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飛出的“丸子”,不僅嚇了酒井金吾等人一跳,也使青登不由一愣。
待團團白煙從“丸子”中騰起後,青登臉上的惑色霎時轉化成驚愕。
——煙霧彈!
時下已是火槍火炮稱霸七大洲、蒸汽戰艦橫行五大洋的19世紀中葉,出現煙霧彈等諸如此類的特種兵器,倒也不是啥稀奇的事情。
那些白煙不知是催淚、致毒,還是有着別的什麼效果,不管怎麼樣,小心一點準沒錯。
“你們兩個!小心煙霧!往後退!離開這裡!”
青登在暴退的同時,屏住呼吸,眯細雙眼,向身後的佐那子和總司高聲示警。
青登距離煙霧彈的落點位置較遠,所以幸運地躲過了最危險的區域。
反倒是離煙霧彈最近的酒井金吾等人,可就慘了。
“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眼睛!嗷嗷嗷嗷嗷!”
“小心!別讓這些煙燻到眼睛!”
……
四處瀰漫的濃煙之中,咳嗽聲、慘叫聲,此起彼伏。
從酒井金吾等人的慘叫聲聽來,那些白煙應該無毒,僅僅只是對人的眼睛有着很強的刺激性。
——有第三方勢力在場……!
一抹凝重之色掠上青登的眉宇。
這支突然出現的“其他勢力”是敵是友,猶未可知,不可不慎重。
濃煙四溢的此等情況下,眼睛已不好使。
可好在,經過新御庭番的特訓,並且在某天賦的加持下,視力早就不是青登最擅用的感官了。
他立即閉緊雙目,改用雙耳辨認現況。
“神腦+9”、“風的感知者”發動!
這倆天賦簡直是天作之合。
前者加強了大腦的抗疲勞性,令大腦得以處理更多的信息,在其配合下,後者的天賦效果得到顯著補強。
聽力雖無啥變化,但分析“所聽之聲音”的能力,卻是提高了不少。
各式各樣的聲響如潮水般涌入青登的雙耳。
便在這亂成一團之中,青登聽見三道陌生的急促足音。
這三道腳步聲的主人一頭扎進白霧,徑直奔向西野和鳳凰屋彌太郎……
……
……
約莫半分鐘後,煙霧總算是漸漸散去。
“咳咳!咳咳咳!咳!”
酒井金吾一邊擦去眼角的淚水,一邊緩緩睜開佈滿紅血絲的雙目。
雖然眼睛還是很酸,但已能勉強視物。
在視力恢復後,酒井金吾於第一時間掃動視線,檢查現場。
部衆一個沒少,這令他稍稍地鬆了口氣。
可沒過一會兒,他的面孔又板了起來。
“西野細治郎和鳳凰屋彌太郎呢?!那三個戴斗笠的賊徒呢?!”
那些此時也已恢復視力的藩兵聞言,紛紛一怔,緊接着舉目張望。
還未散盡的白煙、殘破不堪的陣型、倒了滿地的同伴……到處都看不見青登等人的身影。
青登、佐那子和總司不見了……西野和鳳凰屋彌太郎也不見了……
“可惡……!”
酒井金吾咬了咬牙關。
“讓他們逃掉了嗎……”
此言一出,現場衆人不禁腹誹。
酒井金吾的這句話說得好像是他們差一點點就能制服青登等人,可是卻不慎讓他們給逃掉了一樣。
然而從實際戰況來看,更像是青登等人放過他們……
事實上,酒井金吾也是這麼想的。
他自個兒也知道自己適才的言論,有點往臉上貼金的意味。
青登等人走了,被青登單方面吊打的戰鬥結束了……面對此般境況,酒井金吾在覺得不甘之餘,又感到幾分慶幸。
爲了保全自己的臉面,他佯裝出一副“好可惜呀!沒能逮住那幫賊徒!”的模樣,不再去深究青登等人的去向,改而吩咐還能動的部下,趕緊將受傷的人扶起,送他們去療傷。
就在現場衆人都在忙着善後的這當兒,有一個人傻愣愣地呆立在原地,一動兒也不動。
薄井眼下……不,應該說是自“西野重新提起刀”的那一刻起,他便露出複雜至極的神情,視線發直的這副模樣,既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在思考着什麼。
片刻後,他仰起頭,遙望頭頂的夜空,幽幽地長嘆一聲。
“西野君……你果然不是做武士的料啊……”
……
……
江戶,某片無人的河灘——
“呼……呼……呼……這頭死肥豬……!真他媽的重!”
阿久津沒好氣地將背上的鳳凰屋彌太郎甩落下地,他完全不顧對方的感受,動作之粗重,就像是在扔垃圾一樣。
鳳凰屋彌太郎的肥碩身軀重重地砸到地上,發出米袋落地般的“嘭”的悶響。
海老名轉頭朝身旁的一之瀨問道:
“一之瀨,西野君的情況怎麼樣?”
一之瀨表情沉重地回答道:
“很糟糕,腹傷撕裂、大量出血……說實話,西野君能活到現在,也算是個奇蹟了。”
“能治好嗎?”
