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討伐軍的俘獲的山賊共有31人,其中地位最高者是相馬衆的三當家——一個骨瘦如柴的高個子。
用來裝俘虜的竹籠,都是那種用來盛蔬果、放畜生的竹籠,透氣性很好。
縱橫交錯的竹條編織成一個個如拳頭般大的菱形“透氣窗”,外頭的人能很清楚地看到籠內的光景,俘虜們的狼狽模樣在夾道民衆的目光注視下一覽無餘。
籠內的山賊們,一個個蓬首垢面、垂頭喪氣、萎靡不振的,身上散發着跟畜牲幾無二致的難聞臭味,哪還有半點以往魚肉百姓時的囂張樣兒?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抓起地上的泥沙就往籠裡的山賊們身上砸。
都不用任何的煽動,對這個時代的百姓們來說,對山賊的厭惡及痛恨,是深刻在骨子裡的。
見有人起了這個頭,其餘民衆立即紛紛效仿。
也不管是什麼人了,只要看見是裝在竹籠裡的,就立即俯下身抄起泥沙等物,一股腦兒地丟砸過去。
一時間,泥沙、石子、爛掉的菜葉等物,雨點般地朝被俘的山賊們劈頭砸去。
很快,山賊們的身軀就像開了個染坊似的,紅的、白的、黑的、灰的……什麼顏色都有。
模樣更加狼狽的山賊們又是叫又是喊的,引得街道兩側的百姓們紛紛拍手稱快。
所以總的來說——江戶時代的普通百姓沒有任何“可壓迫對象”。他們是隻能默默忍受他人的壓迫與剝削的“被壓迫對象”。
只要別傳出“橘青登是衆道之人”、“橘青登喜歡逛吉原”之類的離譜蜚語,就任由百姓們去講吧!
爲何會如此……主要是有2點原因——
更奇怪的是——青登對這種羞恥感並不怎麼討厭。只是因爲不習慣這種事情而不由得表情僵硬。
少女們或是一臉冷漠,彷彿聽到了這世間最無聊的笑話;或是一臉嬌羞,霞飛雙頰,交疊於身前的雙手扭捏地緊緊糾纏。
這樣子的話語,這樣子的言論,青登一路上已不知聽過多少回了……
不過這些囂張份子,很快就遭受到了物理上的“住嘴”。
其一,討伐軍的此趟西征,贏得很漂亮,贏得很讓人揚眉吐氣。
像青登這樣子的大名人,年齡、家庭情況、婚姻情況等基本信息,肯定老早就被查得透透的了。
功績最豐的青登,自是成了衆人討論的中心。
一年四季絕大多數時候的飯食,都是水了巴啦的稀粥以及乾巴巴的醃蘿蔔;最低級的岡場所都要猶豫再三後才能狠下心來去消費一次;平日裡唯一的精神享受是蹭聽街頭的說書——日子過得平淡又壓抑。
“長得真高啊……”
親眼看看青登的真實相貌。
他們犯什麼罪了?
這些問題重要嗎?
這些問題根本不重要!
不管籠裡的人是誰,都並不妨礙民衆拿他們當發泄情緒的“排氣孔”。
剔除掉行軍、整軍的時間,用於戰鬥的日子總計只有2天——1天用於拔除山道上的關卡,1天用於對山寨發動總攻擊。
探討內容,無外乎就是“欸,你覺得我們這次能拿到多少獎賞?”、“你覺得XXXX能拿到多少獎賞?”……
“哈哈哈……”
在只有300兵力的情況下,僅用2日時間就蕩平了人數超過200、坐擁絕佳地利的山匪……用時也好,斬級數也罷,最終成果都令人咋舌。
自“黑船事件”以來,江戶的百姓們已許久未曾聽聞“軍事勝利”的消息,因此自然感到心情振奮。
“據說他一個人就殺了50多個山賊啊!”
立功得賞,立過得罰——此乃天經地義的事情。
那些往日裡在大家印象中不可一世、橫行霸道的山匪們,居然也會哭喊,也會聲嘶力竭地求饒,也會嚇得魂飛天外,也會露出一副窮形極相的慫包樣。
其中的部分人,身旁還跟着一個年輕的少女。在“品鑑”青登的同時,時不時探頭跟身旁的女孩兒說些什麼。
極個別女孩,十分幸運地和青登對上了視線。不過僅瞬間,她們就主動且迅速地移開視線。在移開視線的同時,她們的臉變得更紅了——這樣子的神態,這樣子的動作,青登在木下舞那兒看過無數遍。
幕府將軍、藩國大名壓迫萬民。
粗略一看時還沒法發現。
不得不說,被這些一心想求個東牀嬌婿的大叔大嬸們帶在身旁的某些姑娘,還長得挺合青登胃口的。
雅庫扎的前身,就是抱團起來的穢多。
而且,在這個時代的社會觀念裡,穢多是不可接觸的“不淨之物”。因此,不會有哪個普通人會閒着沒事地去靠近穢多。
結果,在上一波熱度還未消退的情況下,青登硬是憑着自己踔絕的實力又炒起了一波新的熱度!
