來的箭矢,嚇得抱頭鼠竄,鬼哭狼嚎。
包括青登在內的衆人紛紛擡眼望去——橫倉啓之介披着一件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火付盜賊改的黑色制式羽織,趁着目下的戰場仍很混亂,沒啥人有餘力注意到他,領着7名手下狼狽周張往西北方向的山林竄逃。
50金……對於火付盜賊改的隊士們而言,這已屬不得了的鉅款。
士氣低迷成這個德性……匪軍的戰鬥力、匪軍的戰鬥表現,可想而知。
戰後,青登細數了遍定鬼神的刀身,發現刀身上的豁口竟高達足足7處。
“橘君!水島君!風間君!你們快帶上你們的部隊去追橫倉!其餘人隨我繼續肅清山寨!”
在陽光的普照下,反射出鮮豔翠色的連綿樹林,被不斷地拋在身後。
起初,所有人都以爲抓捕心寬體胖的橫倉啓之介,應該是一件非常輕鬆的事情。
三番隊裡,還未掉隊、還有辦法繼續邁動腳步跟上青登的隊士,僅餘32名。
“射箭!快射箭!官兵的弓箭和鐵炮都停了!正是反擊的好時候!所有人,放箭!”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相馬衆的組織度還算好的了。
說根道底,這樣子的搜尋方式,只不過是在碰運氣。
在青登發現橫倉啓之介的同一時刻,橫倉啓之介也聽到身後傳來了奇怪的異響。
霎時,山林的寂靜被打破。
啪!
青登感到右腳背傳來一陣疼痛——他不慎踢到了一塊在密集落葉的掩護下,披上了一層保護色的樹根,險些摔倒在地。
然而……衆人很快便紛紛意識到他們這樣的想法,到底錯得有多離譜。
正當青登打算說些什麼時……倏然!一縷山風運來了一絲若隱若現的足音!
無數野鳥驚飛出巢,在山林的上空反覆盤旋,久久不敢落下,撲棱棱的振翅聲與青登一行人所踩住的嘈雜足音相得益彰,共同編組成一曲催人的號角。
進軍途中所遭遇的反擊,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甲斐作爲在山地面積與山形的複雜程度上,遍觀日本全國都鮮無敵手的“山國”,許多地方都保持着未經開發的原汁原味的“純天然”風貌。
青登循聲轉過頭去,便見許多匪徒一邊神情倉皇地驚叫,一邊朝自己投來像是看見什麼妖魔鬼怪的視線。
青登、水島任三郎和風間信義領着各自的部屬,即三番隊、四番隊與八番隊,一頭扎進鬱鬱蔥蔥的山林。
不稍片刻,便有一人擡手向西北方一指,吼道:
即使是從政治、軍事的角度上來看,親自手刃相馬衆的頭目,也無疑是份極上等、完全值得人去奮力爭搶的功績。
青登、金澤忠輔、水島任三郎皆不爲所動、神色如常,靜心地等待主帥我孫子的下一步命令指示。
“……”青登無言。
只需簡單地粗想一二,便能發現這只不過是非常正常、理所當然的事情——身爲傍山爲生的山賊,怎可能會不熟悉山?怎可能會不擅於走山地?
