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這麼擺着架勢——千葉定吉採青眼,青登舉霞段——緊盯彼此。
下一剎,只聽竹劍相交,轟然作響,黃昏中竹屑飛濺。
天賦“蛇之身”(身體柔韌性優於常人)發動!
青登的身體像沒有骨頭一樣,扭出詭異的角度,一個箭步向前,隨着千葉定吉的劍身,“喝!”地攻向其胸膛。
千葉定吉側身躲閃並架穩手中劍。
陡然停住、不再抽動的劍尖,已然蓄滿充沛的勢能。
然而,未等他揮出反擊之劍,青登就搶先一步地展開追擊。
一招、一招、又一招!
連綿不絕的劍技如神奈川的浪濤般,一股腦兒地朝千葉定吉傾泄而下。
他的竹劍像極了不抓到獵物就誓不罷休的雄鷹,死死地咬住對方,緊纏不捨。
千葉定吉到底是北辰一刀流的宗師。
儘管青登的攻勢凌厲如狂風,但還是被他抓住了一瞬的破綻。
就在青登的攻擊再度落空,舊力已盡,新力未出的這轉瞬即逝的當兒,只聽他“欸!”地運了一口氣,緊接着,他的上半身陡然前傾,握劍的手臂像斷裂的弓弦般飛了出去。
橫掃而出的竹劍,精確地擊向青登肩頭。
霎時——“啪”、“啪”、“啪”的三聲。
第一聲,是青登以電光火石的速度收回竹劍,擋住攻擊的聲音。
第二聲,是青登彈開千葉定吉的竹劍的聲音。
論肢體力量,以技巧見長且年事已高的千葉定吉,遠不如青登。
因此,青登沒費多少工夫,便將橫加在其劍上的巨力給橫向卸開。
第三聲,是青登在推開千葉定吉的竹劍後,順勢向前劈斬,然而千葉定吉拔足後躍,不費吹灰之力地閃身至安全地帶的蹬地聲。
令人目不暇接的攻防互換、愈發激烈的戰況、逐漸緊繃的氛圍……這些景象,無不指向着同一個事實——勝負馬上就要見分曉!
青登把力量集中到腳尖上,“咚”的一聲,身軀挺立如參天大樹,整個人猛然往前衝。
他邊跑邊切換架勢,擺出霞段構式。
昏黃的霞光籠罩劍身。
只可惜,他掌中所握持的乃是竹劍,而非真刀。
要不然,刀鋒在餘暉的照射下,映出萬段光芒……這副景象,一定相當瑰麗。
望着飛速逼近的青登,千葉定吉不驕不躁地沉低腰身。
一同沉低的,還有其掌中的竹劍。
就在雙方的身影與武器即將合而爲一的這一剎間,千葉定吉率先出招。
他的竹劍從下段的位置猛然彈了上來,不偏不倚地正中青登的劍尖。
千葉定吉的這一招中藏有爐火純青的卸力技法。
青登感到有一股並不算驚人,可卻無比精妙的力道順着劍身傳遞過來,好像要把其掌中的竹劍給捲走。
值此千鈞一髮之際,青登暗使一股狠勁兒,靠着蠻力硬生生地控住手裡的竹劍。
啪!
在反作用力的驅使下,二人的竹劍雙雙彈開。
即將沉入遠方屋頂的夕陽,使出渾身解數地打來最後的暉光。
這一刻,這對激戰中的老少展現出驚人的同步。
只見他們的身體不分次序地後踏一步,藉此抵消衝擊。
就在重整旗鼓的下一息,兩柄竹劍再度舞動於宇宙之間!
