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
落到房樑上的首級順着傾斜的弧度,如皮球般“咚咚咚”地滑下,掉回地上。
首級的墜落聲,四周的靜謐——二者相輔相成。
前者進一步地凸顯後者,後者反襯前者。
嚓、嚓、嚓、嚓!
就在這時,急促的足音驟然響起。
那個僅一擊就放倒了在京都小有名氣的武者的男人——梅原淳之——滑步奔了上來。
在急速近身青登的同時,他拔出刀來,藉着前衝的勢頭,將上段起勢的刀用力劈下。
青登輕輕地向後跳躍,不偏不倚地躲至梅原淳之的斬擊範圍之外。
梅原淳之冷笑一聲:
“躲開了嗎……果然有點本事。”
青登微微一笑:
“爲什麼你要說得好像你的招式很難躲開似的?”
梅原淳之面露慍色,變換架勢。
“哼!那接下來的這一招……”
梅原淳之的話音未落,青登便從其眼前消失無蹤了。
“接下來輪到我出招了,白癡。”
青登手提滴血的定鬼神,表情冷漠,眼神無悲無喜,挺立在梅原淳之的右身側。
同一瞬間,刀光騰飛!
一隻銀色飛燕貼地飛行,接着一飛沖天,沒入梅原淳之的身體。
梅原淳之的腦袋和雙臂無聊地垂下,手中刀“鐺啷”地掉落在地。
噗嗤!
又是一股血色噴泉。
青登連看都不看一眼已然斷氣、軟綿綿地癱倒在地的梅原淳之,將其拋至身後,踩着不緊不慢的步伐,走向仍活着……或者說是仍剩下來的那仨癟三。
他們的領袖刀疤臉,以及被他們深深倚重的梅原淳之先後被砍瓜切菜般地斬殺……如此異變,自是令這三人都亂了手腳。
這三人的體型、長相都很有區分度,他們分別是醜逼、高佬和矮子。
醜逼:“別別別、別過來!”
高佬:“等、等一下!”
矮子:“喂!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嗎?我們可是楠木組……”
嗖!
空氣嗚動了起來。
勁矢一般的細長影子,像飛鳥一樣從站在最前方的高佬和矮子的中間飛越而過。
噗嗤——的一聲,是利刃入肉的悶響。
高佬和矮子以機械一般的動作轉頭向後,但見定鬼神不偏不倚地正中醜逼的眉心,鋒利的刀刃一直沒至刀鐔。
腦洞大開的醜逼,一臉的不敢置信。
電光火石的快速攻擊,使其身軀尚未反應過來,仍直挺挺地站立着。
剎那間,又是一道影子飛來——這一次,是如大雁般的敏捷身影!
騰躍而起的青登,沿着定鬼神剛纔的飛行軌跡,就像是被定鬼神牽引着似的,瞬身至醜逼的腦袋上方。
身體半懸在空中,右手重新握緊定鬼神的刀柄,腰身發力——動作一氣呵成——將刀從醜逼的腦殼中橫向拔出,然後藉着離心力,順勢砍飛左手邊的高佬。
當其雙足落回地面時,他以右腳爲軸,來了個反方向旋身,揮刀斬向右手邊的矮子。
矮子並非軟弱可欺之輩,他看穿了青登的刀路,瞳孔驟然猛縮的同時,於下意識間如旱地拔蔥般地向後急退。
他的這一退,撿回一條命。
儘管未能完全避開青登的斬擊,但總算是在千鈞一髮之際,逃至必殺範圍之外。
嗤——定鬼神的刀尖劃破其胸膛的肌膚,雖血流如注,卻並未當場致命。
還未等矮子爲自己的劫後餘生感到慶幸,他便驀然察覺眼前的光線一暗——高高飛揚的酒紅色羽織,擠滿了他的視野。
在瞧見矮子後退後,青登便立即意識到自己的這一擊並不能當場斬殺對方。
於是乎,天賦“一馬當先+4”、“神速+6”發動!