5天前的爲攻佔山道而展開的攻防戰何等激烈,定鬼神自然而然地“身中數創”。
又是赤羽。
橫倉啓之介以實際行動向青登闡釋了:人在極度驚恐時,能做出多麼“精彩”的表情。
金澤忠輔和水島任三郎的進攻速度、突擊速度一點也不比青登慢。
在體力與複雜路況的雙重交迫下,追擊部隊那原本很是緊緻的隊形,被不斷地拉長、拉散,最終變得七零八落的。這兒一坨,那兒一塊,錯落不齊。從上空俯瞰下來,活像一捧被胡亂拋灑、扔得到處都是的“黑椒粉”。
緊接着,這個靈活的大胖子將視線轉回至前方,不管不顧地悶頭逃命。
這邊有人不慎踏進泥沼,小半條腿陷進泥潭之中;那邊有人不小心驚擾了蜂巢,被跟拇指一樣粗的野蜂們叮得滿頭包。
此時的赤羽,其模樣好不狼狽——腰桿彷彿要折斷了似的大幅彎曲,兩隻手死死撐着雙膝,氣喘吁吁,滿身的熱汗將套在身子最外層的羽織都給打溼了。
只見青登閉上雙目,熟練地仰靠“聚神”與“風的感知者”相互疊加所誕出的過人聽力,檢索、辨認橫倉啓之介的方位。左手成掌撥灌叢,右手執刀斬藤蔓;一邊在山野穿梭,一邊高高尖起耳朵,不放過身邊的任何一點細微聲響。
他仰頭大喊道:
本就殘破不堪的匪軍軍陣,被“王虎犬”三下五除二地輕鬆撕出一個大缺口,以便逐漸闖過寨門、後續感趕到的隊士衝鋒陷陣。
無數匪徒逃避不及,紛紛砸在分別由“王虎犬”統率的三支錐陣的邊緣上,同樣如拍到了海岸上的浪潮般快速縮了回去並四分五裂
一片混亂之中,青登聽見有人發出這樣的喊聲:
“啊!是那個傢伙!那個惡鬼又來了!”
如果橫倉啓之介並沒有逃往青登所負責的這個方位,那麼青登的耳朵再怎麼厲害、他再怎麼豎起耳朵認真傾聽也無濟於事。
青登縱身一躍,先登殺敵!
血肉凡胎在百鍊鋼刀面前,跟普通的紙張基本沒什麼兩樣,只一下,人就沒了生息,血液嘩啦啦地流淌下來。
“快去找!橫倉啓之介是個體型很肥大的大胖子!他的體型應該很顯眼纔對!”
因一時疏忽而踩空、拌倒、跌傷的人,已然不計其數。
在這種原始叢林裡所能聽到的聲音,無非只是些許鳥叫蟲鳴。
青登見狀,大手一揮,喝令身後的部下們“都跟上了”。
隊士們不明所以,也顧不上再去埋怨這個、數落那個了,紛紛像跟隨牧羊犬的羣羊一般,懵懵懂懂地在青登的背後亦步亦趨。
果不其然——一道語氣裡充滿了辛苦、厭煩情緒的聲音,突如其來地在青登的背後炸響:
當三將躍身陣前時,討伐軍的軍陣裡頓時翻涌起連天接地的熱烈歡呼。本就昂揚的士氣更上一個臺階。
那幾名緊跟在橫倉啓之介的左右,與橫倉啓之介一塊兒逃跑的匪徒的身姿也是這般矯健,崎嶇不平的山地在他們的腳下跟條平坦的石磚大道無異。
五官清秀、皮膚白皙、一副書生模樣,平日裡總微笑示人的我孫子忠太郎,此時展露出他對敵人毫不手軟、被世人們譽爲“火付之龍”的一面。
因爲橫倉啓之介的體型實在是太胖了,而正被他披於身上的那件羽織的原主人,又明顯是個瘦子,所以橫倉啓之介的兩隻前腕與高高隆起的肚皮全數露在羽織的外頭,看上去分外滑稽。
在聽到青登的這聲呼喊後,所剩的這些隊士不得不振作精神,緊隨青登身後。
朝討伐軍拋射回去的箭矢寥寥無幾,跟5天前的光景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橫倉啓之介的體型雖胖,但腳步卻意外地極其敏捷,是個靈活的胖子!
