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斗南町,清水邸——
“呼……呼……呼……呼……”
青登的鼻頭噴出灼熱的呼吸。
自攻入清水邸以來,時間已經過去多久了?
我現在身處清水邸的何地?
截至目前爲止,我已碰上多少敵人?又斬殺了多少敵人?
上述種種,青登早就沒有任何概念了。
時間、空間……這些字眼對眼下的青登來說,已然模糊不清。
由汗與血混合而成的粘稠液體淌滿青登全身,令其就像是剛從一鍋沸騰的熱油裡撈出來的一樣。
當然,他身上的血都是敵人的血。
至今尚未有一人成功緻傷青登。
清水邸不愧是採用安土桃山時代的建築風格的龐大庭園。
恢弘幽深,門戶重重。
到處是氣派豪華的屋宇、繁複精美的雕飾、寬敞平整的大道。
若是不熟悉這裡的環境,還真有可能迷路。
好在青登的目標非常顯眼,斷無迷失方向的可能。
只要瞅準那座最大、最高的建築物,朝它所在的方位一個勁兒地矇頭猛跑就對了。
此時此刻,青登正沿着一條寬敞的通道,筆直北上。
腳下是並不常見的石板,兩側的圍牆足有五十餘步長,牆頭一水覆着碧玉般的青瓦。
3米見寬的路面被打磨得極爲平整光滑,沒有半點凸起、凹陷或褶皺。
牆頭也好,路面也罷,都看不見半點苔蘚和雜草。
由此可見,平日裡定有專人維護保養這條通道。
遍觀全江戶,可能也就江戶城、雄藩大名們的府邸等寥寥幾個地方能擁有這樣漂亮的道路。
礙於生產力有限,哪怕是被譽爲“三都”的最繁華的江戶、京都和大阪,其城內的絕大部分街道,都是被無數只腳和蹄踩實的夯土路。
每當天晴,就會有無數塵土飛揚而起。
因此,江戶時代的城市街町裡最常見的光景之一,就是負責持家的婦女們手持水瓢往家門口或店門口灑水,防止起塵。
青登眼下正通過的這條道路之所以會如此華麗,並非是沒有理由的。
此道乃前往清水塔的必經之地。
不論是想要進入清水塔的人,還是想要離開清水塔的人,都必須經過此道。
簡單來說,這條大道跟清水塔一樣,乃清水一族的門面之一。
青登擡起頭,揚起視線——那座高聳的清水塔業已近在眼前!
身後傳來亂七八糟的倉促足音,以及“他去哪兒了?”、“快找!”、“快!跟我來!”等諸如此類的叫喊。
在青登的且戰且進下,所有膽敢靠近他的雅庫扎要麼已經陣亡,要麼則是因跟不上他的速度,而被他遠遠地甩至身後。
當然,他們隨時都有可能追上來。
雖然這幫傢伙只是一幫不堪一擊的酒囊飯袋,但在羅剎尚未伏誅的刻下,青登並不願在嘍囉們的身上浪費太多的時間和精力。
儘管毫不停歇地血戰至今,但青登卻感覺精神依舊亢奮,體內仍然充溢着彷彿用不盡的氣力。
就在這個時候,青登突然像是感知到了什麼似的,表情一凝,沉下眼皮,目光如箭地直視前方。
因“夜視”、“火眼金睛+5”的加持而擁有超羣視力的青登清楚望見——在通道的盡頭處,屹立着一道筆挺的身影。
相當眼熟的身影……
清水榮一……這個公認的“極道傳奇”正岔着雙腳,左手提握尚未出鞘的刀,右手自然垂下,孤身一人且面無表情地擋住青登的去路。
青登放緩腳步,停了下來。
10步間距下,二人面面相對。
雖然誰都沒有擺出戰鬥姿勢,可事實上一股淒厲之氣已然浸入雙方的肌膚!
兩側是高大的圍牆,除了前進和後退之外便再無其他去路的寬敞通道。
絕對要通過此地的挑戰者。
絕對不許通過此地的迎擊者。
所謂的“狹路相逢”,不外如是!
在這個萬籟俱寂的世界裡,產出第一句話的人是清水榮一。
“……橘青登,你怎麼又回來了?”
