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倉新八和井上源三郎的速度極快。
青登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他們倆就虎躍而出。
動作流暢迅疾,毫不拖泥帶水。
一看就知他們是蓄勢待發,就等着青登下達指令。
看樣子,青登適才所說的“可惜啊……倘若你能擺正心術,不失爲一員得力干將”,便是“攻擊開始”的暗號。
清河八郎的反應速度,不可謂不迅捷。
當永倉新八和井上源三郎朝他撲來時,他就條件反射般地向後退去,試圖拉開間距,並且伸手握刀。
然而……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而且還是同時直面兩個頂級劍士,除非是八幡大明神臨體,否則他的這一連串掙扎註定是煎水作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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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腳剛握住刀柄,後腳就被二人按住了。
“跪下!”
井上源三郎厲喝一聲,伸手製住其肩的同時,探出一隻腳來絆他的下盤。
這位試衛館的老前輩不僅僅只是精通劍術而已,他同時也是柔術達人。
他這一招直接將清河八郎撂倒在地。
緊接着,他直接跨坐在其身上,將其雙手反擰至身後,並且以自身的重量來壓制對方,使其難以動彈。
清河八郎自是不會就這麼束手就擒。
他下意識地掙扎,如泥鰍般扭動身體,試圖甩開背上的井上源三郎。
“給我老實一點!”
一旁的永倉新八見狀,連刀帶鞘地抽出腰間的播州住手柄山氏繁,以刀作鞭,毫不客氣地瘋狂抽打清河八郎。
轉眼間,清河八郎的臉龐就青一塊紫一塊的,腫成了豬頭,不復往常的英俊模樣。
“哼!哼!哼啊啊啊啊啊啊!”
就這麼慘叫了幾聲後,清河八郎徹底失去抵抗的心氣,像條死狗一樣癱在地上,喘氣如牛。
眼見清河八郎總算是安分了下來,永倉新八默默地站候在旁。
他的手上仍緊握着刀,一旦清河八郎又開始亂動彈了,他不介意使其面龐再腫脹一些。
“等、等一下!你們等一下!”
清河八郎扯着嗓子,尖聲道。
忽然召他來此、詭譎的氣氛、青登的別有深意的言辭、猛撲向他的清河八郎和井上源三郎……種種因素迭加起來,清河八郎再笨也明白這是怎麼了。
這是鴻門宴啊!
——我暴露了嗎?!
——怎麼可能!我明明這麼謹慎?
——他們目前已經知道多少了?
——我與土佐勤王黨的關係有暴露嗎?
一條條疑問流星般地從清河八郎的腦海中掠過。
儘管自知大事不妙,但他依然懷揣着僥倖心理,極力爭辯。
“橘先生!橘先生!這究竟是怎麼了?!爲何要如此待我?!”
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冷不丁的,清河八郎驀地聽見前方傳來緩慢且沉重的腳步聲……
他艱難地擡起頭,揚起視線——青登、近藤勇和土方歲三紛紛離開座位,徑直地朝他走來。
三人站成一排,從清河八郎刻下的視角俯視過去,像極了一排巍峨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山峰。
光線從青登等人的背後照來,使他們的面容陷入相對的黑暗之中,看不清五官,平添威嚴與壓迫感。
與此同時,青登的漆黑影子被光線拽出,不偏不倚地壓在清河八郎的身上。
明明是無形無質的影子,刻下竟像是具象化了。
這一瞬間,清河八郎感到彷彿有一座五指山壓住了他,額間不住地泌出冷汗。
他那聰明靈活的腦袋本已想到了大量的辯解之詞。
可是……在與青登對上視線的這一剎間,他的腦海就像是被暴風雨洗刷了一遍,空空如也,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清河八郎,說實話,我很欣賞你的才華。”
青登的語氣無悲無喜,臉上沒有一絲神情。
“你的文才,你的學識,你的果決,深得我的讚賞。”
“曾幾何時,我不由想着:倘若你能改邪歸正,徹底放下‘篡奪新選組’的這股執念,安安分分地爲我效力,亦不妨給你一個大顯身手的機會,使你成爲新選組的真正的參謀。”
“怎可惜……你始終執迷不悟,緊抱着你那不切實際的妄想不放。”
“平白浪費了我的好意。”
“不過,我還是要向你表達一定的謝意。”
“不管怎麼說,你確實是爲新選組做了不少實事,幫了我不少忙。”
“而且,託了你的福,我才得以將軍內的心術不正之徒一網打盡。”
聽到這,清河八郎如遭雷擊一般,猛地睜圓雙目,眼角都快撕裂了。
將軍內的心術不正之徒一網打盡——青登的這句話是何意思,他自是再清楚不過了!
