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如都天和陳正昊所預想的那樣,渡過永江後,士氣高漲的哈德奇軍如同秋風掃落葉般迅速掃清了永江以西的政府軍,直逼雅度市。當然,進攻速度這麼快除了哈德奇軍雷霆萬鈞般的進攻外,也有政府軍的考量——畢竟正如陳正昊所言,永江以西基本都是無險可守的平原,想要讓一羣毫無戰意的士兵守住這裡,所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所以,永江事變後,政府軍中的老將們迅速帶領部隊放棄駐紮地,尋覓險隘駐紮。當然,事實證明,天才們總是有共通之處的,不管是政府軍還是哈德奇軍。
此時,兩軍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聚集到了羅柯門——雅度市最後的屏障,政府軍最後的希望。
雅度市的城市構造比較特殊:與哈德奇城類似,一座半環形的山巒包裹住了其中的沖積平原——也就是雅度主城。而部隊能夠開進雅度城的道路只有一處山隘,一條峽谷——而這處隘口,就是羅柯門。
由於地理位置的優勢,如今的羅柯門已經是一座靠商貿發家的不錯的小城,無數商賈之戶於此安家落戶,其中不缺乏連政府都有所倚仗的國家的經濟命脈。面對戰火的來襲,政府迅速組織城中的富戶撤回雅度城內。
有一家拒絕了政府的好意——政府軍知道,他有拒絕的理由,也有拒絕的資本。
他不是一個好人,但他的確是一個忠誠的人。爲了他的立場,他可以付出生命。
很快,政府的委任狀下發至羅柯門城,他將爲自己的立場盡忠至最後一刻。
Y國政府內閣高級顧問加德利.蘭斯特,暫任羅柯門前線最高指揮官,此刻正在組織着前來增援的政府軍老將們和他們的部隊進行防禦部署。
雙方的每個人都十分清楚,這裡很有可能是他們人生的最後一幕。但從決定開赴這裡的那一刻起,他們,已經做好了覺悟。
【二】
7月11日晚,羅柯門城內,加德利私宅會客廳,也是Y國政府軍臨時指揮部。與寬敞豪華的指揮室形成對比的,是此時會議桌上死一般的寂靜。
已經步入風燭殘年的加德利想盡了一切辦法來鎮壓哈德奇的叛亂,甚至不惜動用自己的私人關係從與祖國交惡的Z國搬來援助——不過讓他很意外的是,那幾個看起來還嫩着的孩子竟然真的剷除了令Y國政府頗爲頭疼的深藏於雅度市的“哈德奇暗道”。而當這個討厭的“暗道”覆滅後,戰局如同夢境般好轉,死守永江的政府軍甚至已經可以坐享勝利的果實——然後這個美夢被一個怎麼想也沒有想到的意外無情摧毀了。永江事變的確是個意外,但政府軍付不起這個意外所帶來的慘重代價。相較於侄子塔森的身亡,戰局變得比“暗道”覆滅前更加糟糕這一點顯然更讓加德利煩悶。而面對着眼前心情同樣沉重的將領們,加德利始終沒說一句話——這種局勢,理性來說,投降纔是保全力量的最佳選擇。
“關於羅柯門的防禦策略,各位有什麼想法嗎?”加德利故意讓自己的聲音堅定些,讓將領們感受自己堅守不退的決心。可在心中的煩悶的影響下,他的聲音低沉嘶啞得有些有氣無力。
心情低落的政府軍老將們也漸漸冷靜下來,冷靜地分析着局勢,紛紛提出自己的想法——有想主動出擊、以逸待勞的;有想倚險固守、拖垮敵軍的……
將領們的想法很多,但老謀深算的加德利很快就看出了將領們一個共同的真實意圖:羅柯道。