青登屈伸上身,手中劍直奔千葉定吉的胸膛——
千葉定吉不躲也不閃,踏步挺身,持劍攻上——
夫劍者瞬息。
此刻,黃昏的黯淡餘暉將他們的身影拉得老長。
錯身而過的二人,維持着殘心的架勢,背身站立。
“……”
“……”
死一般的寂靜,主宰了整座道場。
佐那子等人皆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二人適才的出招速度實在太快了,快得超出他們的目力極限。
誰的攻擊命中了?誰贏了?——他們懷持着這樣的疑問,緊盯道場上的二人。
全場衆人中,唯有千葉道三郎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應,他先是詫異地挑了下眉,然後露出百感交集的複雜苦笑。
終於……在衆人的焦急等待下,那對老少總算是有了反應。
“……唔!”
千葉定吉悶哼一聲,雙腿軟倒,以劍支地,就像是虛脫了一樣,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吞吸空氣。
青登緩緩地轉過身來,表情鄭重。
“千葉先生,承讓了。”
“哈哈哈……到底還是敗給你了嗎……”
“千葉先生,你若能再年輕上十歲,那麼孰勝孰負,當真是難以預料。”
千葉定吉聽罷,又笑了幾聲。
“年齡不是戰敗的藉口。”
“年齡太大了、身體朽化了、昨晚失眠了、今天的狀態不好……歸根結底,這些都只是自我掩飾的藉口。”
“戰敗的理由永遠只有一個——修行不足,實力不濟。”
“縱使七老八十了,也依然能架海擎天;縱使身體已腐朽了,也依然心懷昂揚鬥志,方爲吾等武者所應追求的目標。”
青登怔了一怔,隨後不禁莞爾。
正他張了張嘴,準備說些什麼時——
【叮!掃描到天賦】
【成功複製天賦:“最優質的種馬+7”】
【天賦介紹:自身的優秀基因易遺傳給子女】
突如其來的系統音以及因它而起的震驚情緒,使青登將本已涌至其嘴邊的話語,給硬生生地咽落回肚子裡。
繼“齋藤彌九郎爲什麼能在年近60時,毅然決然地棄劍從炮並將這份新事業給發展得風生水起”之後,青登通過系統又弄明白了一件事情——爲什麼千葉定吉的老婆這麼會生,不僅生出既高大英俊又才華橫溢的千葉重太郎,還生出了傾國傾城且才華更橫溢的佐那子。
穿越到這個世界那麼久,青登早就對各式各樣的奇妙天賦見怪不怪了。
可“最優質的種馬+7”……千葉定吉的這項天賦,還是令他大大地吃了一驚。
但凡是腦袋正常的人類,就沒有不希望自己的兒女能夠成材的。
就算不能化龍成鳳,也至少別混得太慘。
如果是一個從樣貌到才幹都很平庸的人擁有這個天賦,那麼也不過是冬扇夏爐。
可若是那種本身就很優秀的人拿到了這個天賦……
一念至此,感到心臟狠跳了幾下的青登,忍不住地在心裡暗道:
——姑且不論我本身就擁有的專一、深情等美好品質,假若系統列表裡的那堆天賦能夠遺傳下去……
要知道,青登目前可是身懷近百項天賦啊。
而且他日後所擁有的天賦數量還會不斷增多。
如果他身上的這堆天賦都能遺傳到後代的身上……那豈不是能批量地生產超人?
要是再加上木下舞的天賦“奶水”,不就無敵了嗎?
“奶水”的天賦效果,是產出量更多、營養更優質的奶水,而這就意味着能夠養出更加健康的小孩。
“最優質的種馬+7”搭配木下舞的“奶水”……這樣的組合,日後還有招攬部下、家臣的必要嗎?
光靠自己的兒女就能組成史上最強的班底了吧?
不僅材優幹濟,而且因爲是自家人,所以忠誠心還更有保證了。
說來羞恥——此時此刻,青登的心裡產生了無比強烈的想要快點跟衆女……尤其是快點跟木下舞造小孩的衝動。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小孩將會何等的驚才絕豔!
“……橘君,你在想什麼呢?”