清水榮一的語氣無悲無喜,沒有任何感情起伏,讓人搞不懂他現在的所思所想。
“當然是爲了送你們下黃泉了。”
青登“呵”地嗤笑一聲。
“清水榮一,我若沒記錯的話,自半年前的煙火大會以來,我們倆就沒說過話了。”
“說起來,你也真是個狠人啊,你不可能不知道幻附澱的危害吧?你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你的侄子吞服這種藥物?”
“怪不得那個清水吾作瘋瘋癲癲的,原來是被你這個狠心的叔叔給搞瘋了啊。”
半年前,花火大會的首日……即青登陪木下舞去看煙花的那一天,青登碰見了久別重逢的大月實,以及清水榮一的侄子:清水吾作。
青登當時就覺得很納悶,這個清水吾作怎麼瘋瘋癲癲的,嘴裡盡說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言怪語,眼睛裡還佈滿血絲,一副剛從精神病院裡逃出來的模樣。
是時的青登還不知道幻附澱的存在。
現在回過頭來一想,眼睛裡有很多血絲、精神狀態極度不穩定、瘋言瘋語、行事極端、望之不似人類……這完全是長期服用幻附澱的症狀!
雖然手頭沒有證據,但青登敢百分百斷定:清水吾作絕對有服用幻附澱!而且還是長期服用!
聽到青登提起清水吾作,清水榮一的眉頭微顫,表情出現細微的變化。
“……吾作自幼便患有不治之症。”
“縱然是舉世聞名的名醫,也對吾作的病症束手無策。”
“反正都已是命不久矣了,與其讓他飽受病痛折磨地痛苦死去,倒不如讓他吃具有鎮痛作用的幻附澱,這樣反倒能使他在死前落得片刻的輕鬆。”
啪噠噠噠……啪噠噠噠……
這時,青登的背後傳來愈來愈近的足音。
從音量聽來……約莫3分鐘後,青登的身旁就會再度站滿全副武裝的雅庫扎。
青登側過腦袋,掃了一眼越來越吵鬧的身後。
“抱歉,我趕時間。沒時間聽你說廢話,更沒時間陪你在這兒瞎耗。就算我跟你說‘讓開’,你也不會乖乖遵從的吧?”
清水榮一冷哼一聲,不動聲色地提起左手,將左掌中的刀橫在眼前,右手握柄,以水平方向一寸寸地拉出刀刃。
嗆啷啷啷啷啷……
刀身映射出清澈的光芒,給昏暗的四下帶來了一點光亮。
刀面上清楚地浮現出清水榮一那因折射而被“壓癟”的面龐。
同一時間,青登鬆開右手五指,任由掌中的早就不再好使的鈍刀掉落在地。
“快放馬過來吧!”
他伸手探後,拔出身上的最後一把刀。
無需多言。
當望見清水榮一的身影時,青登就已明瞭——今夜今刻,他們倆只能活一個!
“……”
“……”
剎那間,清水榮一發動了突襲。
他猛地沉下腰,瞬間前衝,就像在地面滑行一樣衝到了青登面前,間合把控得很好,欺身而進得相當到位。
面對自上路砍下來的疾如迅雷的刀,青登毫不遲疑地使出刀刃上撩的招式,舉刀格開,動作有如行雲流水。
只聽金鐵相擊,鏗然作響。
夜幕中,火星如小精靈般狂舞。
清水榮一抱着被搪回來的刀,向後連退兩步,重整架勢。
青登飛快地瞄了一眼清水榮一的下盤,確認彼此的間距。
下一息,他的刀尖像鶺鴒之尾一樣抖動,緊接着,刀刃迅捷如電地砍向清水榮一的右腕。
正是北辰一刀流的“斬手”!