海老名追問道。
“……”
一之瀨安靜無言……
他的沉默也等同於回答了海老名問的話。
海老名抿緊嘴脣,隨後嘆了口氣:
“一之瀨,盡力而爲吧……”
“嗯……我會的。”
說罷,一之瀨將西野放平到地上,然後從腰包裡掏出麻布與數支藥瓶。
“是……你們啊……”
西野費力地睜大眼睛。
睜眼——這對普通人而言,乃再簡單不過的動作。
可當下的西野,卻連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出來了……
他勉勉強強地將雙目睜開至一半。
顫顫巍巍的眼皮,彷彿隨時都會墜下。
截至剛纔爲止,西野都還挺精神的。
直到瞧見海老名等人趕來,他內心的弦一鬆……剎那間,其體內涌出前所未有的疲倦感和睏意。
海老名蹲下身,對西野露出滿是歉意的苦笑。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鳳凰屋宅邸內的守衛比我們想象中的要難纏許多。”
“你們……找到我孫子君了啊……”
西野挪動視線,看向海老名背上的我孫子的遺體。
海老名輕輕點頭。
“嗯,我們趕來尋你們時,就在半途中找到了我孫子的遺體。”
這個時候,西野驚訝地發現:不論是年長的海老名、一之瀨,還是年紀尚輕的阿久津,都是一臉平靜……彷彿我孫子的陣亡,對他們而言乃無足輕重的小事似的。
海老名看穿了西野的內心所想,微微一笑:
“‘同志犧牲’——我們對這種事情,早就習以爲常了。不誇張的說,這是我們大鹽黨志士在這二十多年的時光裡最習慣的事情,搞不好比吃飯、喝水還要習慣。倘若每死一名同志,我們都要哭哭啼啼的,那我們可沒這麼多眼淚可流啊。”
冷不丁的,鳳凰屋彌太郎的哀求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請、請你們放過我吧!”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鳳凰屋彌太郎蜷縮着身子,渾身發抖。
細數鳳凰屋彌太郎今夜的經歷……他在短短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內,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而且還是數次起落。
先是被西野和我孫子綁走,好不容易瞅準機會逃走,結果又被西野追上。
好在酒井金吾及時現身,以爲得救了,結果西野像條瘋狗一樣,不惜與酒井金吾等人爲敵,也要死咬着他不放。
緊接着,又蹦出來三個頭戴斗笠,來歷不明的神秘人,點名要他。
而現在,又被完全不認識的人擄走……
哪怕是小說家也不敢這麼寫的曲折經歷,都快令他精神崩潰了。
“你你你、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啊?求求你們放過我吧!你們要錢嗎?只要你們肯放過我,要多少錢我都給!”
“放過你?”
阿久津像是聽見了什麼有趣的笑話似的,“哼哼哼”地笑出聲來。
下一息,他以左腿爲軸心,如鞭子般甩動的右腳正中鳳凰屋彌太郎的臉龐。
十分漂亮的側身踢。
幾顆斷牙從鳳凰屋彌太郎的口中飛出,混合着唾液的血水流了滿地。
“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鳳凰屋彌太郎捂着高高腫起的臉頰,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開什麼玩笑?!在你們這幫殺千刀的王八蛋囤貨居奇,寧可將倉庫裡的大米放到腐爛掉也不肯低價賣給快要餓死的饑民時,怎麼不見你們放過我們啊?!”
吼畢,阿久津作勢再踢。
海老名一個箭步閃身至阿久津的身旁,伸手按住其肩。
“阿久津,夠了,冷靜一點。”
阿久津斜過眼睛,朝海老名投去忿忿不平的視線。
“海老名大人,我可是農人出身啊,所以……你應該能理解我的感受吧?要求一個農人在特權商人面前保持冷靜——這未免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海老名“唉”地嘆了口氣。
“阿久津,我也是農人出身,而且還是經歷過天保大饑饉的農人……我當然明白你的感受。”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將這世上的所有爲富不仁的畜牲,全部折磨致死。”
“然而……我們現在還是先忍一忍吧。”
“你若將鳳凰屋彌太郎踢死了,那麼我們今夜的所有努力、所有犧牲,就全都白費了。”
阿久津怔了怔。
在沉默半晌後,他緩緩地將本已提起的腿放了下去。
海老名拍了拍阿久津的肩膀,正當他準備說些安慰的話語時,他的臉色忽地一變。
同樣變了臉色的人,還有一之瀨、阿久津。
三人同時轉身,面朝東南方,映入他們眼簾的是月光照不到的濃重黑暗。
“……不請自來的‘客人’啊,煩請現身吧。”
以無悲無喜的沉着語氣這般說道後,海老名伸手按住腰間的刀。
他的話音甫落,被他們所緊緊凝睇的那片黑暗便發生一陣“蠕動”。
少頃,青登、總司和佐那子從黑暗中走出。
“你們可真厲害啊,在各背一人的情況下,竟然還能跑得這麼快。”
說着,青登閒庭信步的走到海老名的正前方,雙臂自然下垂,沒有擺出任何戰鬥姿態。
在聽見有人在濃煙的掩護下,趁亂帶走西野和鳳凰屋彌太郎後,青登就立即率領佐那子和總司循聲追趕。
海老名等人的移動速度,確實是出人意料,各背一人……不,準確點來說,是各背“二人一屍”,卻仍能跑得那麼快。
青登有好幾次險些聽丟了他們的腳步聲。
好在最後還是順利地追上他們。
大概是見青登沒有敵意吧,海老名的面部線條稍稍放鬆,但其眼中依舊染滿警惕之色。
“敢問足下是?”