密集的火力準備足足持續了近20分鐘,一直到三番隊、八番隊的隊士們的手臂酸脹得都快拉不開弓了才總算是將將停下。
有了金澤忠輔的明確指示,那麼一切就好辦了。
而當前的這種前路佈滿名爲“未知”的迷霧;結果如何全憑運氣的感覺,又甚是摧人心智。
那數不勝數的嶙峋的山石、粗大的古木、糾結的灌叢、遍佈的碎石,再加上不時出現的泥沼、野蜂巢等物,無一不阻滯着青登等人追擊的腳步。
這是一場毅力的對抗。
不論是什麼事情,只要有人能起個頭,那麼後續就會無數人敢堂而皇之地效仿。
都毋需去逐個詢問,僅簡單地觀察下神情,便能發現有不少人的佈滿疲頓之意的面龐上,摻有着不少的怨念。
“啊啊啊!他怎麼那麼陰魂不散啊!”
嗚嗚——!嗚嗚——!嗚嗚——!
在催人的號角聲中,討伐軍的隊士們開始邁開小步並逐漸加速。
因此,想在當前的日本里養出一尊胖子的體型,可不容易。
只見身上的汗比剛纔更多了一些、模樣比剛纔更狼狽了一些的的赤羽,不顧地面的骯髒,側躺在一根粗長的樹根上——一副不論風吹雨打、即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休想讓老子再起身的模樣。
即使是習慣了與山打交道的橫倉啓之介等人,在進行了如此長時間的山間奔逃之後,身體也難免有些吃不消。
然後慢慢地收住腳步。
陡峭的寒風呼嘯着捲過山林與大地,源源不斷地將一縷縷腥臭的血氣、屎尿味;一股股淒厲的嚎啕、慘叫聲,運到討伐軍的軍陣,卷至青登等人的鼻端與耳畔。
換作是其他匪幫遭遇了“半數以上的成員或死或傷”的大慘敗,莫說是再拿起武器戰鬥了,只怕是在當天就作鳥獸散了。
相馬衆裡的任何一位匪徒都可以放過,唯獨作爲相馬衆頭領的橫倉啓之介,是不論如何都要確保消滅的首惡。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但很可惜,他的這番勇氣之舉所起的效果……雖不能說是不盡人意,但也可說是毫無作用。
他靜靜地凝睇身後逐一不動的部下們。
橫倉啓之介那巨大的體型,宛若煤炭堆裡的棉花——想藏也藏不住。
山地那複雜多變的道路狀況,對體力也是一個很大的考驗。
同樣的路程,山地要遠比平地更消耗人的心力。
匪徒們被討伐軍如砍瓜切菜般斬殺、驅逐。死的死,降的降。
身體的疲憊與遲遲未果的搜尋,算是將他們那本就所剩不多的耐心,給徹底消磨殆盡。
怎可惜,追擊部隊裡,能夠在行將跌倒時,憑着出色的平衡能力穩住身體的人……也就只有青登了。
“別讓那個大胖子跑了!”
好在絕大部分豁口的面積都很小,青登自個拿塊磨刀石磨一磨,就勉強修好了。只有2處豁口實在太大,僅憑磨刀石根本無濟於事,需去拜託專業的刀匠。
人類作爲一種不羣居就會死的生物,盲從性是很強的。
“三番隊,跟我來!”
喊殺聲與慘叫聲漸漸消停。
“找到你了!橫倉啓之介!你的腦袋,我取下了!”
青登見狀,不禁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他萬萬想不到,自己的臉居然也有變成武器的一天。
在文明程度依舊停留在冷兵器時代的當下日本,不是什麼人與組織都有機會“品嚐”到這種子彈、箭矢俱像是不要錢一樣地打的火力打擊的。
追擊部隊的“嗷嗷”戰吼,漸漸變化爲了“呃呃”慘叫。
部分人雖沒有受傷,但卻因體力不濟而慢慢掉隊。
連這夥山賊都是如此,那就更別提基本沒有“山地作戰”經驗的青登一行人了。
從我孫子揮手下達“總攻擊”的命令,再到相馬衆全線潰敗,總計只過去了20分鐘都不到的時間。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變成了會招致厄難的恐怖勁敵。
這道喊聲的主人,正是三番隊裡最敵視青登、跟青登最不對付的赤羽小一郎。
由先手弓組、先手鐵炮組這2支職業弓兵隊、職業火槍隊兼職而成的火付盜賊改啥都不多,唯獨箭矢和彈丸的數量是管夠的。
青登,以及緊跟在青登身後的一衆隊士,從一片片滿是塵土的地面上飛越而過。
橫倉啓之介作爲相馬衆的頭目,其首級的價值自是遠非普通嘍囉可比。
就連青登都險些受了傷。
反觀青登等人——他們可就倒大黴了。
一方是寸步難行、舉步維艱;另一方是魚入大海、龍出生天——雙方的間距越拉越大。
身子一閃,躥到某塊巨巖上;再一閃,躍進灌叢。
要知道,在先前的“奪關作戰”裡,匪軍的還擊還是給討伐軍帶來了不少麻煩的。
“我知道他!他是那個仁王!‘仁王’橘青登!”
