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艾洛蒂之所以能在“橘家集團”——即秦津藩和新選組——混得如魚得水,並不全是因爲她與青登的特殊關係。
一直以來,“橘家集團”所奉行的理念,便是“不問出身”、“能者上,平者讓,庸者下,劣者汰”。
簡單點來說——在“橘家集團”,能力不足乃原罪!
下至普通隊士,上至領導層,成員們來自各個階級、各個行業。
有農人,有浪人;有男人,有女人。
起初,新選組草創之時,青登大舉提拔其身邊的親信,使“試衛館派”掌控了新選組絕大部分的高級職位。
雖說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依舊使得以芹澤鴨爲首的某些刺頭很是不爽。
直至後來,“試衛館派”展現出他們那無可爭議的強悍實力,才逐漸使這些“不和諧之音”消餌。
倘若徒有一個響亮的名頭、顯赫的出身,卻無過人的能力做支撐的話,終究是無法服衆的。
縱使表面上表現出恭順的模樣,心裡也會止不住地犯嘀咕,即俗話說的“口服心不服”。
事實上,艾洛蒂剛上任的時候,就面臨着這樣的困境。
財務室的勘定們——特別是那些幹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老人們——在看見這位身嬌體柔、年齡幼,而且還是來自西方國度的小姑娘時,面部表情雖是統一的微笑,心理活動卻是一個比一個“精彩”!
是時,莫說是財務室的勘定們了,新選組上下幾乎所有人都認爲艾洛蒂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仁王大人真是糊塗了啊,倘若是想給這姑娘“鍍金”的話,隨便給個閒差不就好了,爲什麼要將這麼重要的崗位交給她——那個時候,大夥兒都默契地這般想着。
艾洛蒂又不是笨蛋,她自然很清楚自己所面臨的挑戰。
面對衆人的質疑,以及他們那異樣的目光,她雖感惶恐,卻又摩拳擦掌。
她心裡很明白——如此情況,根本就用不着多費口舌。
只要幹出一番成績,自然能讓這些質疑她的人都閉嘴!
屆時,對她的鄙夷,對她的不屑,皆會煙消雲散!
若說巖崎彌太郎憋着一股氣,渴望證明自己,那麼艾洛蒂也不遑多讓。
從某種角度來說,金髮藍眼的艾洛蒂承受着遠在巖崎彌太郎之上的壓力。
巖崎彌太郎好歹是個黑髮黑哞的日本人,並無種族上的對立。
有道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偌大的新選組,既集合着各個階層,也混雜着各種思想。
尊崇幕府者有之。
敬仰朝廷者有之。
對政治毫不關心,沒有任何政治立場,僅僅只是想要有份工作、混口飯吃的人,亦有之。
一言以蔽之——在新選組內,尊攘思想的擁躉絕不算少。
他們雖不像長州的瘋子們那樣極端,但他們打心眼裡反感、乃至敵視西洋人。
不過,誰也不敢保證會不會有哪一天,某個瘋子突然跑來襲擊艾洛蒂。
因此,爲了保護艾洛蒂,青登抽調了十餘名身手高強、值得信賴的隊士,組成一支“護艾小隊”。
質疑、敵視、赤裸裸的惡意……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艾洛蒂所承受的壓力有多麼巨大,可想而知。
所幸的是,她不僅沒有被這份壓力給摧垮,而且還很快就交出了令所有人驚歎、遠超青登預期的豐碩成果!
哪怕是對算學一竅不通的人,也能看出艾洛蒂的數學功力有多麼深厚,簡直就是天才!
剛一上任,她便展現出了雷厲風行的行事效率,
她以驚人的速度將那本混亂無序的“大津賬”給梳理得清清楚楚,使其變得簡明、精煉,爲後續的“秦津藩建設計劃”打下了一個堅實的基礎。
當裝運天量物資的運輸車隊陸續抵達秦津藩,艾洛蒂幾乎成了最忙碌的人,沒有之一!
統計物資的數量,並且記錄在帳——說實話,這項任務光是聽文字介紹,就足以使人暈過去。
將近二百輛馬車!
大米、小米、草料、鹽巴……總計數十種物資!
總重量以“十萬石”來計量!
將他們整理歸納,並且還要精準地登記在賬簿裡?