望着正朝自己的臂腕徑直飛來的斬擊,清水榮一連眼皮都不動一下,一臉淡然。
一副早就對北辰一刀流的招式見怪不怪的模樣。
想來也是。
北辰一刀流乃當今日本的第一大劍術流派,門下弟子衆多。
尤其是在江戶,北辰一刀流的劍士簡直隨處可見。
清水榮一身爲從社會底層一路拼殺上來的武鬥派,他若擁有着極豐富的跟北辰一刀流劍士對陣的經驗,倒也正常。
他“呼”地深吸一口氣,向下一蹲,右手上的刀在空中劃出一條驚心動魄的弧線,避開正面,打在青登的刀背上,將青登的刀化向一旁。
漂亮的防禦——但青登的攻勢未歇!他的第一刀裡藏有第二刀的招法,所以在被擋開第一擊後,他瞬間揮出第二擊。
嗡!
剛猛的破風聲撼動空氣!
青登以青眼架勢襲向清水榮一的肩頭。
在空中一劃而過的耀眼銀光,幾欲充塞清水榮一的口鼻!
縱使是完全不懂武術的普通人,在聽到這如此恐怖的破風聲後,也能清楚感受到這刀所蘊藏的令人膽戰心驚的威力。
清水榮一刻下的站位、姿勢,使他無暇逃跑。
不過,他到底是身經百戰的劍士。
僅彈指的功夫,他就做好了迎擊準備——沉下腰身,彎曲雙膝——這樣的姿勢既有利於緩解對方的斬擊威力,又有利於自身發力。
緊接着下個瞬間,他咬緊牙關,猛然挺身而立,主動揮刀斬向正朝他頭頂疾砍而來的刀刃。
鋼刀相撞的震響,旋即炸起。
清水榮一的這一招,讓青登也不由得暗自讚歎。
趁着他的刀尚未加快至最高速度……即尚未達到最大威力的時候主動出擊,將自身所受的傷害降至最低。
這是隻有實戰經驗豐富、劍術技巧高超,並且膽大心細的人才能使出的絕妙招數。
清水榮一的肢體力量雖不如青登,但在這一特殊技巧的加持下,他總算是勉勉強強地彈開青登的刀。
他們的刀力剛猛,故皆受慣性的牽引,順勢前衝數步,兩人錯身,衣袖相交,石板路面咚咚作響。
在雙方身影重合的那一剎那,清水榮一瞅準時機地揮刀橫砍青登的腰腹。
按照他的計算,這本應是能將青登的腸子給拉出來的重擊,可結果卻只擦到青登的衣服。
在清水榮一的刀尚未砍來時,青登就已看破他的企圖,動作更快地扭身避過。
咚咚咚咚!
如衝鋒的騎士般交錯相過的兩人,拉出5步上下的間距。
背對青登的清水榮一,冷不防地感到背後有股沉悶重壓逼近。
清水榮一的瞳孔驟然緊縮。
他的身體先大腦一步地展開反應——握緊掌中刀,以左腳爲軸心地飛快轉身——在再度面朝青登的時候,他的視野裡擠滿了青登攻過來的身影。
鐺!鐺!鐺!鐺!
二人打在一處,刀來劍往,身影擺動。
從未在劍館裡接受過一天的正規劍術訓練的清水榮一,是名副其實的野路子出身。
雖然較之正規流派,“野生流派”有着諸多劣勢,但若將其批得一無是處,那倒也不對。
要說“野生流派”的最大優勢是什麼,當屬“未知感”。
北辰一刀流、神道無念流、薩摩示現流等劍術流派,乃舉世皆知的名門。
也正因爲這些流派太有名了,所以它們的劍術套路、戰鬥風格,早就爲世人所熟知。
比如面對北辰一刀流的劍士時,要注意保護手臂;面對神道無念流的劍士時,需儘量避免跟對方拼刀;面對薩摩示現流的劍士時,一定要躲開對方的第一刀。
反觀“野生流派”,因爲它們的招數並不來自任何一個流派,所以就很難根據常見的劍術套路來推測其刀路
饒是青登也很難預判清水榮一的下一刀會在什麼時候、從什麼角度砍來。
清水榮一是在真刀真槍的街頭械鬥中,一點一滴地摸索出最適合自身、最適合殺人的戰鬥技巧。
因此,他的劍法堪稱“殺人技的大合集”,每一招每一式都極其致命、狠毒。
跟他對陣時,容不得半點輕忽,瞬間的放鬆都會招致無可挽回的惡果,要麼肢體斷裂,要麼直接斃命——當然,這對雙方都是一樣的。
換作是在平時,青登若想戰勝清水榮一,定要花上不少的力氣,興許還會受點傷。
但在身體狀態因“逆轉之龍”的發動而好得出奇的刻下,論斬擊之力量,論揮砍之速度,青登皆只在清水榮一之上,不在其之下!