青登不費吹灰之力地追上雙足尚未落地、身軀仍滯留在半空中的矮子。
人們只見刀光一閃。
又是一顆大好人頭飛出。
這個時候,醜逼的身體總算是失去支撐地倒了下去。
同一時間,那個被砍飛出去的高佬也重重地落回地面。
三具屍體不分先後地激起地上的輕塵。
頃刻之間,全場寂然無聲。
衆人的表情,怎一個“震驚”了得?
圍觀羣衆無不變了面色,臉上充滿驚駭和詫異的神色。
伱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之間,他們都在彼此的面龐上瞧見強烈的難以置信。
兇名赫赫、就連頗盛名的榎木裕太郎都被其一招放倒的梅原淳之,竟然毫無還手之力地被一員來路不明的異鄉人給秒殺了……
如此事實,直教圍觀羣衆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青登揚起視線,掃了一圈四周的羣衆,眨了眨眼,作思考狀。
此時此刻,他那喜歡耍帥……啊,不,是喜歡維護自己的個人形象的癖好,冷不丁的發作了。
值此情景之下,他莫名地想要說些什麼來烘托烘托氣氛。
於是乎,青登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後,幽幽道:
“又砍了無聊的東西。”
說罷,他用力振刀,甩去刀身上殘留的血跡,納刀歸鞘。
“女人,朝我這邊走來。”
“咦?”
女老闆的嬌軀輕顫了幾下。
她適才雖一直緊閉雙眼,但僅憑耳朵所聽的動靜,再傻的人也知道發生何事了。
在聽見青登的命令後,她逃也似的奔向青登。
“好了,你可以睜眼了。”
女老闆乖乖聽命,順從地緩緩睜眼。
甫獲光明,她便發現自己的身上濺滿黏糊糊的鮮血,旋即面色泛白,險些癱坐在地。
“不要轉身,你身後的光景有點……不太雅觀,就這麼直接走回你的店鋪吧。”
“謝、謝謝你!”
女老闆勉力地支撐身體,感激涕零地向青登致謝後,踉踉蹌蹌地逃回她的茶肆。
這個時候,佐那子和古牧夫婦快步移身至青登的身側。
古牧吾郎嘴角掛笑,毫不吝惜溢美之詞地誇讚道:
“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橘君,你的劍術儼然已有大家之風了呢。”
青登聞言,下意識地反問道:
“古牧先生,你也懂劍術嗎?”
“略懂一二,年輕時練過一陣子的劍術,自打開店賣起和果子後,就沒怎麼碰劍了。”
忽然間,一道充滿焦急意味的男聲自青登的身後響起:
“足下,你快逃走吧!”
青登微微一怔,轉身望去。
一名15歲上下的年輕武士——正是適才想要,還跟自己的朋友起爭執的年輕武士——
“你所殺的這幾人是楠木組的人!”
“聽你的口音,你應該是自關東來的異鄉人吧?你可能不太清楚得罪楠木組意味着什麼……總之你快逃吧!”
“京都奉行所和楠木組狼狽爲奸!”
“等京都奉行所的狗官們來了,你就遭殃了!”
年輕武士的這一席話,點醒了在旁圍觀的其餘人。
一時間,圍觀羣衆紛紛面露擔憂的神情,七嘴八舌地說道:
“是啊,年輕人,你快走吧!”
“趁着奉行所的狗官們尚未過來,趕緊遠走高飛。”
“奉行所的狗官都是一幫酒囊飯袋,你只需暫離京都,避過風頭後便可轉危爲安!”
望着熱心地勸他們快點離開的京都士民們,佐那子不由嘟囔:
“看樣子,京都也並不只有眼高於頂的傲慢狂徒嘛……”
隨後,她壓低嗓音——她沒有忘記他們仍在微服私訪——悄悄說道:
“橘君,我們走吧。”
然而,青登卻充耳不聞。
只見他抿着脣,像是在思考着什麼。
佐那子見狀,不得不朝他投去疑惑的眼神:
“橘君?”