“總攻擊!”——我孫子平靜地向前一擺手。
青登在收刀的同時,用力振刀,抖去刀身上的殘血,然後低下頭,看了眼抓刀的胳膊,心中暗忖:
這座不論是模樣還是佔地面積,皆堪稱豪華的山寨,在這張大網的底下,顯得是那麼地弱小、可憐——青登都有些同情這夥山賊了。
與此同時,還有樹木、岩石、藤蔓等物遮蔽視線。
一時間,三番隊的隊士們大批大批地以或躺或臥的姿勢,與身下的地面“融合”作一體。
這股臭氣是如此地刺鼻難聞,這陣聲響是如此地毛骨悚然,足以使不識兵戈的普通百姓不寒而慄、膽戰心驚。
這兒有片難以穿越的原始密叢;那兒有塊深不見底的巨大峽谷。
火付盜賊改的隊士們,基本都是在江戶生長的城裡人,哪見過這種陣勢?
橫倉啓之介明顯對這一片地區的地貌很是熟悉——他專走那種鳥不拉屎、完全不是正常人類該走的路!
擡眼望去:原始人見了都得搖頭的“迤邐”風光,充斥着視野的每一處角落。
可眼下山寨尚未徹底平定,假使所有人都毫無秩序地一窩蜂跑去追擊橫倉啓之介,那可就亂套了。
這麼做是否能有成效……青登也拿捏不準。
青登自然不會傻到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漫無目的地四處亂跑、亂找。
刀槍弓掩護、盾牌保護、“工兵”上前——寨門大開!
貓着腰,趴伏在望樓圍欄上的橫倉啓之介見狀,急忙氣急敗壞、火急火燎、不顧喉嚨嘶啞地尖聲大喊:
須臾,一道甚是眼熟的人影,浮現在青登的眼簾——肚子大得像塞了一顆球,身邊跟着數名一併逃出來的部下,胸膛與兩隻肩膀因呼吸急促而劇烈起伏。
這樣的環境裡,橫倉啓之介那急促的呼吸與粗重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明顯!
部分人被適才的火力準備,嚇得完全失去戰意。或是臉色蒼白地呆站着,或是直接癱坐在地,兩股戰戰。
“橫倉啓之介在哪?!”
艱苦惡劣、一不留神就會摔個四仰八叉的惡劣路況,本就已經讓三番隊的隊士們個個身心交瘁、心緒躁悶。
轉瞬間,聲音的流向突變——大批的喊聲、足音,像一股股從山間傾瀉而出的洪流,齊唰唰地朝西北方、朝橫倉啓之介逃竄的方向涌去!
“追!快追!”
不得已之下,青登等人只能分兵——青登、水島任三郎和風間信義領着各自的部屬,分別朝不同的方向搜尋而去。
只見他像只劈波斬浪的飛燕一般,膝蓋上彎,腳踝一撩,便勾住了一根高高凸出地面,活像一條猙獰血管的樹根。
赤羽就像個傳聲筒——替不少人說出了他們的心聲。
青登等人還未殺到,匪軍自個就亂作了一團。
若再算上因踏進泥沼、驚動野蜂等其餘原因而無力再起身追擊橫倉啓之介的人……追擊部隊刻下的非戰鬥減員,已達到相當可怕的程度。
在王、虎、犬的統率之下,討伐軍就像在過一條清晨的街道一樣,輕輕鬆鬆地進抵寨門之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接一道的詢問:
在場的幾乎每一個人,都有親眼目睹正站於他們最前方的這三位將軍,在先前的戰鬥裡都有多麼地英勇。
刻下,這三將又站到了全軍的最前方,再度與全軍將士並肩作戰——這如何不讓人心潮澎湃、掀拳裸袖?