他一方面是趕着跟羅剎決戰,另一方面則是受到此時仍充溢其心間的前所未有的舒暢情緒的影響,自戰端開啓以來,他就一直採取着極積極的進攻態勢!
只見青登的攻勢愈盛,清水榮一漸漸受到壓制。
後者揮兩刀的功夫,前者已可劈出三刀。
大概是自知再這麼下去,自己將必輸無疑了吧,清水榮一使出一股狠勁兒,揮刀逼退青登,然後拔足後躍,拉開間合。
青登本想追上去,可在剛踏出一隻腳時,他便因感知到了什麼而頓住身形。
清水榮一的雙腳穩穩地紮在地上,擺出了一個很獨特的上段構式,刀尖擡得很高,這個姿勢散發着凜然殺氣,暗含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感!
他在目測跟青登之間的距離,看樣子他在琢磨如何使出足夠厲害的招數,一鼓作氣地殺掉青登。
青登見狀,也不說話。
只默默地吐出一口濁氣,然後岔開雙腳,沉低腰身,刀身上揚,刀尖直指清水榮一的胸口,擺出自己最擅用的霞段構式。
月光打在青登的刀尖上,閃爍出幽幽的光。
從正面看過去,青登的身影彷彿被其刀尖的幽光給分成了兩半。
肅殺的氣氛漫向四周。
二人於此刻達成相同的默契——下個回合,一決勝負!
弦月慷慨地將皎潔卻又沒有任何感情的銀光分給劍士們。
他們的頭頂,一隻孤鳥瀟灑地飛過。
“啪”——一聲,兩人之間傳出空氣震動的聲響!
清水榮一猛然挺步上前,一下子縮短了和青登之間的距離!
同一時間,青登腳擦地皮,持刀攻上!
就在二人的身形即將交錯的流光瞬息之際,兩人同時將手中的白刃,以彷彿要將對方的身體及其腳下的地面給砍裂一般的氣勢,猛力朝着對方頭上斬去!
下一剎……因二人的捨身激突而搖擺了一瞬的月光下,清水榮一的上半截身子滾翻在地。少頃,一隻仍緊握着刀的右臂,掉落在其遺體的邊上。
清水榮一先是以上段構式往下揮刀,接着繼續踏步向前,跟青登錯身相過,然後猛然回身,改以下段構式將刀上撩。
他的第一刀跟青登的第一刀重重相撞,青登略佔上風,但就總體而言,誰都沒有在這輪拼刀中佔到明顯的好處。
他的第二刀是真正的殺招。
相互錯身之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持刀回身,以極刁鑽的角度發招,撩起刀鋒,直取青登的胸膛。
這是他的絕招。
他靠這一招取了不知多少位武道高手的性命。
然而……他終究是技差一籌。
就在胸膛即將被劈中的千鈞一髮之際,青登及時地揮刀斬落,彈開清水榮一的攻擊。
緊接着,他調轉刀刃朝向,將掌中刀往上揮,一刀砍飛清水榮一的右臂。
說時遲那時快,他再劈一刀,第二刀則是揮向清水榮一的左肩——非常標準的袈裟斬——從左肩頭一路砍到右側腹,將清水榮一的身體斜斬成兩半。
【叮!掃描到天賦】
【成功複製天賦:“孤膽+2”】
【天賦介紹:敵人的數量越是多、敵人的實力越是強,便越是能燃起鬥志,超常發揮自己的實力,但實力的超常發揮有着限度】
【叮!偵查到宿主已擁有相同類型的天賦】
【叮!開始天賦融合】
【叮!“孤膽”與“孤膽+2”開始融合】
【請宿主稍候……請宿主稍候……】
【叮!天賦融合成功】
【“孤膽”能力晉級——“孤膽+3”】
【“孤膽+3”天賦介紹:天賦效果在原有的基礎上獲得增強。“+9”爲最高等級】
“呼……呼……‘孤膽+2’嗎……難怪如此難纏……”
青登看了眼清水榮一的遺體後,低頭掃視手裡的刀——殘缺的刀刃,崩裂得一塌糊塗的刀面,從刀尖到刀鐔完全扭曲變形的刀身。
僅僅只是一場戰鬥,就讓一把除了長有些許鏽跡之外便完好如初的刀崩壞成這樣……可想而知青登跟清水榮一的這場決鬥,有多麼地激烈。
啪噠噠噠!啪噠噠噠!