攻擊城池與敵方精心構築的關隘,是對人勇氣、實力和運氣的三重考驗。
莫名地有種奇怪的羞恥感……
“啊,找到了!看!他就是‘仁王’橘青登!”
回顧討伐軍對相馬衆的整場作戰,不管是最開始的“關卡攻防戰”,還是最後的“山寨總決戰”,第一個闖過關門、殺進敵陣的人,都是青登。
青登又雙叒出名了。
絕佳的香饃饃!
某個與力這麼大喊一聲後,親領數名同心,用未拔出的打刀、插了槍鞘的長槍等物,隔着竹籠將這幫不識相的囂張份子痛打了一頓,揍得他們鼻青臉腫、滿地找牙、身上的“染坊”開得越來越“五彩繽紛”後才堪堪停手。
這時候,策馬走在青登前頭的我孫子,忽地轉頭過來,對青登嘻嘻一笑:
“橘君,看吶~好多大叔、大嬸正用好犀利的眼神盯着你~你可要多多注意了哦~之後一段時間,過來跟你提親的媒人,可能會將你家的門框踏平~~”
青登在此趟西征裡的傑出表現,證明了一件事——他即使是右遷到了火付盜賊改,也依舊能在這片嶄新的天地裡混得如魚得水!立大功、賺大錢!
換做是以往,在聽到人們傳出這麼離譜的謠言時,青登還會試着抗拒一二。
“都已是階下囚了,還敢這麼猖獗?”
如今被人們尊稱爲“仁王”的青登,本就是江戶時下毋庸置疑的大明星,擁簇者無數。
武士們又去壓迫普通的黎民百姓。
因此自古以來,無論是哪個國家,“先登”都是一等一的大功。
如果說,青登是不是一個值得“投資”的對象,在以往還是個引人生疑的問題,那麼從今之後,這份疑慮算是被徹底打消了。
還別說,不愧是靠欺壓百姓爲生的山賊。多年的驕橫生活,使他們一個個的都養出了很能唬人的狂傲氣質,以及一口頗有震懾力的腔調。
一想到這,青登就不由得感到有些頭皮發麻……
但這又有什麼所謂呢?
絕佳的金龜婿!
民衆的想象力與造謠的能力,一如既往的厲害。
可在定睛詳察後,青登頓時發現一張張目光銳利的大叔臉、大嬸臉……
從他們刻下所面露的表情來看,他們對青登的評價應該很高。
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揚。
“感覺他看上去完全沒有劍豪的風範啊,那種武道達人不應該都是長得五大三粗的嗎?”
按時下的信息傳播速度來推算,青登的名字應該尚未在全國範圍內家喻戶曉。
在部隊還在稻和村休整時,隊士們是如何於短短兩日之內將相馬衆殺得屁滾尿流的……尤其是青登的英勇事蹟,就已經開始在江戶的市井間流傳。
於是乎,在西征一役後人氣再度高漲的青登,在街道上、在進城的途中,自然而然地吸引到最多的視線與討論度。
這些大叔大嬸是何人?
稍有點社會經驗的人,應該已經立即得出答案了——他們是來“榜下捉婿”的!
——我對佐那子和阿舞……果然是一心一意的啊!
爲自己的專一感到驕傲的青登,以自信中帶着幾分雀躍的口吻,這般暗忖道。
可以預想到: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光顧試衛館的媒人將會滿坑滿谷……
“有種就一刀殺了我!有種就一刀殺了我!”
“就憑你們這些愚氓,也配向老子扔菜葉?你們何德何能?啊?!”
直至現在,仍有不少人在茶餘飯後討論青登幾個月前的“孤身直衝居留地,獨戰討夷組”的壯舉。
在等候的同時,他們按捺不住性子地展開積極的探討。
富埒王侯的豪商們壓迫武士們。
他們吼了這麼幾嗓子後,還真嚇住了不少百姓。
不過,至少在江戶一隅,確實是“人人皆唱仁王名”了!