所謂羅柯道,便是那條聯結羅柯門與雅度城的狹長山谷。山道狹小,兩側都是險峰,易守難攻。對哈德奇而言,這條窄道是他們正面攻擊雅度城的必經之路,也是他們進攻羅柯門的目的;對政府軍而言,羅柯道是羅柯門與雅度市唯一的糧道,在哈德奇的防空炮火基本完備的情況下,路上糧草供給幾乎全部倚仗羅柯道的暢通。總而言之,一旦羅柯道被拿下,羅柯門的守衛將毫無意義可言。
加德利同意將領們的想法。很快,他對城市佈防有了最後的決定。
每名將領很快都收到了自己的防禦任務——身爲老將的他們對加德利的城市佈防毫無意見。但羅柯道的佈防,他們十分關注——畢竟,這纔是重中之重。
“羅柯道地域狹窄,不方便多支部隊同時駐紮。所以我想只派一支部隊前往駐紮。”加德利終於說出了佈防計劃的關鍵之處。
“勞圖將軍,羅柯道就交給您了。如有需要,我加德利隨時願意效勞。”
這個決定倒是衆望所歸——畢竟,長達一年多的永江戰役結束後,政府軍中資歷最老、能力最強的便是勞圖了。再加上他的軍隊是政府軍中出名的驍勇善戰,與全盛時期的哈德奇軍都可以打得有來有回,羅柯道交給他真是再合適不過。
其實,加德利還是對勞圖將軍有些私心的——畢竟當初讓塔森替代勞圖成爲永江前線指揮官,他身爲蘭斯特家族的長輩自然有所參與。永江事變的發生顯然也與自己的一時糊塗擺脫不了干係。如今他將大權重任交給勞圖,顯然有些賠禮道歉的意味在其中。
“不辱使命!”勞圖將軍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那麼,諸位,各自準備吧!時間不等人,越快越好!”隨着加德利一聲令下,將領們紛紛離開指揮室,帶領各自的部隊進行最後的防禦部署。
事實證明,雖然加德利先生大半輩子都泡在了商場裡,可他的軍事才能可以說是相當不錯。在他的指揮之下,防守的政府軍嚴陣以待,不出意外,羅柯門將成爲繼永江過後擺在哈德奇軍面前的一塊相當難啃的骨頭——
意外的名字,叫朱雀。
加德利怎麼也沒想到,在殘酷的戰爭面前,自己最後殘存的人情世故將成爲這固若金湯的防禦體系中最爲致命的裂縫。
【三】
2022年7月12日,哈德奇軍開赴羅柯門城郊區駐紮。
都天自然知曉兵貴神速的道理,也對即將到來的關鍵之戰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真正來到羅柯門時,其防守之嚴密、陣容之強大還是讓他倒吸一口涼氣——政府軍是真的準備放手一搏了。他果斷命令全軍駐紮瀕臨羅柯門主城的險要之地,並第一時間派出先頭偵察部隊,儘可能查清楚城內的佈防情況。
哈德奇的偵察部隊不負衆望,在付出了一些犧牲後,帶回了相當可觀的前線實時戰情——
駐守羅柯門城的軍隊,是政府軍最後的所有精銳軍隊。其中不少軍隊的將領都曾經與哈德奇軍在永江交過手,他們的指揮才能和部隊戰鬥力不可小覷。每支軍隊死死守着自己的防區,彼此呼應,很難通過閃電戰撕開突破口。
“羅柯道,是誰防守?”果不其然,都天瞬間抓住了戰局的重點。
“長……長官,是……是勞圖.卡爾巴將軍。”報告者的聲音有些心虛。
大事不妙。都天心頭一凜。
如果說政府軍中還有哪名將領還能讓哈德奇軍產生一絲恐懼,那絕對非勞圖莫屬。這位以進攻聞名、久經沙場的悍將,既有老將的冷靜與智慧,又保持着敢於進攻的戰鬥熱情。當初勞圖就任永江政府軍指揮官時,不僅在短時間內遏制住了哈德奇軍兇猛的攻勢,而且在“暗道”剛剛覆滅、哈德奇軍士氣受挫時,率領軍隊主動反攻,險些讓哈德奇軍死無葬身之地。那場慘烈的戰鬥讓哈德奇軍的士兵們對這名老將感到畏懼不已。因此,儘管有些幸運地獲得了永江之戰的最終勝利,但勞圖.卡爾巴的名字依舊是哈德奇軍揮之不去的陰霾。