彷彿掐準了時間似的,自剛纔起就在青登背後一直響個不停的雜亂腳步聲,總算是如期而至。
“啊!找到了!在這裡!”
“是橘青登!”
“一起上!圍住他!”
……
不一會兒,三、四十名雅庫扎闖入青登的視界。
今日聚集在清水邸裡的部衆,不愧是清水一族的精兵強將,縱使截至目前爲止,尚未有一人成功攔住青登,他們也仍然保持着敢於爭先的昂揚士氣。
也不知是因爲他們沒有看見倒在青登腳邊的清水榮一的遺體,還是怎麼回事,他們一個個的全都凶神惡煞,臉上流露出很有自信的、似乎認爲自己能夠戰勝青登的表情。
興許是青登刻下的狀態給了他們自信吧。
毫不停歇地高強度作戰,早使青登的呼吸不受控制地變得急促。
咋一看,青登已是一副體力不足的模樣。
打了那麼久,這個傢伙也該累了吧?
大家一起上的話,說不定就能渾水摸魚地趁亂取下橘青登的首級,就此飛黃騰達,揚名天下!
總而言之,就是僥倖心理作祟。
“……火付盜賊改和奉行所‘三回’的官差們喜歡在最後一刻才趕到事件現場,怎麼連你們也是這副德性啊?”
青登輕輕地嘆了口氣,面露無奈。
“真是的……讓人連喘息的餘地都沒有……”
正當青登架穩刀,擺好中段架勢,準備再大戰一場的時候——
“橘君,你可真是一個不得了的‘惹事精’啊……”
一道對青登而言分外耳熟的蒼老男聲,倏地傳入其耳中。
緊接着,未等青登作出反應,一道極其巨大的身影便從天而降,穩穩當當地站定在青登和雅庫扎們之間。
重物下墜時所掀起的風壓,令青登不自覺地眯細雙眼。
待風壓退去,青登睜開眼睛後,他的表情頓時被強烈的震驚所支配。
只見站在青登面前的,是一個身高逼近1米9的壯漢,無比健碩的肌肉撐高衣衫,蓄得極長的頭髮僅用一條細帶草草紮起,灑脫地拖在腦後。
“牧村先生?!”
“晚上好啊,橘君,好久不見了。”
牧村彌八側過腦袋,衝青登微微一笑。
牧村老大爺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去橫濱了嗎?
既然見到牧村老大爺了,那阿舞呢?桐生老闆呢?他們會不會也在這兒?
霎時產生的海量疑問,塞爆了青登的大腦。
他根本無暇去思考這些彎彎繞繞。
僅片刻的功夫,他的腦海裡僅剩下一個念頭:牧村老大爺的突然到來,真是幫大忙了!
“牧村先生!您來得正好!麻煩您幫我擋住這些飯囊衣架!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沒時間陪這些小嘍囉玩!”
“哈啊?”
牧村睜大眼睛。
“很重要的事情?你想做什麼?”
青登下意識地轉過頭,望向已經不遠的清水塔。
他本想回答“我要去清水塔”。
然而,當他將目光投向那座高聳的建築物時,他忽地愣住了。
這會兒,美麗的弦月業已下墜。
從青登的視角望過去,它藏在清水塔的後方,只露出兩個角兒。
“……我得去遵守我的‘道’。”
青登收回視線,將目光轉回至牧村的身上,雙頰涌起平和的笑意。
“我要登上比月亮還要高的地方。”
“哈啊?你在說什……啊!喂!”
牧村都還沒把話說話,青登便一個箭步踏出,如風一般奔向清水塔,留下一縷輕煙。
雅庫扎們見狀,頓時急了。
“別讓橘青登跑了!”