這時,無悲無喜的冷漠女聲喚回了他的意識。
青登眨了眨眼,定睛看去——於不知何時站到其跟前的佐那子仰着螓首,面無表情地緊盯他的眼睛。
“總感覺你在想什麼很失禮的事情。”
彷彿要窺探青登的身體內部的銳利目光,遊走在空中。
佐那子總在這方面……尤其是在涉關木下舞的事情上無比敏感。
這樣的場面,青登也算是經歷得多了。
因此,身經百戰的他本能地發動天賦“帝王之術”和“欺詐師+1”。
“沒什麼。”
他表情自然,語氣誠懇地緩緩說。
“我只是在回味剛纔的激戰而已。千葉先生好強啊。”自打跟衆女的關係變得不清不楚後,“帝王之術”和“欺詐師+1”這兩大天賦的使用頻率便變多了許多。
“……”
然而,青登的這番蒼白解釋,並未打消佐那子的疑慮。
她眯起美目,俏臉上的狐疑之色不減反增。
平心而論,青登是很不想對衆女說謊的。
每當衆女朝他投以懷疑的目光,或是用相信其謊言的純真眼神看着他,他都會感覺心理壓力很大,即使發動了“帝王之術”,也難以繃住表情。
幸而,一道及時響起的蒼老男聲,拉了他一把:
“橘君,如何?同我的戰鬥,可有讓你有所收穫?”
千葉定吉在千葉重太郎的攙扶下,緩步走向青登。
青登立即側過身,面朝千葉定吉並站直身子,朗色道:
“千葉先生,適才的戰鬥,讓我受益匪淺!”
他的這句話可不是在假惺惺地客套。
拋去複製到了絕對當得起“神級天賦”這一稱號的“最優質的種馬+7”先不談,千葉定吉的已然登峰造極的北辰一刀流劍術,使他大開眼界。
齋藤彌九郎和千葉定吉分別代表着兩大劍術風格。
前者乃“力大磚飛”路線。
後者是“腕輕如風”路線。
拔山扛鼎的肢體力量固然可怕。
可爐火純青的精湛精巧,同樣不可小覷。
千葉定吉身體力行地向青登展示了:一個將技巧練至極致的劍士,將會有多麼地難纏、多麼地深具威脅。
“橘君,恭喜你了。”
這時,千葉道三郎攜着千葉多門四郎朝青登走來。
“過了叔父這一關,至此,江戶‘三大道場’……不,江戶的所有武道館都被你給征服了!”
說到這,千葉道三郎頓了一頓,隨後換上感慨萬千的口吻。
“征服江戶的所有武道館……這可是前無古人,後也可能沒有來者的宏偉成就啊。”
在說到“後也可能沒有來者”的這一句話時,千葉道三郎的眸中閃過一抹落寞之色,目光下意識地掃向腰間的佩刀。
青登微微一笑,坦蕩地接受了對方的讚美。
不過,在微笑過後,他幽幽地說道:
“雖然我已打遍江戶的所有道場,但仍有一處地方,尚等着我去挑戰。”
說着,青登擡起腦袋,眼望東方。
“那裡……纔是真正的挑戰!”
筆直的視線穿透層層霞光,射向遠方。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俱露出難以言說的複雜表情。
比江戶的所有武道館還要更負挑戰的地方……稍有點常識的江戶人,都能知道青登口中的“那裡”,意指何地。
“……橘君,講武所可不比普通的武道館哦。”
千葉定吉的表情多了幾分肅穆。
“雖然就本質而言,講武所只是一座大號的武道館,但因爲‘劍聖’男谷精一郎,以及因仰慕劍聖之名而前去投奔的衆劍豪的存在,那兒可不是能任你來去自由的地方。”
青登安靜地聆聽到最後。
“講武所並非能任我去留的場所……千葉先生,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挑戰它了!”