羅柯道的重要性雙方將領顯然都很清楚,而都天最爲擔憂的便是政府軍派出勞圖的部隊駐守羅柯道——畢竟戰線已經深入政府軍腹地,後方的補給供應線越拉越長,極易被政府軍攔腰截斷,所以都天一直在追求閃電戰的勝利。可如今的羅柯門顯然不是用簡單的閃電戰就能攻打下來的了。難題再次擺在都天的面前。
難題解決的關鍵,在於都天對於最後的勝利願意付出的代價。
【四】
“現在,會議開始。”
月朗星稀的深夜,在確認全軍安全工作已經完備後,都天迅速召集了軍中高層開始作戰會議——陳正昊,哦不,黎一心先生,也應都天之邀前來。
“關於作戰計劃的下一步,各位有什麼看法嗎?”都天冷靜地向將領們發問。
顯然,哈德奇高層很清楚都天的意思——現在想迅速攻下羅柯門,關鍵就在於拿下羅柯道。但對於由老將勞圖鎮守的羅柯道,沒有一個人想出有效的方法對付這支曾讓哈德奇軍幾乎全軍覆沒的精銳之師。
“其實,換個角度來看,勞圖鎮守羅柯道也並非不幸。”一位參謀爲了緩解會議桌上緊張的氛圍,率先打破了令人煎熬的沉默,“目前駐紮在羅柯門的政府軍將領大多小心謹慎,不敢輕易對我軍發動進攻。唯一富有進攻性的勞圖也被困守在地勢險要、對戰局極爲關鍵的羅柯道,不敢輕易出擊。我軍可以趁勢穩住陣腳,長期圍困……”
“不太可能,”博凱打斷了參謀樂觀的發言,“我軍已經深入敵軍腹地,後方補給供應線拉得過長,一旦被截斷,我軍將徹底陷入絕境。只能求速勝,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永江以西的供給循環整理工作如何?”都天問道——顯然,他已經動了進行持久戰的打算。
“正在進行中,長官,”負責後方補給的將領回複道,“雖然我軍已經獲得了相當一部分永江西岸地區的補給支持,但尚無法構成半區自給循環,大部分的補給依然倚仗永江東岸地區。最快預計,西岸地區的供給工作至少還需要一年至一年半才能完成第一階段。”
持久戰的計劃被將領的報告擊破了,都天也意識到該打破長期圍困的幻想了。戰局的關鍵,還是回到了拿下羅柯道這一看起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黎一心先生,你有什麼看法嗎?”一籌莫展的都天終於想起,會議室內還一直有一個沉默的旁觀者。
針對這個剛剛加入哈德奇的異鄉人,雖然首領一再強調是這個少年扭轉了永江的戰局,哈德奇軍高層依舊對這個來路不明的新來者保留着相當的懷疑,包括都天——畢竟這個陌生人的橫空出世太過夢幻,在殘酷而現實的戰場上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再加上他對自己的過去緘口不言,更讓人懷疑他來到哈德奇的目的。要不是因爲他是永江事變的始作俑者和頭號功臣,恐怕他早就被當作政府軍的間諜給處理了。
“羅柯道,”黎一心先生終於慢吞吞地發話了,“的確是全局的關鍵。”
“政府軍的佈防的確毫無明顯的破綻,想要通過閃電戰吃下這座城幾乎不大可能。”
“但,也不是沒有突破口。”
一語驚四座,頓時,所有在場者的目光都轉向了依舊語氣平淡的異鄉人。
“既然沒有其他明顯的破綻,那隻能在羅柯道上做文章。這一次,我想再賭一次——其實戰爭對我們來說,都是在賭命,不是麼,各位?”