“快追!快追!”
現在換牧村的大腦被霎時產生的海量疑問給塞爆了。
“嘖!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本想着前來支援青登的,結果呢……
青登這邊確實是支援上了,可實際情況跟牧村想象中的有點不一樣啊!
在重逢之後,我們不應該是齊心協力地擊潰敵羣嗎?
你怎麼就把我撇下了,獨自一人跑了呢?!
儘管心裡犯嘀咕,但牧村手裡的動作卻絲毫不慢——他掄開掌中的大太刀,將所有欲圖追擊青登的雅庫扎悉數逼退。
這時,一道頎長的身影輕盈地落在牧村的側邊。
“啊!九郎,你回來了啊!”
桐生輕輕點頭。
“抱歉,那羣傢伙比我預想中的要難纏一些,所以多花了點力氣。”
“九郎,你回來得正好!我剛剛見到橘君了!”
“橘君?他在哪裡?”
“不知道去哪兒了!他說了些我完全聽不懂的莫名其妙的話之後,就直接沿着這個方向離開了!”
“話?”
桐生挑了挑眉。
“他說什麼了?”
牧村一邊揮刀應付身周的雅庫扎們的攻擊,一邊作回憶狀。
“我記得好像是……‘我得去遵守我的‘道’、‘我要登上比月亮還要高的地方’。”
“‘道’……?‘比月亮還要高的地方’……?”
桐生如同咀嚼每字每句,輕聲重複這兩組字眼。
須臾,他彷彿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緩緩地側過腦袋,揚起視線,凝睇青登離開的方向。
鏡片下的雙眼流露出令人難以捉摸的情感。
“……抱歉,牧村,這裡就暫時交給你了,我去去就回。”
“嗯?什麼意……啊?喂!”
跟剛纔無比相似的一幕發生了。
牧村連話都還沒說完,桐生就已經消失不見……
……
……
爲了加快速度,青登縱身一躍,跳上旁邊的屋宇,沿着房檐前進。
瓷制的瓦片被他踩得“喀啦”作響。
得虧青登在月宮神社修習過身法,並且還有“貓轉身+1”的加持,否則普通人走這樣的路,非得摔下來不可。
“橘君!”
冷不丁的,青登聽見下方傳來異響——又是一道耳熟的蒼老男聲。
他驚訝睜大眼睛,循聲望去。
“桐生老闆?”
倘若此地有個第三者的話,他定能瞧見這副奇妙的畫面——青登在屋檐上跑,而桐生則是在屋檐下方的地面上跑,兩人保持着相同的速度,一起平行前進。
“桐生老闆,我就知道你果然也在這兒!”
青登微微一笑,換上摻有憾意的平淡語調。
“桐生老闆,抱歉啊!我現在暫時沒空,等事情都已塵埃落定後,我們再好好地品嚐一番重逢之喜吧!”
只見桐生面掛淺淺的微笑,不僅毫不費力地跟上青登的速度,並且還猶有餘力地朗聲開口道:
“橘君!關於你的事,我已經從牧村那兒聽說了!”
他一邊說,一邊筆直注視青登的眼睛。
像是在尋找什麼。
像是在確認什麼。
俄而,他翹起嘴角,露出既像是感到開心,又像是覺得欣慰的相當有韻味的表情。
“橘君!”
桐生收攏笑意,深吸一口氣,隨後連刀帶鞘地猛然抽出左腰間的妖刀·毗盧遮那。
“接住!”
呼!
桐生將毗盧遮那用力一甩。
刀高高地劃過一個漂亮的拋物線後,徑直落向青登的頭頂。
青登見狀,表情一愣,下意識伸出右手,穩穩地接住刀。
“桐生老闆,這是?”
“拿去吧!從今夜起,它歸你了!”
桐生歡笑道。
“橘青登盛晴!就是這樣,向前衝!”
“越過雲霧,甩開疾風,衝向你想要的‘道’!”
“衝吧!衝吧!”
“一鼓作氣地衝上青天!登上比月亮還要高的地方!”
青登訝異地眨了眨眼。
他不清楚桐生爲何會突然贈刀,更不清楚素來沉穩的桐生爲何會如此激動。
但是……他卻感到自己的嘴角正在涌現笑意!