下發這項任務的那一天,新選組的財務室頓時被哀嚎所籠罩。
某些性情中人,直接仰天噴出日語裡的所有髒字。
身爲財務室的老大,在部下們心生負面情緒的這一關鍵關頭,艾洛蒂及時地站了出來,並且完美地踐行了“領袖”的職責。
她迅速地進入工作狀態,敢爲人先。
坐鎮賬房、分配工作、統計數據……她將繁重的任務佈置得井井有條。
在此期間,她展現出其身上的另一項特長——優秀的體能。
興許是自幼習武、堅持鍛鍊的緣故,她的體能極好。
青登曾經評估過:單論體能的話,艾洛蒂比新選組的絕大多數隊士都要強悍!
在第一批車隊到來後,艾洛蒂直接住進了賬房,吃、喝、睡都在賬房裡解決。
她那奮勉工作的姿態,足可說是“孜孜不輟”、“不知寢食”等成語的最佳註解。
“一連工作十幾個小時”、“連飯都顧不上吃”……凡此種種,實乃常態。
她這恪盡職守的刻苦模樣,大有一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意思……說句不好聽的,她的部下們看了都覺得害怕!生怕她會活活累死!
好在她的精氣神始終很好。
面色紅潤,眸光清明,舉止輕鬆,一點兒也沒有會累垮的意思。
所謂的“先天牛馬聖體”,不過如此了。
連老大都不畏艱辛地親上“前線”了,財務室的勘定們再怎麼有怨言,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王”已動,“士兵”豈能不動?
在一定程度上,艾洛蒂的盡職盡責,使財務室的士氣爲之一振。
就這樣,在艾洛蒂的領銜下,財務室迸發出驚人的能量!
那些堆積如山的錢糧,變爲一串串準確的數字。
那些佔地廣大的倉庫,變爲一本本厚實的賬簿。
但凡是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這些數字、這些賬簿,究竟意味着什麼。
說得直白一點——它們是秦津藩的大數據!
倉庫裡儲存有多少錢、多少糧、多少武器……只要擁有這些數據,不論是開展經濟建設,還是對外發動戰爭,心裡都能有個“底”在。
關於這個“底”的重要性,大可參考著名的《孫子兵法》——知彼知己,百戰不殆!
繼梳理“大津帳”之後,艾洛蒂又一次地證明了自己。
在親眼目睹這壓倒性的成果後,再挑剔的人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即使是厭惡西洋人、視西洋人爲洪水猛獸的極端分子,也不得不認同這一事實——
艾洛蒂實乃出類拔萃的人傑!
她完全能夠勝任“財務室室長”一職!
倒不如說,該職就像是爲她量身定做的一樣!
……
……
隨着錢糧的陸續入庫,青登心心念唸的“終極兵器”——M1861式步槍與帕羅特線膛炮——也終於抵達秦津藩!
伴隨這批槍炮一同抵藩的,還有2位受木下琳之命,前來教授槍炮戰術的年輕教官。
在見到這2位教官後,青登不由露出驚詫莫名的表情。
……
……
秦津藩,大津,郊外的某處荒地——
井上源三郎深吸一口氣,蘊足力道,而後高喊出聲:
“前進!”
他的這道喝聲剛一落下,現場頓時響起沉悶如雷的腳步聲。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100名隊士排列成二列橫隊,踩着姑且還算是整齊的步伐,不急不緩地向前進。
他們很特殊。
之所以這麼說,並不是因爲他們有着怪異的相貌,或是穿着奇裝異服。
而是因爲他們手中的武器。
他們所拿持的,並非常見的刀槍劍戟,而是一挺挺步槍!
將近5尺(1米5)的長度、暗棕色的槍身、“駝背”狀的擊錘——正是斯普林菲爾德M1861式步槍!
士兵們的左手緊貼腿側,以右手託着步槍的槍托,使槍身自然地斜靠在右肩上。
青登、土方歲三、近藤勇、總司、永倉新八、芹澤鴨……新選組的一衆高層皆靜候在場邊。
就連近日以來一直在爲“物資入庫”而四處奔忙的山南敬助、佐那子和藤堂平助,也暫時放下了他們手頭上的工作,前來觀看這場別開生面的“演武”。
此次“演武”,由井上源三郎來擔任現場指揮。
這支火槍隊的成員,皆來自六番隊。
因此,派六番隊隊長來擔任指揮,實爲合情合理的安排。
此時此刻,井上源三郎神情緊張地行走在火槍隊的側面,保持着相同的步速,一同前進。
他們的正前方,數十隻以實木製成的靶子排列成線狀,安靜地佇立着。
不消片刻,徐徐前進的火槍隊與靶羣僅剩十餘步的間距。
井上源三郎見狀,急忙喝道:
“停!”