“這是我的想法,各位,須防隔牆有耳。”說罷,黎一心從衣服的口袋中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紙,交給又驚又疑的哈德奇高層們傳閱。
……
“黎先生,恕我直言,”脾氣有些火爆的博凱剛看完黎一心的計劃,不由得第一個提出質疑,“我不反對您推理和計劃的合理性,但這一切實現的機率實在太低——而失敗的代價,極有可能是整個哈德奇全軍覆沒、前功盡棄,您只是個外人,沒有考慮到這些也算正常,但作爲哈德奇軍的將領,恕我不能同意您的建議。”
“的確,這主意相當冒險。”黎一心對博凱的質疑毫無意外,“不過,博凱將軍,您說錯了一點——我考慮過失敗的代價。很慘烈,相當慘烈。但如果哈德奇沒有辦法長時間圍困羅柯門,想通過閃電戰獲勝的話,這是我目前能想出的唯一方案——也許有更好的想法,但思考需要時間,而我們最缺的就是時間。”
“在看不到盡頭的等待中隨時恭候死亡,或者爲了最後的勝利孤注一擲,只是兩個方案而已,選擇權在各位手中。”
“哼,孤注一擲。”桌上的一位參謀官冷哼一聲,“黎先生說得輕巧。若按照這個計劃,若是哈德奇失敗,代價也只是我們承受——而作爲計劃提出者的您,又付出了什麼代價?”
“我,已經爲我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了,並且未來很有可能會付出更慘烈的代價。”聽完參謀官的冷嘲熱諷,黎一心仰天長嘆一聲,似乎想起什麼令人遺憾的事,“在走上這條路時,我和你們一樣,已經做好了所有的覺悟。”
“我更希望,我能埋骨此地。”
會議室內頓時鴉雀無聲,每個人都能感覺到,這個異鄉人雖然聲音不高,但態度是認真的。
“其實,這個計劃還有另一個方案。”黎一心有些漫不經心地補充道,“不過考慮到你們對我的懷疑,我將我操作的部分刪除了——不過若是你們願意交給我一樣東西,這個計劃的成功率會提高至少三成。”
“什麼東西?”都天的聲音驀然間格外冷峻。
“你們的信任。”黎一心的目光掃過會議室內的所有人。
……
會議室內的氛圍逐漸焦灼起來——顯然,另一個計劃挑戰了哈德奇高層所有人的底線。黎一心話音剛落,有些按捺不住性子的博凱拔出手槍,上膛,對準了黎一心的額頭。
“黎一心先生,這個問題我只問一次:你,是不是政府軍的人?!”
“不是。”面對眼前黑洞洞的槍口,黎一心的回答格外簡短。
“博凱,把槍放下,放下!”都天的聲音高了個八度。大哥的命令讓博凱餘氣未消地收起了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勸住了博凱,都天轉身面向黎一心。
“黎一心先生,”都天的聲音冷若冰霜,“你要的東西,我可以給你——哈德奇的確沒有時間可拖了。只要我在,哈德奇高層不會有任何人與你爲難。如果我輸了,我……認了。”
“倒也不必如此悲觀,長官。”黎一心的語氣依舊是那麼淡然,“只要你們信任我,我會盡我全力。”說罷,他看向在座的每一位將領與官員。他們之前懷疑與憤懣的眼神中,只剩下了信任與堅決。
對了,就是這個感覺。黎一心體內隱藏的陳正昊不禁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這種信任,久違的感覺啊!
“那麼,各位,我先回去準備了。”黎一心離開會議室前,安靜地向所有人告別。
“對了,如果贏了的話,長官,”黎一心突然轉向都天,笑着說道,“你想了解的我的過去,我會告訴你的——在羅柯門城裡。”