青登聳了聳肩:
“我還想知道你們是誰呢。”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其實青登認得這三人。
就在半年前,陪佐那子看完煙火後,他在返家的路上遭遇了這三人,還跟他們中的那個耍鎖鐮的傢伙短暫地較量了一番。
他事後才知道這三人是大鹽黨的志士。
雖然那個時候,他們都遮住了面容,但青登依舊記得他們的聲音和武器——畢竟鎖鐮乃並不常見的冷門兵器。
爲什麼大鹽黨的人會在這兒?
爲麼西野細治郎會跟大鹽黨的人在一起?
爲什麼他們會揹着我孫子的遺體?
種種疑問,令青登倍感困惑。
尤其是我孫子的遺體……實話講,青登直到現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儘管眼睛已經確認了無數遍,被海老名所背之遺體確係我孫子,理性也接受了這個現實,但情感卻無法跟上現狀……
青登在火付盜賊改裡最先認識的同僚,就是我孫子。
彼此一起共過事、流過血、打過山賊……雙方的交情不算很深,可也絕不淺。
除此之外,青登還跟我孫子學習過統領軍隊、把控後勤、管理組織的方法,除了同事情、戰友情之外,二人還有一段師生情。
雖然我孫子總給人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但青登一直都挺喜歡這個說話方式很奇怪的同僚。
我孫子死了,死得不明不白的……面對這項冰冷的事實,青登一時間百感交集,不知該作何表情……
眼見青登無意透露自己的身份,海老名也不強求,改而問道:
“不知足下來此,所欲爲何?”
既然對方開門見山了,那青登也不客氣了。
他按捺住心中奔騰的情感,調整情緒,緩緩說道:
“我不想與你們爲敵,我之所以來此,只爲了追回那個胖子。還有,我想問你們兩個問題:爲什麼你們會有火付盜賊改一番隊隊長的遺體?爲什麼你們要帶走北番所定町回的同心?”
青登的話音甫落,阿久津的兩道濃眉便在其隆起的眼角上聳了聳。
“啊?你算老幾啊?我們幹嘛……”
阿久津正要炸毛,卻被海老名伸手攔住。
海老名死死地盯着青登。
“足下要這個死胖子做什麼?”
“巧了,我也想問你們一句:你們抓那個死胖子做什麼?”
雙方各不讓步。
談判陷入僵局……
便在這一片凝重之中,海老名倏地嘆了口氣。
“這樣下去,只會沒完沒了……行吧,就由我們這邊先展現誠意吧。”
說罷,海老名主動掀開頭頂的斗笠,拉下臉上的黑布。
他這脫笠露臉的動作之快、之堅決,令一之瀨和阿久津連阻止他都辦不到。
“我們是大鹽黨的志士,在下海老名葉宗。”
海老名以擲地有聲的鏗鏘語氣,一字一頓地說道。
“足下,如你所見,我已將臉和名字都露出來了。現在,輪到你了。假使你仍藏頭掖尾的……那麼我們也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了。”
隨着海老名的話音落下,包括佐那子和總司在內的現場所有人的目光,統統落到了青登的身上。
青登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
“……我知道了,既然你已主動示好,我若再不給點有效的迴應,便是我無禮了。”
語畢,青登解開掛在下巴上的繫繩。
斗笠滑落……這一剎那,就像是提前預演好的一樣,海老名等人的面部表情發生整齊劃一的變化——雙眼瞪大,嘴巴微張,彷彿見了鬼似的。
死一般的沉默降臨在雙方之間……
大約10秒後,海老名才總算是將震愕化爲聲音:
“仁王……?”
青登輕輕點頭。
“如你們所見……是我。我們又見面了。”
說着,青登特地側過腦袋,掃了一眼曾跟他大戰過一場的阿久津。
海老名等人面面相覷。
突然現身的神秘人是“仁王”橘青登……就連身爲老江湖的海老名,也不禁對此感到手足無措。
就在這個時候……
“海老名!海老名!”
驟然響起的呼喊,令海老名的表情瞬間一變。
“一之瀨!怎麼了?”
在青登跟海老名談判時,一之瀨一直在一絲不苟地給西野治傷。
“海老名,西野君他……他……嗯?西野君?”
在衆人的炯炯注視下,西野慢吞吞地坐起身。
“你們……有誰……帶着……懷劍嗎……?”
西野一邊有氣無力地說,一邊扯開胸前的衣襟,露出業已佈滿血污的肚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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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青登跟三大勢力:葫蘆屋、法誅黨、大鹽黨都搭上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