與此同時,他還在戰役的最後階段,親率麾下將士奪路追擊,將賊酋橫倉啓之介的首級給帶了回來。
也就是說——青登在短短2日的時間裡,連立3次先登之功……
結果三人成虎、以訛傳訛,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數字就膨脹到了50……
而普通的黎民百姓們……雖然照理論而言,他們可以去壓迫被列於賤民階級的穢多,但穢多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低下的社會地位,使穢多非常擅於……或者說是不得不抱團生存。
雖說青登早就習慣了這種“在街頭上被他人認出”、“被他人指指點點”的感覺,但這種騎着馬,像“個人巡迴展覽”一樣地在街上漫步,供路人們觀瞧,尚屬首例。
找穢多的麻煩……那麼最後會是誰倒黴還不一定呢。
更有甚者連眼前這支凱旋之師是隸屬於哪支部隊、都去幹了些什麼都不知道。
部分人連家裡待字閨中的黃花大閨女,也一併帶了過來。
討伐軍班師之後,隊士們就在一片緊張情緒之中,靜心等候幕府的封賞。
雖然此次的軍事勝利,只不過是打贏了一羣山匪,戰役規模也不大,但這也足以給聽慣了各種糟糕消息的江戶百姓們帶去些許慰藉。
實質上,此刻站在街道兩側的許多民衆,都只是來純看熱鬧的。
至於其二……理由就比較玩味了:討伐軍裡有橘青登——說得更準確一些,是有又立下不賞之功的橘青登。
儘管這個年頭的信息檢索能力,遠遠比不上後世的網絡時代,但有時候還真不能小看時下的情報網,以及人們收集信息的能力。
青登聽罷,揚起沉在正前方的視線,雙眼往上下方向饒了點路之後筆直掃向左右兩側。
那些適才被囂張份子的“絕望狂吠”給嚇到的人們見狀,紛紛鬆一口氣,然後迅速壯起膽子地重新拎起泥沙、爛菜葉等物,繼續一邊歡聲笑語,一邊將手裡的物事奮力砸向竹籠,砸向不日就要被審判定罪的喪家犬們。
盤算將青登納爲女婿是否值當。
被押在竹籠裡的那些傢伙,平時過慣了專橫跋扈的土皇帝生活。縱使被俘虜了,一時半會兒也難改本性。其中的極個別人因不堪受辱而扯着嗓子吼叫起來。
在一般百姓的眼裡,上列的這些事情統統無關緊要——他們只要知道竹籠裡所裝的人,都是可以任由他們“報復”的惡人就行了。
這之後,再沒有人敢發出除慘叫、哀嚎之外的半點聲音。
真是太解氣了。
只不過,因爲有了佐那子、木下舞的先入爲主的影響,現在一般的女孩子已經很難對青登產生強大的吸引力。
階級的極端固化,早就使當下的日本的壓迫與剝削達到了一種令人髮指的程度。
這個時代的消息傳播,有時候就是這麼地詭異。
竹籠裡的人都是誰?
隨着武士階級的整體墮落,才氣超然、前途光明且正值適婚年齡的武士,已經是大熊貓一般的存在,是婚姻市場絕佳的搶手貨。
此時此刻,有這麼一幫可任由他們打、任由他們罵的對象,就這麼整齊地列在他們眼前……這麼一個發泄情緒的大好機會,怎能不好好地爽上一把呢?
整場西征下來,死在青登劍下的山賊,撐死了也就30來人。
這些正用犀利目光緊盯青登的大叔大嬸,就是來給他們家的姑娘把關的。
……
“我記住你們的臉了!你們最好祈禱我被判處死刑,或是被判處在獄裡吃上一輩子的牢飯!否則等我出來了,我一定要殺光你們!不僅要將你們統統殺光!還要扒光你們的老婆、女兒的衣服!”
18歲、沒有成家、沒有未婚妻、才幹出衆、平步青雲……這些字眼拼合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嶄新的詞彙:金龜婿!
3次先登+斬帥奪旗……這功績已經大到足使聽者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問題了的地步。
青登嘴角微抽,充滿無奈意味的乾笑從其喉間泄出。
此時此刻,正騎着一匹黑色戰馬,與我孫子、金澤忠輔一塊兒行進在隊列最前端的青登,自剛纔起就一直面掛僵硬的微笑。
討伐軍今日的班師,引發了極大的反響——稱之爲“江戶全城震動”,絲毫不爲過。
……
但如今,他已經放棄了“掙扎”——僅憑他的一己之力,哪可能堵得住悠悠衆生之口呢?
青登此時的心態,已經是這樣子的形狀了:
並沒有料到討伐軍竟會如此受歡迎的奉行所,對此狀始料未及。爲避免出現踩踏事件等意外,連忙從周邊的自身番緊急抽調更多的人手前往現場維持秩序。
那種所向披靡、橫掃千軍如卷席的少年英雄,一向更惹人青睞。所以人們才常一廂情願地將趙子龍美化成白面無鬚的英俊小生。
……
從各個城町趕來觀看青登等人的凱旋英姿的民衆愈來愈多,觀者如堵、水泄不通,已快超過街道的承載極限。
我孫子的話音剛落,一旁的前幾日剛向青登提親過的金澤忠輔,神色霎時變得耐人尋味起來。
他們中的許多人根本不知道相馬衆是盤踞於何地的山賊,甚至不知道竹籠內裝的都是些什麼人。
從部隊開拔到凱旋,總時長滿打滿算也不足一個月。
只見這些大叔、大嬸都用着一種像是在審視商品般的目光,仔仔細細地將青登從頭打量到腳。
而青登的個人形象,就很符合老百姓們的這種口味——年輕、長相不賴、實力強勁。
幕府沒讓隊士們等待太久。
僅幾日之後,一長列的獎賞名單就下發到了火付盜賊改的府衙。
飽受大家期待的青登的封賞內容,也終於是真相大白——家祿增加250石!賜寶甲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