此時此刻,他只覺得情緒空前高漲!感覺整個人都要浮起來了!
衝上青天……是啊,衝上青天!
我今夜所行之事,不就是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的“沖天壯舉”嗎?
向天挑戰……此非常人之舉。
▪Tтkā n ▪c○
但它卻是我的“道”!
是的。
我理應如此!
“有何不可?”
青登朗聲大笑。
“我可是……仁王啊!”
說罷,他抓穩手中的毗盧遮那,從桐生的身上收回視線,加快速度。
身形化成了風!
足音化成了雷!
桐生停下腳步,默默目送那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月光中的偉岸身影。
“……去吧,仁王。”
老人輕聲說。
“去締造屬於你自己的傳奇吧。”
……
……
清水塔,頂端——
羅剎面朝西方的弦月,端正跪坐,雙目緊閉,其右手邊擺着他的佩刀——大寶刀·長陽正宗。
此副表情,此副模樣……他似乎正在等待着什麼。
驀地,他的耳朵輕輕地動了動。
無數道異響接連不斷地傳入其耳中。
被踩得轟隆作響的地板……灼熱的鼻息……越來越近的殺氣!
轟隆!
驟然間,數道凌厲的刀光在羅剎背後的榻榻米上一閃而過。
隨着“轟隆”的一聲巨響,羅剎背後的榻榻米被砍出一個一尺見方的缺口,地板塌陷,煙塵四起。
一道渾身浴血的頎長身影自樓下暴躍而起,穿過缺口,撞破煙塵,穩穩落地。
不論是聽見異響的時候,還是背後的榻榻米被砍榻的時候,羅剎都不爲所動,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直到此時,直到聽見落地聲的刻下,他才終於有了反應。
“……橘青登,我收回我此前對你的貶低。”
羅剎抓起手邊的長陽正宗,不緊不慢地站起身,側過腦袋,跟青登四目相對。
“你真的是……太棒了!”
笑得白牙盡現的羅剎展露出毫不矯飾的雀躍情感。
“羅剎,我說過的吧?”
青登隨手扔掉掌中的被清水榮一砍廢的破刀,平靜道。
“我會斬碎所有的黑暗……就用我的刀!”
羅剎笑得更加開心了。
“不錯!就是這個氣勢!就是這個氣勢!這纔是真正的強者該有的氣勢!”
“說實話,在你逃離工場的時候,我是真的感到失望了。倘若你真的就這麼夾着尾巴逃走了,我會認爲你這輩子的成就,也就那樣了。”
“我很欣慰……我曾看中的男人沒有讓我感到失望。”
“我很高興……今夜將會是一個很愉快的夜晚!”
說罷,羅剎猛地擡起左手,抓住自己右腹部的布料,然後一把將上身的衣服撕爛。
隨着遮蔽上身的衣服碎裂,羅剎後背的紋身顯現而出。
黑身、朱發、綠眼的羅剎鬼手持利刃,瞪着可怖的兇瞳!時刻準備殘害生靈,食人血肉!
“接下來,我將全力以赴,不再留手!敬請做好準備!”
羅剎拔出長陽正宗,把刀架在身前。
“隨時候教!”
青登一邊說,一邊將右掌裡的毗盧遮那交至左手,然後一寸寸地將其拔出。
妖冶的紫光頓時映滿青登的眼簾。
一氣呵成的流暢刀身透着肅殺之氣,沐浴在月光之下的刀刃更帶了幾分凜冽的氣息。
在出鞘的那一瞬,毗盧遮那發出鏗鏘的刀鳴。
彷彿是在爲久違的出鞘而歡呼。
彷彿是在爲自己的新主人而歡呼!
“很好!無需多言了。來吧!仁王!”
話音落下的剎那,羅剎放出了“勢”!
同一時間,青登也放出了自己的“勢”!
兩股“勢”在空中展開激烈的對撞,使得風雲都爲之變色!
“林崎明神夢想流”
“羅剎!”
“天然理心流”
“橘青登!”
下一瞬,兩人的刀隨着身體,重重地撞在一起!
劍光擊碎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