這一次,青登總算是開口講話了。“……不,我不走,我要等京都奉行所的官差們過來。”
此言一出,佐那子和古牧夫婦的表情上無不浮現出費解的神色。
“仔細一想,我今日雖走遍了京都的各個要地,卻尚未去過奉行所呢。”
青登停了一停,隨後以堅定的語氣補充道:
“我要親眼看看而今的京都奉行所究竟是什麼德性。”
佐那子驚訝地睜大美目。
“你要故意被拘押?別鬧了,若想視察京都奉行所的話,方法有的是吧?何需採用這樣的手段?”
“‘路人’與‘囚人’——這兩種身份所見到的景色、所體驗到的感悟,是截然不同的。”
說到這,青登換上調侃的口吻。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論身份地位,京畿鎮撫使遠在京都所司代和京都町奉行之上,並且我只對將軍大人負責,就算使天皇本人都沒法對我指手畫腳。再不濟,光靠我一人也能殺穿整個奉行所。”
“我纔不是在擔心你的安危。”
佐那子沒好氣地說道。
“我當然知道奉行所的酒囊飯袋們奈何不了你,我只是覺得你沒必要沒事找事。”
因爲青登等人交談時都壓低着音量,所以外人根本就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
他們只瞧見青登不僅沒有立即離開現場,而且還怡然自得地跟同伴閒聊,一臉的悠哉遊哉。
以年輕武士爲首的適才勸青登快走的好心人們,眼見此狀後俱是心急萬分。
正當他們打算再說些什麼時——
嘩嘩嘩嘩嘩嘩……!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驟然而至。
循聲望去——一員員手持十手、長梯、刺叉等武器的官差們,朝着這邊快步奔來。
年輕武士心頭一震:
“完了……奉行所的狗官們來了……”
官差已至,沒有逃跑的機會了……年輕武士等人紛紛朝青登投去惋惜、憐憫、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結果,他們卻發現青登仍跟個沒事人似的,不僅面色如常,而且還饒有興致地調侃道:
“不管是在何時何地,這些官差都是一副德性呢……總在事端都已結束後才姍姍來遲。”
官差們的領隊是一個五短身材的胖子。
他來到鮮血淋漓的現場後,頓時吃驚得目瞪口呆。
“這、這是……?!”
他看了看身首分離的刀疤臉,接着又看了看心胸開闊的梅原淳之。
“谷口大人?!梅原大人?!”
看樣子,他認識刀疤臉等人。
“這是怎麼一回事?這些人都是誰殺的?!”
“是我殺的。”
青登毫不躊躇地朗聲道。
“這些人全是我砍的。”
胖子錯愕地望着青登——他大概是頭一次碰見這種主動承認罪行的犯人吧。
少頃,回過神來的他,轉頭朝身後的部下們喊道:
“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將他抓起來!”
京都奉行所的官差們的綜合素質,比青登預想中的要好上不少。
隨着胖子的一聲令下,官差們頓時擺出十分經典的陣型——手持長梯的站在最前面,用橫拿的長梯來封堵目標人物的行動範圍;使刺叉等長兵器的則站在後方,他們手中的叉叉棒棒穿過長梯的空隙,對目標人物展開攻擊。
就在他們順利地包圍住青登,即將發動攻勢的這一剎間……炫目的銀光填滿了他們的視野。
喀!
他們的耳朵聽見刀刃歸鞘的聲音。
下一瞬間,他們的長梯呀、刺叉呀,統統變爲一截截的碎片,掉了滿地。
一時間,以胖子爲首的官差們都跟見了鬼似的,表情上佈滿驚駭的神色。
“走開,別拿這些玩意兒靠近我。”
青登冷淡道。
“我會跟你們去奉行所的。只要你們別來冒犯我,我便不會動粗。”
說罷,青登邁開大步。
“帶路吧,帶我去奉行所。”
被青登的高超劍術所震懾的胖子,鬼使神差地急切道:
“好、好的!”