他笑道。
“您剛纔不也說了嗎?縱使七老八十了,也依然能架海擎天;縱使身體已腐朽了,也依然心懷昂揚鬥志,方爲吾等武者所應追求的目標。”
“……”
千葉定吉先是怔怔地看着青登,接着表情轉化爲啞然失笑,最後笑容歸爲平靜。
“橘君,你準備何時拜訪講武所?”
“就明日。”
青登鏗鏘有力地答道。
……
……
江戶,講武所,劍術教授們專用的道場——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彷彿要噴出沙礫的粗重呼吸聲,充斥着整片道場。
在道場的正中央,屹立着一名體型壯碩得可怕的巨人。
不論是從哪個角度來看,此人都當得起“巨人”的名號。
比齋藤彌九郎還誇張的碩大肌肉、高得駭人的個子。
他的身高若換算成現代的長度單位……近有足足的2米1!
如此身高,縱使是放到現代的日本都是一個不得了的數字,那就更別提目下的江戶時代了。
只見巨人將一塊有他本人一半大的巨石高舉過頂,做着深蹲。
他將雙臂伸得筆直,這樣一來,無疑會使雙臂更加酸勞。
換做普通人,別說是一塊巨石了,哪怕只是一直舉着塊紙團,沒一會兒也會感覺手臂發酸打顫。
然而,這名巨人卻跟個沒事人兒似的。
不僅舉石的雙臂安若泰山,而且臉上毫不改色,蹲起的節奏和速度也始終平穩。
反覆繃緊的大腿肌,比小孩的腦袋還大。
雙腿輕輕跳動的青筋,像極了反覆蠕動的蚯蚓。
從其身上淋漓而下的汗珠,在他腳邊積成一片又一片的水窪。
他的體型,他的這副“舉石深蹲有如探囊取物”的兇猛姿態……若無一定的膽魄,還真沒法在其面前保持鎮定。
“大石君!大石君!”
這時,一名手提竹劍,同樣也是滿身大汗的青年,踩着不緊不慢的步伐,走向巨人。
“今井,怎麼了?”
被喚爲“大石”的巨人,一邊繼續做着深蹲,一邊頭也不回地反問道。
今井信郎將手中的竹劍扛到肩上,侃侃而談道:
“據說,仁王將於明日來訪。”
“仁王?哦,那個橘青登啊。”
大石的身形倏地一頓,然後不急不緩地放下手中的巨石。
“他還真敢來啊……”
今井默默地補充道:
“大石,不要這麼漫不經心的,別小瞧仁王。包括‘三大道場’在內的江戶全部武道館,都已成了仁王的手下敗將。”
“呵,那又怎樣?”
大石進扯下腰間的汗巾,擦汗的同時扯動嘴角,拉出一抹冷笑。
“征服江戶的全部武道館……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啊。”
“男谷先生年輕時,打得江戶的所有高手都擡不起頭來。”
“而我大石進也曾打遍江戶無敵手!千葉周作、岡田十鬆、桃井春藏……這些人全是我的手下敗將!”
大石的話音剛落,不遠處便傳來充滿戲謔之色的笑聲:
“哈哈哈!大石君,不對吧?你哪兒來的‘打遍江戶無敵手’?你明明就被男谷先生打得老慘了!”
大石進愣了愣,隨後一臉無奈地側過腦袋,望向話音的主人——一名長相與氣度都很出衆的年輕人。
“伊庭,你……好吧,那我更正一下——我打服了除男谷先生以外的江戶全部高手,這樣總沒問題了吧?”
這一次,伊庭秀明未做反駁,以閉口不言的方式,默認了大石進的改口。
“啊,伊庭君,你來得正好。”
今井信郎轉頭看向伊庭秀明,道:
“我正好有件事兒想跟你們商量商量。”
“嗯?何事?”
大石進和伊庭秀明的目光,雙雙落到今井信郎的身上。
“我雖對仁王沒有惡感,但咱講武所到底不是普通場地。”
“若是任由他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咱們的面子還往哪兒擱啊?”
“所以我想着……不如給他一點兒下馬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