“跟我上!”——金澤忠輔的大吼,掀開了總攻的序幕!
將士們分別以青登、金澤忠輔、水島任三郎爲中心,組成三支大小基本相同的“尖錐”,一往無前地狠狠扎向山寨。
但對於因職責所在而長年與血污、死亡打交道的青登等人來說,此刻縈繞在鼻端的臭氣也好,環繞在耳畔的叫聲也罷,都只不過是他們的“日常”的一部分而已。
只遺憾——刀劍並不能像人的身體那樣自然恢復。
所謂的“草木皆兵”、“風聲鶴唳”,不過如此。
“喂!橘大人!你帶我們走的這條路對嗎?我們已經沿着這條路走了好久了!別說是賊酋橫倉了,連鳥屎都不見一顆啊!”
爲了抓到橫倉啓之介,青登等人都辛苦追出那麼遠了。假使就這麼空手而歸,實在是叫人不甘心。
“哇啊啊啊啊——!等、等一下!我不是橫倉啓之介!大人!您、您認錯人了!我只是恰好跟橫倉啓之介一樣,長了個大肚子而已!我投、投降了!不打了!請不要殺我!請不要殺我!”
約莫20分鐘之後,青登聽到背後傳來一聲不耐的喊叫:
停下了身。
隨着赤羽成了第一位“吃螃蟹的人”,越來越多的本就力倦神疲,早想停下來休息的人,紛紛效仿。
這邊有人不慎一腳踩空,扭傷了踝骨;那邊有人不小心踢到了石頭或是樹根,跌了個狗吃屎。
尋常時候靜悄悄的,安靜得如同深夜的大海深處一般的山林,猛地泛起陣陣漣漪。
今兒風大。
因此……儘管很不甘心,但橫倉啓之介的龐大身影,還是從追擊部隊的上百名隊士的眼皮底子下逃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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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大年初二快樂!(豹喜.jpg)
對於經歷過先前的戰鬥的匪徒們而言,永遠衝在最前面,並且連續2次最先衝關的青登,算是最讓他們感到印象深刻的人物了。
這兒凸起一塊樹根;那兒飛起一塊巨巖。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就毋需用過多的言語去描述形容了。
正是橫倉啓之介!
青登與橫倉啓之介近乎是不分先後地同時發現彼此。
已行將崩潰的相馬衆,除了張大嘴巴、瞪大雙目、眼睜睜地看着討伐軍破開他們的寨門之外,還能做些什麼呢?
有道是:將有必死之心,士無貪生之念。
新一輪的激烈追逐,在人跡渺無的甲斐山間展開!
“喂!快說!你們的頭領……那個橫倉啓之介去哪了?!”
青登遠遠地聽見橫倉啓之介大罵了一句髒話。
“在這邊!跟我來!”
青登當機立斷,一邊循聲轉向,一邊扭過頭朝身後的一衆人等大吼道:
“找到了!在那邊!”
“我不打了!我不打了!”
爲了能得到這項大功,各隊的隊士們紛紛瘋狂了,他們伸長脖頸,四處尋找體型巨大的胖子。
幸而就在面龐即將與地面來個親密接觸的千鈞一髮之際,青登及時靠着“貓轉身+1”穩住了身形,沒讓自己破了相。
在躥跳當中,他那巨大的肚腩不斷地在重力及慣性的作用下晃盪顫動——這與他那健步如飛、登山涉水如履平地的身形,形成了滑稽但又震撼至極的強烈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