——難道說……不僅僅是我,其他同志也暴露了嗎?
——這怎麼可能呢……這怎麼可能呢!
——我們爲什麼會暴露?!
清河八郎兀自震驚的這個時候,青登的話音仍在繼續……不過也快結束了。
“清河八郎,謝謝你。”
“然後……永別了。”
說罷,青登連看都不再看對方一眼。
他擡腳就走,直接繞過地上的清河八郎,直奔房外而去。
“勇,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近藤勇輕輕頷首:
“嗯!明白!”
都察局乃是新選組的“憲兵隊”,以維護隊內紀律爲己任。
清河八郎及其同夥……姑且稱其爲“清河黨”,他們所犯的罪行是密謀叛變,觸犯了《新選組法度》的第5條——背叛通敵者,就地正法!
既然是“內亂”,於情於理都應由身爲都察局局長的近藤勇來負責處理。
近藤勇擡起頭,向外吼了一嗓子:
“進來!”
下一息,4名身強體壯的都察局目付奪門而入。
他們卸了清河八郎腰間的佩刀,然後掏出麻繩,三下五除二地將其捆成糉子。
在此過程中,清河八郎的哀嚎就沒斷過:
“橘先生!等等!等等啊!橘先生!請聽我解釋!”
根據《新選組法度》的規定,新選組內最重的罪責便是“欺壓百姓”與“叛國通敵”。
假使是其他罪責,比如“不聽指揮”、“擅自脫離組織”、“無辜內鬥”,頂多就是“斬首示衆”。
可若是犯下了前述的那2項罪責,那麼下場就只有一個——就地正法!
也就是說連審判的過程都免了,可以直接現場宰掉!
自打投身尊攘運動以來,他就數次與死亡擦肩相過。
不論是創建虎尾會,還是之後的於京都策劃動亂,他最終都幸運地躲過一劫。
然而……縱使不敢置信,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回怕是無法復刻此前的幸運了……
此時此刻是他平生以來首次感受到“死亡將近”的壓迫與恐懼。
死亡的威脅、理想的破滅……雙重打擊之下,他逐漸失掉冷靜,狀若瘋狂。
他腦袋上的髮髻在掙扎的過程中脫落了,頭髮披散開來。
出於情緒激動的緣故,他的雙頰泛出不自然的紅光。
一同變紅的,還有其眼白——只見他的眼白布滿蚯蚓般的紅血色,看上去駭人至極。
“橘先生,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我從未做過對不起新選組的事情!”
“請給我申述的權利!”
“求您了!”
“再給我一個機會吧!”
“我爲新選組流過血!我爲新選組負過傷!我是清白的!”
他此時的模樣……說得難聽一點,像極了被主人拋棄的小狗,可憐巴巴地緊盯着主人的背影,希望主人能夠回心轉意。
只可惜……青登走得極爲堅決。
直到青登的身影從其視界內消失的那一刻,青登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
……
爲了凸顯目付與普通隊士的區別,前者有着特殊的裝扮。
不論是在何時何地,目付們的頭上都會繫有黑色的護額。
於是乎,新選組的將士們常會用“黑額”來指代目付。
目付們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在屯所裡瞎轉悠,檢查隊士們的着裝及行爲是否符合規範。
因此,很少瞧見他們成羣結隊地行動。
就在清河八郎被捕的同一時間,都察局的目付們極罕見地大舉出擊!
只見他們分成各支小隊,馬不停蹄地奔赴屯所的各個地點。
練兵場、食堂、走廊、宿舍、廁所……
到處都能看見目付們往來奔走的身影。
到處都能聽見目付們的厲聲疾喝。
“田所浩一,你被捕了!”
“石板舟造!束手就擒吧!”
“別跑!站住!”
“小子,給你一個忠告!快快把刀放下!你若是執迷不悟,我們可就要反擊了!”