腳步聲停止了。
火槍隊直挺挺地屹立着,原本非常整齊的陣列,現在變得有些歪曲。
有的人站得稍前一些,有的人站得稍後一些……整體呈現出歪歪扭扭的“流線狀”。
井上源三郎並未下令重整陣型。
他扭頭看向不遠處的青登。
青登點了點頭。
收到指令的下一瞬間,井上源三郎猛地拔出腰間的佩刀,舉刀過頂,刀尖指天:
“舉槍!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槍手們齊唰唰地舉起手中的步槍。
“咔嚓”、“咔嚓”金屬碰撞聲,響成一片。
“瞄準!”
槍手們放平步槍,黑洞洞的槍口直直指前方的靶羣。
井上源三郎調勻氣息。
下一刻,他將舉過頭頂的刀刃,用力地揮斬下來——
“放!!”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爆豆般的響聲,驚起遠方的鳥雀。
凌空飛出的子彈在半空中劃出轉瞬即逝的殘影。
在旁觀看的總司、木下舞等人,下意識地捂緊耳朵。
槍響過後,奶白色的濃煙瀰漫全場。
即使隔着老遠的距離,青登等人也聞到了嗆鼻的、使舌根發苦的火藥味。
“換彈!”
井上源三郎下達新的命令。
槍手們手慌腳亂地放低步槍,使槍托抵地、槍口朝上,接着從腰間取下彈藥包,往槍管裡填塞火藥和子彈,然後再取出通條,將子彈壓緊實。
這是一套很複雜的裝彈流程。
但凡有一個環節出錯,就會使裝填速度變慢,甚至是射不出子彈。
槍手們的“射擊”倒還湊合,可“裝彈”的表現就……
哪怕是採用“高情商”的說法,也只能說是乏善可陳!
有的人不慎弄掉了子彈。
有的人倒了自己滿手的火藥。
有的人取下通條後,就裝不回去了。
各種各樣的毛病……
前後花費了將近2分鐘的時間,槍手們才完成了再射擊的準備。
井上源三郎又一次舉高手中的佩刀。
“舉槍!”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放!”
砰!砰!砰!砰!砰!砰!砰……
……
總共放了3輪槍,這場別開生面的“演武”,才總算是告一段落。
“演武”剛畢,青登就領着諸將,大步流星地走向井上源三郎。
“源叔,諸位,辛苦你們了!”
面對青登的慰問,井上源三郎倒還好,僅僅只是矜持一笑。
相較下來,槍手們的反應便要激動得多了,一個賽一個的亢奮。
他們緊盯着青登,眼中閃爍着崇拜、景仰、豔羨的眸光。
近距離地接觸“仁王”……這對他們來說,已屬莫大的殊榮!
簡單地慰問一聲後,青登就領着衆人徑直走向不遠處的靶羣。
放眼望去,靶羣上密佈着蜂巢般的密集彈孔。粗略算來,其數約莫爲3、40。
100名槍手,100挺步槍,3輪齊射,總計射出300顆子彈。
10米左右的間距,300發子彈,只留下了3、40個彈孔……
乍一看來,這樣的精準度似乎格外寒磣。
然而,在細數靶羣上的彈孔數量後,諸將紛紛面露驚駭之色!
山南敬助的嘴巴數度張合,好一會兒後才喃喃自語:
“這就是……西洋最先進的鐵炮嗎……?”
近藤勇抿緊了嘴脣,一言不發,作沉思狀。
永倉新八、齋藤一、芹澤鴨等其他人,也都露出思索的神色,表情凝重。
極個別人——比如原田左之助、藤堂平助——面部神態變得格外怪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開腔的土方歲三,替他們說出了他們的心聲:
“呵……如今已不是……劍的時代了啊。”
“雖說鐵炮手們的水平還很不像話,裝填速度過慢,隊列的行進也很不整齊。”
“但這些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勤加訓練即可。”
“說實話,我事前怎麼也沒有想到西洋的鐵炮竟有着如此強悍的威力。”
“我算是理解橘爲何會鐵了心的要求組建火器部隊了。”
“待六、八番隊轉型爲火器部隊並進一步地擴充兵力,我們新選組的總戰力定會脫胎換骨!”
“屆時……我們這些劍士就真的是毫無用武之地了啊!”
說罷,他扯動嘴角,揚起自嘲般的笑意,絲毫不顧及現場其他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