胖子走在前頭,親自給青登帶頭。
其餘官差亦步亦趨地緊跟在其身後。
犯人不僅沒有被五花大綁,而且還昂首挺胸、神采飛揚。
官差們卻是一個個的都縮緊着身體,神色惶恐。
如此場景,都快讓人分不清誰纔是犯人、誰纔是官差了。
佐那子站在原地,表情複雜地目送在一衆官差的簇擁下揚長而去的青登。
古牧吾郎抱着雙臂,似笑非笑地朝她問道:
“千葉小姐,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還能有什麼打算……”
佐那子輕嘆了口氣。
“只能先回一趟駐所,如實地向夥伴們彙報‘我們的領袖被奉行所的官差們逮捕了’的現況。”
說罷,她側過嬌軀,面朝古牧夫婦,鄭重地鞠躬致謝。
“古牧先生,阿町小姐,今天真的是太感謝你們了。我現在得先失陪了,他日定攜禮登門道謝!”
古牧夫婦先後還禮。
佐那子如風一般離去。
就在夫妻倆目送佐那子時,阿町忽地眯起雙眼,擡起胳膊肘,輕戳古牧吾郎的柔軟側腹。
“阿逸,你幹嘛一邊看着千葉小姐的屁股,一邊傻笑?”
“我哪有在看人家的屁股!你別誹謗我呀!”
古牧吾郎沒好氣地說道。
“我只是單純的因爲感到開心,所以才笑嘻嘻的而已。”
“又新結識了一個大胸脯的女人,就這麼讓你感到高興嗎?”
“纔不是呢!你把我說得跟個很好色的登徒子似的。你以爲我是誰啊?我怎麼可能會被女人迷了心智。”
“嚯?當初是誰在連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的情境下,就直接對我一見鍾情來着?”
“……總之,我是因爲橘君的成長速度令人驚歎,所以才喜不自勝,絕非出於其他緣故。”
“橘君?”
“是的。阿町,你應該也看見他剛纔的身手了吧?”
“嗯……確實厲害。橘君今年應該才21歲吧?阿逸,你覺得現在的橘君和21歲時的你,哪一方更厲害?”
古牧吾郎微微一笑。
“按理來說,應該是我更強,我21歲時就已徹底駕馭‘無我境界’了。但是,橘君身懷無窮的潛力,真到拼死一戰時,他指不定會爆發出難以想象的能量。若真讓現在的橘君和21歲時的我全力相拼,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啊。”
話說到這時,古牧吾郎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忽地頓住話頭。
“……說實話,橘君的亮眼表現,總讓我不禁懷疑他和我是否是老鄉。”
阿町歪了歪螓首,面露不解。
“老鄉?爲什麼這麼說?你是出雲人,橘君是江戶人,兩個地方風馬牛不相及啊。”
“……”
古牧吾郎勾起嘴角,頰間泛起耐人尋味的笑意。
“阿町,走吧,我們回家。”
說着,他轉身面朝歸家的方向。
“也罷,這些事情……怎麼樣都好了。”
他一邊牽起阿町的柔荑,一邊以自言自語的口吻幽幽道:
“我不想再插手人世間的一切事務,我現在只想與心愛的女人一起搓搓麪糰、曬曬太陽,過上與世無爭的悠閒生活。”
“真是的……幹嘛突然說這麼肉麻的話。”
雖然嘴上在嫌棄古牧吾郎,但阿町還是用力地反握住對方的大手。
“誰叫我是對你一見鍾情的好色登徒子呢?”
“是對我的大胸脯一見鍾情纔對吧?”
“……關於這一點,我倒也無從辯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