……
毫無疑問,目付們的目標正是清河八郎的同夥!
目付們的快速且隱蔽的行動,使得絕大多數人甚至還未回過神來就被狠狠地按倒在地。
某些人雖拔出刀來反抗,但他們的反抗只不過是蚍蜉撼樹,很快就被佔據了數量優勢的目付們給輕鬆拿下了。
不消片刻,一員員“清河黨”的成員被押送入獄。
除了近藤勇、土方歲三等極少數人之外,新選組內的絕大多數人對於“清河黨”的存在並不瞭解。
因此,都察局今日的大規模行動自是引起了廣大將士的熱烈討論。他們面面相覷,竊竊私語,討論着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
他們並不會討論太長時間,因爲用不了多久便會真相大白。
在青登的授意下,山南敬助早就擬好了“討清河檄文”。
待清河八郎被關入獄中後,這片檄文就會向全軍公佈。
青登適才對清河八郎的誇讚,並非無的放矢。
他確實是很欣賞清河八郎的才華。
在青登有意壓制他的情況下,他竟然還能將“清河黨”的規模發展到近五十人!
每當想到這兒,青登便不由感到遺憾。
倘若清河八郎能向他效忠,此人完全有機會像土方歲三、山南敬助那樣,成爲他的心腹大將。
怎可惜……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青登心再大,也不會任由一個滿腦子想着“謀反”的傢伙在其麾下任要職!
前後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在都察局的雷霆出擊下,“清河黨”全軍覆沒!無一倖免!
從今往後,新選組內再無“清河黨”!
……
……
青登獨自走在回房的路上。
忽然間,一道大紅色的倩影忽地自其身後出現,快步追上他,與他並肩同行。
“青登,我回來了。”
木下舞輕聲喚道。
眼見木下舞回來了,青登簡單地問候一聲後就直截了當地問道:
“阿舞,情況如何了?”
木下舞答道:
“很順利,土佐勤王黨的據點被悉數清除,其黨羽或被擒、或被誅,只是……”
說到這,木下舞頓了一頓,換上凝重的口吻。
“我們有些小看岡田以藏了。”
“他身先士卒,拼死作戰。”
“最後竟是讓他帶着武市半平太突出重圍,逃出昇天了。”
青登聞言,挑了下眉。
“哦?他們竟然逃出來了?蠻有本事的嘛。”
“看樣子,那個岡田以藏的實力比我所預想的還要更強一些。”
“也罷,就讓他們再苟活一陣吧。”
“反正連通京都內外的各條道路都已被我們封鎖。”
“他們縱使有天大的本領,也逃不出去了。”
木下舞適時地補充道:
“沖田小姐的一番隊、芹澤鴨的四番隊,以及新見錦的五番隊正在緊急追捕他們。”
“目前已經鎖定了他們的大概位置,正不斷地縮緊包圍網。”
“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能將他們擒拿歸案。”
青登輕輕頷首,隨口道了聲“幹得不錯”。
以一萬兩金買通清河八郎的重要心腹池田鳥太郎後,青登就獲得了無可替代的重要情報源。
就結果而言,池田鳥太郎乾得很漂亮。
他很清楚自己已無回頭路可走,要麼身份敗露,一命嗚呼,要麼硬着頭皮,一條路走到黑。
因此,他幹得格外賣力。
他源源不斷地將清河黨和土佐勤王黨的核心情報傳遞給青登。
多虧了他的幫忙,青登才得以瞭解清河黨的具體名單,以及土佐勤王黨的各個據點的具體位置。
青登本計劃着待時機更成熟一些後,再慢慢地收拾這2個潛在的重大威脅。
結果,計劃趕不上變化。
山內容堂突然背刺土佐勤王黨,要求各勢力切斷對土佐勤王黨的協助,並請求各勢力協助土佐清剿這支逆黨。
這般一來,青登就獲得了消滅土佐勤王黨的大義。
既如此,就不需要再磨磨蹭蹭了!
不僅能夠名正言順地滅掉清河黨和土佐勤王黨,而且還能賣山內容堂一個人情,何樂而不爲呢。
土佐藩的實力不容小覷,而它又是在“佐幕”與“尊攘”之間搖擺的“搖擺藩”。
因此,爭取土佐藩的好感、賣山內容堂一個人情,總歸不是一件壞事。
就這樣,青登於昨夜秘密召集了以土方歲三爲首的親信,宣佈了“剿滅清河黨與土佐勤王黨”的作戰計劃。
雖然很是緊急、匆忙,但最終還是順利完成了行動部署。
僅用了短短一日的時間,便以秋風掃落葉之勢蕩平了清河黨和土佐勤王黨!
武市半平太和岡田以藏雖仍在逃,但因爲青登已經提前封鎖了整個京都,所以他們現在就是甕中的鱉,插翅難逃,被抓住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這個時候,青登就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沉吟了片刻後,唐突地向木下舞問道:
“阿舞,總司他們已經找到武市半平太與‘人斬以藏’的大致位置,對嗎?”
木下舞立即回答道:
“嗯,是的。他們倆是一起行動的。”
“他們現在在哪兒?”
“在洛東的清水寺附近。”
“……”
青登暗自沉吟,不知在思考着什麼。
……
……
洛東,清水寺外的某片林子裡——
“呼……!呼……!呼……!呼……!呼……!”
岡田以藏撐着手邊的樹幹,“呼”、“呼”、“呼”地喘着粗氣。
這粗重、急促的喘氣聲,彷彿隨時會噴出粗礪的沙礫。
武市半平太坐在他身旁的大石頭上,耷拉着腦袋,表情麻木,沒有一丁點兒精氣神。
爲了掩護武市半平太出逃,岡田以藏及其他人全部豁出性命,忘我地揮刀、戰鬥。
岡田以藏不愧是揹負“人斬以藏”之名的劍士。
“誓死保衛武市老師”的堅定信念使他爆發出了遠勝尋常的彪悍戰力。
即使是百試不爽的鴛鴦陣,也難以硬撼其鋒。
他硬生生地在新選組的包圍網上撕開一條小口子,使武市半平太得以脫出重圍。
雖是達成了預定目標,但……他們所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慘重。
此時此刻,仍陪伴在武市半平太身邊的人,只剩下岡田以藏一人……
“武市老師,我們稍微休息一會兒吧……”
說罷,岡田以藏癱倒在地,躺成個“大”字型,貪婪地吞吸空氣,儘可能地恢復能量。
武市半平太默默地斜過眼珠,看了岡田以藏一眼後,冷淡地說道:
“……以藏,你別管我了,你自己逃命去吧。”
他的這一句話,就像是一股電流,使岡田以藏渾身一震。
“那怎麼行!”
岡田以藏騰地坐起身來,神情激動地正色道:
“武市老師,您是我的恩人!”
“正因您的挖掘和栽培,我纔能有今天!”
“否則,我直至今日仍是一灘無人關注的爛泥。”
說到這,岡田以藏停頓了一會兒,隨後飽含深情地將話接了下去:
“我沒什麼學識……連漢字都不認得幾個……”
“當其他同志在那分析天下大事的時候,我除了坐在旁邊乾瞪眼之外,就沒有其他可乾的事情了。”
“其他同志都很瞧不起我……認爲我是一無所能的莽夫。”
“唯有老師您不同!”
“您發現了我的劍術才能!”
“您栽培了我!”
“而且還爲我找到了最適合我的工作!”
說到這,岡田以藏捏緊雙拳,目光逐漸變得堅毅。
“他人罵我是人斬、殺人狂魔……對於他人的評價、謾罵,我全不在乎!”
“我只知道劍術是我的全部!”
“我只知道老師是我的恩人!”
“自打加入土佐勤王黨的那一刻起,我就立下誓言:我定會成爲老師的劍!替您斬斷一切荊棘!”
“爲此,我願意殺人!我願意接下一切髒活、累活!”
“即使被罵爲‘人斬’、即使付出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因此,老師,別再說出‘你快逃,別管我’的這種話了。”
“在您逃出京都、徹底安全了之前,我是絕不會逃的!”
武市半平太怔怔地看着岡田以藏——其眸中閃過微不可察的愧疚之色。
他張了張口,似乎準備說些什麼。
然而,他剛一開口——
“武市半平太,岡田以藏,快點出來吧,我知道你們在這裡,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
樹林外驀地傳來一道清越的男聲。
岡田以藏不認得這道男生。
可武市半平太卻太熟悉了。
這是青登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